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麟往后退了幾步,御劍飛起圍著這座塔樓轉了一圈。
他落下后沉聲道:“徐爺,這不是一座樓,這是一座塔!”
徐大撓了撓頭道:“一座塔?怎么會是一座塔?塔尖呢?”
王七麟說道:“并不是所有的塔都是有塔尖的,你見多了樓閣塔,所以才有這樣的誤解。”
九洲大地歷史悠久、文化燦爛,其中建筑文化很是豐富多彩。
拿塔來說,從造型分類就有樓閣塔、亭閣塔、花塔、覆缽塔、金剛寶座塔、過街塔等等之分。
其中樓閣塔是在九洲古塔中的歷史最悠久、數量最多的一種模式,這種塔的每層間距比較大,一眼望去就象一座高層的樓閣。
它形體高大,在塔內設有樓梯,可以供人們拾級攀登、眺覽遠方,塔身的層數與塔內的樓層往往是一致的。
他指了指這座建筑的頂端,道:“還有一種塔叫密檐塔,樓閣塔最早是木塔,后來開始用磚石來修建塔了,于是出現了密檐塔。”
這種塔的第一層很高大,而第一層以上每層的層高卻特別小,各層的塔檐緊密重疊著。
而且塔身的內部一般是空筒式的,不能登臨眺覽,有的密檐塔在制作時甚至是實心的。
徐大說道:“大爺好像聽說過這種塔,但沒怎么見過。”
王七麟點點頭道:“很正常,這種塔不算多見,特別是我們現在遇到的這種,如果我猜測不錯,它從二樓往上全是實心的。”
“因為高層樓是實心的,所以沒必要修建成正規樓形,它其實有塔尖,但塔尖很小,只是修建在次頂層有這么個玩意兒而已。”
他剛才已經御劍看過了,塔身有七層,主體是巖石。
這塔像是個一體塔,就是用一塊巨石做原材料,將之雕刻成一座塔。
剛才他御劍飛上去的時候圍繞窗口看過了,窗口都是羊痿的雞兒,擺設罷了。
他將看到的情況告訴徐大,說道:“如果這座塔是工匠雕琢一塊巨石所造成,那么做成密檐塔有可能是湊巧,因為密檐塔除了底層外其他的可以是實心的,這樣減輕了工作壓力。”
徐大聽出他話外之音,問道:“那還有其他可能嗎?”
王七麟嘆了口氣:“最好別有。”
密檐塔是鎮邪塔,它的第一層空間廣闊,用來封鎖妖邪鬼祟,第二層往上都是實心的,取得是鎮邪壓魔之意。
兩人說話的時候,塔內的敲門聲還在繼續。
但這座塔沒有門。
它的門黑洞洞一片,掛著諸多的黑色長毛。
王七麟對這東西不陌生。
這是龍日垂髫,當年他還在鄉里頭做小印的時候,曾經在黃家將軍府的十級浮屠見到過。
龍日垂髫出現,代表著情況不太妙。
這東西陽氣很盛,龍日是陽氣鼎盛的端午節之日,垂髫是未曾破身的男童頭頂發絲,這里長出來的發絲陽氣更盛!
王七麟還記得第一次看到龍日垂髫時候謝蛤蟆所說的話,龍日垂髫之于鬼,如同烈焰之于人,人畏懼火焰之情多強烈,鬼畏懼龍日垂髫之情也有多強烈。
他上去伸手摸了摸龍日垂髫,感覺又回到了去年春天。
那時候他剛入職聽天監做了小印,還是一個菜鳥,如今他身經百戰,已經是一只百戰菜鳥。
這座密檐塔的底層是亭閣式四門塔類型,四角攢尖頂,塔體外方。塔身有三面辟蓮花券門,看到這三座門王七麟就找到了方向。
密檐塔的三面辟蓮花券門分屬東南西三向,沒有門的那一面就是北方。
不過現在找到方向也是卵用沒有,他們需要的是一條路。
徐大看向王七麟:“七爺,里面那東西還在敲門呢,要不要進去會會它?”
王七麟握住妖刀說道:“當然要進去,否則我們找誰問路?不過進去后你小心點,含住你的請神金豆,情況不對勁立馬含上豆開打。”
經歷了之前在怪村中請神金豆失效一事,徐大現在對它不是很有信心。
王七麟倒是覺得他多想了。
當時請神金豆無效應該是因為他們離開了人間道,進入了畜生道,所以請神金豆才無法請下神兵來。
他挑開龍日垂髫往里走,干枯冰涼的發絲還是掃在他頭上、掃在他脖子上。
但他不太在意。
當年在十級浮屠中他曾經被這玩意兒的觸感搞的心驚膽顫,現在他已經見怪不怪。
塔內有光暈。
這座塔內外貼有一片片琉璃,正是琉璃片發出了淡薄而柔和的光暈。
他對這道光暈也很清晰:“鎮海硨磲的艷陽珠?!”
徐大急忙點頭:“大爺也想到了這玩意兒。”
這些琉璃片散發的光芒與他們在禎王府所看到的艷陽珠光芒一般無二。
兩人做出判斷后倒吸一口涼氣。
禎王權勢滔滔,府內也不過才有十二枚艷陽珠,并且當做寶貝一樣呵護著。
而這座塔樓里卻貼滿了艷陽珠片,毫無疑問它們是用艷陽珠打磨所成,要做出這么多艷陽珠片,那得用上多少艷陽珠?
艷陽珠片的光芒照亮了塔內,觸目可及的就是一張朱紅色的巨大棺材迎門擺放。
如果不是它做成了棺材形狀,王七麟還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座小木屋,它的高度還要超過兩人的身高!
經歷之多詭事,他對這種玩意兒不感冒了,看到后毫不吃驚。
現在他和徐大的目光都在塔內的艷陽珠片上。
徐大喃喃道:“七爺,咱發財了,大爺有個主意…”
“剩下的不用說了,我還能不了解你有什么主意?”王七麟打斷他的話,不過他沒有否決他的提議而是說道:“咱們不著急,這些艷陽珠片還能夠長腿跑掉?先找到里面的敲門者——等等,敲門聲呢?”
從他們進入塔里開始,敲門聲便消失了。
徐大看向大紅棺材,他走過去伸手在棺材上叩指敲了敲。
“梆梆梆!”
聽到這聲音他搖頭。
剛才不是有東西在敲棺材。
但如果聲音不是叩擊棺材所發出,那他們就找不到發聲處了。
他們所聽到的聲音是‘叩叩叩’,這是敲木頭所獨有的聲音。
這屋子里頭只有大紅棺材才能發出類似聲音,其他的都是石壁。
塔內空間不小,但空空蕩蕩,就只有這么一口大棺材。
徐大看向王七麟,然后用眼神嫖棺材蓋,目光含義不言而喻:要不要開了它?
王七麟搖搖頭,說道:“這還是有東西在裝神弄鬼,不必著急,咱們剛才之所以為難是因為地下太黑,什么都看不到,現在有了這些艷陽珠片…”
剩下的話不用說,他和徐大對視一眼。
兩個狗官發出貪污時候所獨有的愉快笑容。
然后一人掏出小刀子一人拿出一把飛劍,他們各自找了一塊艷陽珠片就開始摳。
但靠近艷陽珠片后徐大驚呼一聲:“嘿,七爺,這塔內石壁上有東西!”
王七麟已經看到了。
上面有壁畫!
不過壁畫不是用鮮艷的彩色所繪制的,而是用刀具鑿子之類在石壁上鑿下了痕跡,這樣艷陽珠片散發出的柔和光芒遮擋住了它們,導致兩人先前毫無所覺。
壁畫被艷陽珠片給擋住了。
徐大嚴肅的說道:“七爺,大爺有個預感,咱們出去的通道應該就在這下面,可惜被艷陽珠片給擋住了,咱們要出去,恐怕得撬下它們來。”
王七麟贊同的點頭:“偉大的頭腦總是不謀而合,一點沒錯,我也是這么想的,所以別猶豫了,干活吧。”
兩人逮著艷陽珠片撬了起來。
這艷陽珠片不知道怎么貼在墻上的,竟然很難摳下來,最后還是王七麟耗盡力氣才摳下一片來。
就在他手中艷陽珠片脫落同時,徐大那邊高興的說道:“大爺總算搞到了一…”
“啪啦咔啦”、“咔啦啪啦”…
一陣陶瓷碎裂般的聲音響起,然后緊貼石壁上的諸多艷陽珠片紛紛暴起,接著往下脫落!
王七麟眼疾手快拿出了賭神在空中搶飛起的撲克牌的本事,雙手連連閃爍將面前掉落的艷陽珠片給搶到手里。
而更多的艷陽珠片掉落在地。
‘噼里啪啦’的聲音更是繁雜。
艷陽珠很脆,所以當時禎王府中的珠子從屋頂掉落的時候把劉和嚇得眼珠暴突。
艷陽珠片比艷陽珠更要脆弱單薄,落地后全成了碎片!
地上光芒亮了,墻壁開始黑了。
徐大低頭看看又抬頭看,叫道:“七爺,你怎么搞的?”
王七麟叫道:“徐爺,這話該問你吧?我剛才什么也沒做呀,我就在摳它們,結果摳來摳去沒摳動,你呢?”
他大概猜到了真相。
肯定是這些珠片不知道怎么搞的呈整體貼在墻壁上,于是當其中一塊脫落,它們整體便都脫落下來。
所以這是他的責任,是他摳下了第一個珠片,但他沒說。
而徐大手中的珠片不是他自己摳下的,是脫落下來的,但他搶著說了。
于是王七麟將屎盆子扣在了他頭上。
栽贓嫁禍和扣屎盆子是每個官場人的必備技能。
徐大尷尬了,他說道:“大爺也不是故意的,誰知道這玩意兒一個脫落片片都脫落。”
還好,王七麟摳到了一個珠片還夾到了七個珠片、叼住了一個珠片——每個手指縫都夾到了一片,嘴里也叼到了一片。
于是現在他的嘴巴里很亮,照的他臉色也發出青白色,徐大看了一眼說他現在有點瘆人。
王七麟卻覺得很好,他正好能用珠片照耀墻壁,這樣繁雜的壁畫映入眼簾。
這些雕刻所成的壁畫連綿不絕一副接著一副,也不知道哪里是開頭哪里是結尾。
王七麟看的地方是一群袒胸露乳的漢子在搭建一個高臺,臺子上站著三個長須飄飄的人。
這三個人的位置呈三角形,中間矗立著一個奇怪的大鼎,說它奇怪是因為,這大鼎好像一個酒樽一樣,又高又細,而不是像普通銅鼎那樣又矮又粗。
徐大跟著看了幾幅后就說自己看的頭暈眼花,王七麟也沒法捋出頭緒。
這些壁畫根本不是整齊排列著的,而是交錯在一起,有的畫幅小有的畫幅大,穿插包繞,沒個頭緒。
王七麟只好拿出夢里看漫畫書的耐心來看壁畫。
他發現好像這壁畫是描述神仙的,因為畫中出現的幾個長須男子都是腳踏祥云迷霧,揮手之間動輒雷電暴雨,內中偶爾還有仙禽異獸出現。
不過出現最多的還是那個又高又細的大酒樽,只要有長須男子的壁畫,全有這個大酒樽出現。
同時每有這個大酒樽出現的地方,總是若隱若現的描繪著一片巨大的陰影。
這陰影形態不斷變幻,有時候像云彩有時候像猛獸有時候像人。
王七麟心里有種古怪的感覺,他感覺這些陰影很重要,可他卻認不出這是什么東西。
就在他聚精會神看壁畫的時候,徐大猛的叫了一聲:“七爺!”
王七麟讓他整了個一哆嗦,他惱怒回頭道:“怎么了,看見死人了?”
徐大搖頭指向地上,道:“不是,是看見字了,這地上也有雕刻,雕刻了字!”
王七麟走過去說道:“地上雕刻了字有什么可叫喚的?怎么了,寫的是什么?”
徐大無奈的說道:“不認識。”
“是小篆嗎?”王七麟問。
徐大說道:“不是——算了七爺你不用過來看了,大爺不認識你肯定更不認識。反正剛才大爺尋思,這些珠片雖然破碎了,但也能發光也有用,就想搜集它們…”
珠片摔碎后在地上濺的到處都是,所以看地上的字要比看墻上壁畫更輕松。
地表貼近中央區域全是一些扭扭曲曲的字符,與外面他們剛看到的小篆完全不一樣,與現在使用的文字也不一樣。
王七麟看了看后嘆了口氣,說道:“徐爺,以后你別把話說的太滿,這字你雖然不認識,可是我恰好認識!”
徐大震驚了:“七爺,你現在這么叼的嗎?你挑燈夜讀成效這么大?那如果你從小念書,說不準能中舉人啊!”
王七麟擺擺手表示低調,他其實也不認識這些字,他是見過類似的字。
還是之前發生的事,他們在沉一家鄉時候下過一座隍城,隍城之中有望鄉臺有金雞嶺等地方,這些地方所用的文字便是這樣的走向。
他當時記下了望鄉臺上的字,寫給了謝蛤蟆看,謝蛤蟆說這叫鬼文,也叫冥文。
簡而言之,這不是陽間的字。
聽了他的話徐大瞅了瞅他的臉,心里狐疑起來:“是嗎?你真認識?你不是在裝逼?”
他對王七麟在文化方面沒有信心。
王七麟沒好氣的說道:“我當然不是在裝逼,我什么時候裝過逼?不過這字我不認識,我只是見過它們,你也見過,就是咱在隍城時候碰到的。”
徐大一怔:“這是冥文?”
王七麟點點頭。
徐大立馬從須彌芥子中掏出一本書,“七爺,咱倆今晚要一起學習了。”
他將書遞給王七麟:“這是咱從隍城出來后討論冥文之時,道爺給我的一本書,這是用來學習冥文的書,道爺讓我學來著。”
“然后你它娘的連翻都沒翻?”王七麟氣的想打人。
這貨但凡是翻過這本書看過冥文,也不至于剛才連地上是什么字體都不知道!
徐大笑的很心虛:“大爺、大爺不是沒來得及嗎?咱們現在可以學,你看這書上有對照的。”
“滾,我這樣的學霸不想跟你這樣的學渣一起玩。”王七麟踢了他一腳。
他打開這本厚厚的書籍,懷著對神圣知識的敬仰準備在知識的海洋里徜徉。
然后上面字很小很多。
他只看了一眼就感覺頭暈眼花。
于是他將徐大又拖了回來:“先不用學習了,沒時間,你先對照著這書上的字翻譯一下。”
徐大蹲在地上先隨便找了個字伸出手指順著筆畫描繪了一遍,然后他打開厚書開始查找。
他翻書的速度越來越快,突然之間抬起頭看向王七麟。
王七麟給他一個疑問的眼神。
徐大吞了口唾沫指著當頭一行的一個字說道:“七爺,情況不大妙,這個字大爺找到了,它是是、是他娘‘死絕無生’的意思!”
聽到他說出死絕無生這樣的話,王七麟心里感覺也有點瘆的慌。
他干笑道:“徐爺你行不行啊,這不就一個字嗎?你怎么還給解讀了出來?”
徐大苦笑道:“冥文就是這樣,它們字沒有咱們陽文多,一個字往往能代表一句話的意思,這個字就是死絕無生的意思。”
他又打橫著指向下一個字,描著它筆畫走了一遍后他再次翻書。
抬起頭后他表情更難看了:“它后面這個字是‘凡入此地者’的意思,這倆字的意思大爺不用說,七爺你也明白吧?”
凡入此地者,死絕無生!
王七麟狐疑的反問道:“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這個文字好像都是豎著寫的吧?哪有橫著寫的?”
徐大無精打采的說道:“冥文為了在格式上和陽文有所區別,確確實實是橫著寫的。”
他往下翻譯,這個過程很慢,王七麟繼續回去看墻上壁畫。
結果他走回去沒看兩幅,徐大猛的抬頭問道:“七爺,千棺困聻大陣你知道嗎?”
王七麟下意識的回頭說道:“知道,千棺困聻是個古陣,《撼龍經》里說從殷商開始就有這個陣了,但很少用,一般只有在出現大邪大兇的東西并且用常規手段鎮不住的時候,才會有人擺出這個陣…”
他說到這里不說了,以疑惑的眼神看向徐大。
徐大沉默的點點頭。
王七麟心里一沉:“外面那些墓碑!”
徐大再次點頭:“恐怕不光有墓碑,下頭還有棺材!”
千棺困聻,其中的聻是個講究。
據《幽冥錄》記載:人死為鬼,鬼死為聻;鬼之畏聻也,如人之畏鬼也。
關于這篇典籍的解釋,最常用的是說人死后會化為鬼,而鬼死以后則化為聻,鬼害怕聻的程度就像是人害怕鬼一樣。
但這是尋常人對它的解釋,玄學上的解釋不一樣。
人有生老病死,人死后確實是能夠化為鬼。
可是鬼怎么還會有生死呢?就拿王七麟的經歷來說,鬼都是直接被他打成魂飛魄散。
所以‘人死為鬼,鬼死為聻’里的‘死’代表的是不同含義。
人死亡后可以化為鬼,對鬼來說,死不是個下場,而是一種誕生的方式,一種來歷。
鬼死為聻的理解應當是鬼可以繼續變為聻,然后才有后面的‘鬼害怕聻的程度就像是人害怕鬼一樣’。
這樣子千棺困聻的意思就明確了,這個大陣是用千口棺材千個死人來困守住一個有大能耐的鬼、一個能讓鬼還要感覺恐懼的鬼!
這就要求這個大陣必須也很強——里面每個死人都要是橫死或者冤死的,必須煞氣十足,煞氣越強古陣威力越強。
一千口棺材排成兩儀大陣的模式,強行更改古陣與兇宅的格局,讓棺中惡鬼與宅中兇邪都以為對方是活人,進而不死不休的糾纏斗狠。
這陣是個絕陣,本身也是很惡的東西,擺出這個陣,就是用它來以毒克毒、以兇鎮兇。
想想外面那些墓碑和這片死氣沉沉的宅邸,王七麟忍不住嘆氣。
它娘的,這次下入地洞中雖然沒有遇到旱神,卻遇到了千棺困聻大陣,真是不走運!
徐大滿懷期待的問道:“七爺,你既然知道這個大陣,那你知道怎么破陣嗎?”
王七麟苦苦一笑:“你猜呢?”
“你不會!”徐大看他的目光依然滿懷期待。
他期待王七麟說出那句他所熟悉的‘猜錯了,再猜一次’。
但王七麟說:“恭喜你,答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