朝廷懷疑段成武的說辭而相信黃泉監的調查,原因之一便是太平關易守難攻。
王七麟已經看過太平關的整體走勢,這確實是一道天塹關卡。
段成武向朝廷陳詞,說的是他收攏殘兵匯合援軍,仗著城內軍民起義,里應外合拿下了太平關。
如果這番陳詞是真的,那城內軍民實力可是夠強。
對于太平關來說,當時的殘兵與援軍數量實在不夠看,別說攻下關卡,能有人沖上城墻就算段成武指揮得力、將士悍不畏死!
朝廷不信這番說辭,所以才選擇相信黃泉監的調查信息。
現在王七麟倒是覺得段成武沒有說謊。
宋智鹿應當確實投降蒙元給他們開了門,全城上下消息稍微靈通一點的人都是這么個說辭,這種大事、大消息若有問題,不可能從頭到下瞞得住。
但后來不是段成武攻下了太平關,而是蒙元放棄了這座城關。
他們這是出拳打人,往后收回手臂是為了蓄力、為了拳頭有更大的力量,制造更大的殺傷!
王七麟猜測不錯的話,女將軍肩負調查防北第三線五關布防陣的責任。
當然,現在這個女將軍已經不是她本人了…
他覺得段成武應該沒有問題,于是他決定約見段成武。
這事不能在中軍大帳進行,指不定段成武那邊有什么問題,萬一他跟蒙元方面暗地里有所勾連,那他可就是去給對方送外賣了。
他準備讓徐大去請人,結果巧了,段成武的親衛隊長上門,說是段將軍有請。
王七麟看向謝蛤蟆、徐大等人,他們對視一眼,臉上皆有狐疑之色。
他們這邊剛查出女將軍的貓膩,這段成武就主動上門請人了?
一個可能浮現在王七麟心頭:蒙元一方極其警惕,他們今天先上門又暗地里連續請人,怕是引起了他們的懷疑,于是他們準備提早發難。
這個懷疑有個前提。
王七麟不動聲色的看向謝蛤蟆,低聲問道:“你帶老福氣這件事,隱秘性如何?”
謝蛤蟆捻須說道:“無量天尊,絕對隱秘!老道帶他離開的時候,還做了個如生紙人待在他的床上睡覺,絕對無人能看出蹊蹺!”
一聽這話,王七麟心里有譜了。
他問衛隊長道:“林小校,段將軍請本世子去往他的大營所為何事?”
衛隊長恭敬行禮,道:“回稟殿下,卑職尚不清楚,因為將軍說是給您準備了一個驚喜。”
“另,將軍不是在中軍大營的帥府請您,而是在關城衙門請您。”
王七麟下意識撓了撓頭。
給他準備了一個驚喜?是準備了什么法寶還是準備了什么美人?
他飛快掃了眼眾人,慢慢的點了點頭。
其實他不怕段成武亂來,他的八部天龍劍陣中已經集齊七部,新添蒼龍讓他戰斗力大增,段成武若是亂來,他正好可以試試蒼龍御劍的威力。
最善戰的小阿修羅曾經向他說過,蒼龍御劍之威能比得上他們六個戰力之和。
因為這是龍!
八部的雙王!
能讓小阿修羅這樣桀驁且心高氣傲的主兒低頭服軟,足以見蒼龍之能。
他帶上一行人出門,路上徐大跟衛隊長開玩笑,說段成武是不是準備了塞外美人給殿下暖床,衛隊長陪笑,他其實挺想給世子殿下暖床的。
皇家世子就是威風。
王七麟出門,這邊已經有人先去通知段成武一方,于是當他們到了衙門口,段成武帶著親衛們已經恭候多時。
段成武規規矩矩的行禮,王七麟抬抬手說道:“段將軍將本世子叫來這里,說是有什么驚喜?”
“還請殿下海涵,末將斗膽將您叫來衙門有些冒犯了,不過確實是有點小驚喜,有您的舊友來見您,是他們請您來的…”
段成武笑著說話,然后半轉身伸手指向門內。
舊友?
桓王世子舊友?
王七麟抬頭看天。
晴天霹靂!
兩個人影一起出現。
還真是舊友。
他都認識。
這兩個人的出現都出乎了他的預料。
一個是武翰林!
另一個則是李瑁,本朝十二年的狀元郎,永安公主的駙馬爺!
王七麟看到兩人臉上露出驚喜,心里卻是咯噔一下。
這倆人怎么會突然來到太平關?
武翰林也就罷了,估計不會拆穿他身份,可是這個李瑁卻是信不過!
他去年年初在長安城里見過李瑁,當時駙馬爺對他的態度可不太好,三番兩次的陷害他,更曾經寫過一副對聯嘲諷他。
迄今他還清晰的記得那副對聯的內容:戊戌共體,腹中只欠一點;王豐同筆,頭足正好雙飛…
王七麟假冒桓王世子身份這件事是機密,李長歌是給他直接傳達了圣旨,是太狩皇帝允許他這么做的。
其他人并不知道情況,所以武翰林看到他后臉上笑容凝滯了。
李瑁卻相反,他本來臉色淡然、目光清冷,可是看清王七麟樣子后他卻逐漸露出笑容。
并且笑容逐漸變態。
王七麟主動發聲,他對兩人愉快的招了招手:“武大人、李瑁學兄,我們好久不見。”
武翰林苦笑道:“也不算很久,那個、那個世子殿下別來無恙?”
李瑁的笑容格外濃烈,他笑道:“世子殿下在哪里?”
直入主題。
開門見山。
一發入魂。
他接著說:“在下怎么沒有看到世子殿下,只看到了聽天監的王七麟王大人?”
“哦,對了,王大人現在高升銀將,還是觀風衛之衛首?”
他恍然大悟的樣子很欠扁。
段成武顯然知道王七麟這個人,他的表情大變,滿臉吃驚又眼神警惕。
王七麟知道,拼演技的時候到了。
他奇怪的看向左右問道:“咦,王七麟王大人?李瑁學兄怎么突然提起他來?”
李瑁眉頭微皺,隨即沒有再繼續扯他的身份,而是上來與他行禮,笑容變得和煦起來:“殿下變化好大,怎么不喜歡開玩笑了?”
他對左右說道:“諸位想必不知,殿下俊美無雙,但聽天監有一位王七麟大人與他有著相近的帥氣,所以當初在長安城的時候,許多見過他們的人將此二人并稱京城雙璧。”
沉一上來喝道:“阿彌陀佛,你這個讀書人怎么嘴巴如此骯臟?”
這話把李瑁說的一愣。
沉一也向左右說道:“這鳥人是誰?竟然如此侮辱我家殿下,辱罵他是個逼!”
王七麟一頭冷汗。
不過這時候、這情景下確實需要有人出來攪和一下。
他回頭使了個眼色,徐大立馬明白他的意思帶著眾人往前沖:“居然膽敢侮辱世子殿下,即使駙馬爺是皇家親眷,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辰微月不善言談,他擅長動手。
陽光之下,身影連閃,一記鐵拳分開邊關風沙,直搗李瑁面門!
電光石火之間,李瑁開口吐息,一道濃郁黑霧從他口中吐出。
辰微月揮拳搗出,李瑁一聲喝:“石城湯池!”
黑霧蕩漾,聲音轟然!
辰微月的鐵拳搗在黑霧上,竟然未能穿過其中更未能擊潰它,而是被震得倒退一步。
李瑁則是臉色變了變,他喉嚨微微顫抖,像是有什么東西反上來又被他給硬生生咽了下去。
段成武大驚,叫道:“殿下,這是做什么?”
武翰林也為難的伸手擋在了李瑁跟前:“殿下還請收手!”
王七麟心底嘆了口氣。
拿下李瑁的機會失去了。
他喝道:“不離衛回歸!”
辰微月、白猿公等人紛紛退回,徐大剛沖過去,一個剎車不及撞上了黑霧。
李瑁要開口,武翰林極快的說道:“會死!”
黑霧散亂。
徐大黑著一張臉轉過身。
他的臉是真的黑了,就跟墨汁一樣黑,不光黑還往下滴答。
他伸手接了一滴黑水看了看,道:“還真是墨汁!”
王七麟佯怒道:“我學兄只是與本世子小小的開個玩笑,你們這是做什么?還不給本世子退下!”
李瑁凝視著他,臉上重新掛上笑意。
王七麟也沖他笑,很熱情的上去與他寒暄起來。
氛圍重新變得其樂融融。
極近距離之下,李瑁低聲說道:“王大人,冒充皇親國戚是滿門抄斬的重罪。”
王七麟也低聲回應:“是陛下的安排。”
李瑁愣了愣,頓時不再言語。
段成武開路帶眾人進去衙門,武翰林特意走在后面,然后給王七麟使了個眼色。
王七麟只好也走在后頭,見此武翰林低聲問道:“小七,怎么回事?”
“世子被刺殺,陛下讓我假扮世子來查一些事。”王七麟快速回應。
武翰林大驚,還好他城府極深,嘴角一抽迅速收斂起了臉上的震驚之色。
王七麟又反問道:“武大人您和駙馬爺怎么突然來了這里?”
武翰林道:“皇族關注邊疆戰事,派人帶糧草酒水來慰問邊關將士,長寧公主方面安排駙馬爺為代表。”
“而老夫是得到陛下調令,帶并郡兵馬來援助太平關,后續還有其他兵馬到來。”
王七麟道:“這就太好了,太平關確實不太平,我查到了一些事…”
此時他們到了衙門中庭,段成武在門口招呼眾人,王七麟沒法繼續說下去,只能給武翰林一個眼色,向他表明自己還有要事在私下告知。
進入中庭,他們紛紛落座,王七麟坐在了位,眾人圍繞他做話題核心聊了起來。
段成武心里有了疑慮,幾次說話都帶著試探之意。
王七麟一看這樣不行,李瑁不知道為何對他極有敵意,就像一條毒蛇似的環伺左右,只等一個合適機會就要咬他一口,他不能讓這樣機會出現。
于是他扭轉話題,問武翰林的來意。
武翰林抱拳向長安城方向,說朝廷已經調集了八方大軍,更從江南魚米之鄉調集大量糧草支援邊關,如今后方三線的巨巖關、龍慶關、鐵盔關、龍華關、居中關等五座要塞中匯聚精兵和糧草,只等一一拿下被蒙元一方所控制的一線和二線的其他要塞。
這種情況下太平關便變得很重要了,第一線十座邊關要塞中唯有它一座還被新漢朝所控制在手,朝廷要爭奪其他要塞,太平關就成了一個很重要的釘子。
武翰林帶領的援軍是并郡的地方軍和當地大族門閥支援的私家軍,其中便包含武氏子弟兵。
武氏算是傾巢而出,他們以天武門弟子為軍官骨干組成一支天武軍,總數共計兩千,全數被武翰林給帶來了太平關,如今就在關外駐扎。
段成武是從軍隊底層摸滾打爬起來的名將,他沉吟道:“看來不日將有血戰在我太平關展開,希望借此一戰,朝廷能力挫韃子!”
李瑁說道:“韃子逆行倒施,禍亂蒼生,如今被趕出中原竟然還不肯老實,那就應當以王道之心行霸道之舉,朝廷是時候該將他們連根拔除了!”
王七麟詫異的掃了他一眼。
其實他懷疑李瑁跟蒙元勢力有關。
但是對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確實是情真意切,提起韃子更是咬牙切齒。
他不知道這貨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不過知道肯定不是好藥。
他可能跟李瑁上輩子有什么齷齪,兩人從第一次見面就不對付。
武翰林和李瑁地位比不上桓王家的世子,卻也都是位高權重的一方豪杰。
一個是并郡新郡守、勢力遍及半個并郡的老牌霸主,另一個則是曾經的仕子之首狀元郎、陛下最愛戴的姐姐長公主永安公主之夫,段成武都得仔細結交。
于是當夜他又要設宴款待眾人。
王七麟意識到這是個機會,他便詢問段成武道:“段將軍,嫂夫人乃是女中豪杰,如此場合,她也得出席吧?”
段成武無奈的說道:“回稟殿下,拙荊只是尋常村婦,哪里當的上女中豪杰的稱呼?她上不了正席,今夜無需考慮她。”
“而且,”他停頓一聲更是無奈,“她最近在與末將鬧別扭,聽信了市井讒言,說末將想要納妾,唉,估計若是請她參加今晚宴席,這宴席可就不得安生了。”
王七麟沖他意味深長的一笑:“段將軍,今晚的宴席確實不得安生了。”
段成武是聰明人,看著他的笑容便皺起了眉頭:“殿下這話是什么意思?”
王七麟下午時候已經跟武翰林溝通過了,他相信武翰林肯定不會投靠蒙元,所以不管段成武這邊有沒有被蒙元收買,他都能掌控住太平關。
于是他將實情告知段成武,要求他請女將軍帶親衛隊來參加晚宴。
縱然段成武城府深沉,可是聽過王七麟的分析后還是呆住了。
但他算反應快的,等王七麟話音落下他便問道:“殿下恐怕確實不是殿下,而是聽天監的王大人。”
王七麟答非所問:“本世子有陛下御賜的寶劍,如朕親臨、可上斬皇親下斬黎民的御賜寶劍!”
段成武黯然的坐在了一張椅子上。
對于他這個反應,王七麟很是詫異。
他以為段成武會質疑自己的推斷,他以為段成武會難以置信這一切,他以為段成武會敵視自己。
然而并沒有。
預料中的狂風暴雨式反應都沒有。
他只是沉默而專注的盯著桌子上一盞茶仔細的看,茶杯中的草葉在沸水激蕩下不停翻滾,他看著看著露出凄然一笑。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辭。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他將這首詩反復念叨了好幾遍,忍不住的搖了搖頭:“她就這么苦命么?”
王七麟看著他臉上的凄楚、聽著他話音中的無助,一時真是可憐他。
段成武繼續喃喃說道:“我自小見多了生死,少年時便見到了全家人陸續過世,后來從軍,更是…”
他沒有把話說完,說著說著似乎說不下去了,便苦笑著搖搖頭。
王七麟知道他這是一時之間沒有接受自己的話,看著他難過的樣子,便忍不住說道:“段將軍你先別這么悲傷,或許我的推斷是錯的。”
段成武又搖搖頭,笑容前所未有的無力。
他很勉強的笑道:“我也曾經懷疑過一些事,不過只是偶爾一點異常,讓我、讓我…沒想到,不對,應該能想到的,呵,我應該靜下心來把這段日子的事好好做個思考的。”
又是一陣沉默,他終于恢復堅毅面色。
飲盡杯中茶,段成武站起來說道:“晚宴在我將軍府舉辦,末將一定會引她赴宴,到時候到底真相如何,用事實來說話吧。”
話雖然這么說,但他并不抱任何希望。
最近這些日子里發生在他們夫妻之間的一些反常一下子浮現在他心頭。
以前他只是沒有向著這方面來思考,并不是說他沒有發現自家夫人的異常之處。
其實就像王七麟一直知道的那樣,要假扮一個人是何其難,要瞞過身邊人特別是結發多年的丈夫更是難上加難!
段成武將心腹親兵隊長叫來,讓他去調集手下精銳陣營。
王七麟這邊也與武翰林進行了磋商,武翰林將天武門的高手調集進入了太平關。
一切準備妥當,只等黑夜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