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頷下無須,蘭大有沒有一點像是宮內的人。
龍行虎步,聲音洪亮,豪氣干云。
王七麟對他的第一印象很好,對他非常客氣。
畢竟蘭大有先跟他說了,河海監之所以會動用戍衛京師的戰艦來搜尋他是圣上下旨了。
他們在渭河上失蹤的消息已經傳到圣上耳中了。
由此可見太狩皇帝對京師的把控有多緊密。
寒暄客套之后,蘭大有隨意問了一句話,這句話立馬讓王七麟警惕起來:
“王大人是從上原府走馬來長安府的,那不知道您有沒有見過您的繼任者譚勝勇譚大人?”
王七麟心里咯噔一下。
內監,譚勝勇,黃泉監。
一條線立馬連了起來。
他微笑道:“見過,元月時候桓王世子遇刺,本官曾經與譚大人共同御敵于外,當時打退了這伙逆賊后,譚大人便繼續去追擊,后來就沒有消息了,怎么了?”
蘭大有憂愁的嘆了口氣,道:“譚大人乃是在下的師傅之一,他曾經傳授在下北地譚腿,所以我倆頗有感情,向來聯系緊密。可是自從他去上原府走馬上任后,在下就再也沒有得到他的消息,實在是擔心的緊。”
他能這么說首先可以證明出來的一點便是兩人關系確實很好,剛才羅太英剛說了,當今圣上嚴禁內監與地方官員結交,發現后便會嚴懲。
蘭大有卻能在此時毫不顧忌的說出‘我倆向來聯系緊密’這句話,由此能看出一些端倪。
不過蘭大有也是聰明人,他又補充了一下:“王大人應當知道,圣上很討厭我們內監的人與地方官員交往,但譚大人之前一直在京內任職,所以我倆走動頻繁一些,并沒有犯了圣上的忌諱。”
“如今譚大人走馬赴任上原府,在下已經打定主意與他減少聯系,可是他卻很久沒有消息,這就難免讓人擔心了!”
王七麟安慰他道:“吉人自有天相,我與譚大人見過面,他長的不是一張短命的臉,或許他——他會不會被圍攻世子殿下的逆賊給綁了?說起來他好像確實當時露面一次后就不見了,這很古怪。”
說到最后他忍不住皺眉撓頭,一副想不通的樣子。
蘭大有言語之間試探他幾次,都被他滴水不漏的給應付過去。
他就一個態度:離開上原府后沒再回頭聯系什么人,所以不太了解現在聽天監在上原府的情況。
當然人家蘭大有熬夜來搜尋他,這是人情,他得記在心里。
于是他對蘭大有承諾,今天就聯系上原府的聽天監,打聽譚勝勇的近況。
蘭大有道謝離開,王七麟招招手,也要帶隊回去補覺。
睡了一上午他精力充沛的起床,準備去叫醒徐大辦正事。
徐大沒睡覺,他一拉開門就是徐大那一雙紅彤彤的眼睛,這把他嚇一跳,以為自己碰到了個兔子精:“你不睡覺在我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昨晚不是在筏子上睡過了嗎?”徐大說道,“再說這有要事在心頭,大爺怎么能睡得著?”
王七麟詫異的看他,笑道:“不錯,你現在有長進了,心里頭有事了。走,咱們去辦事。”
徐大頓時大喜,道:“走,但七爺咱怎么辦啊?”
王七麟說道:“放心,七爺心里有譜,咱的目標是排教,而排教是長安城里的地頭蛇,所以咱們要對付他們,必須得扯虎皮做大旗,得有強龍坐鎮才行!”
“長安城里龍很多,咱可以用的卻只有一條——”
他看向徐大,等待著徐大的捧哏。
徐大琢磨了一下說道:“七爺你想玩一條龍?恩,那肯定得去找青龍王了。”
王七麟打了個響指:“說的對,出發!”
徐大威風凜然的喝道:“出發,在京辦案,七爺牛逼!”
謝蛤蟆不見聽天監高層,所以他索性沒有去找,轉成帶沈三出門。
沈三在神都洛陽做過官,他來應付京城官場的一些程序要更為得心應手。
出門之后他們去往京兆府,徐大愣了愣問道:“七爺不對吧?這不是天聽寺方向呀。”
王七麟道:“咱不是先去天聽寺,得先去京兆府提人。”
徐大滿頭霧水:“提人?要提人也得去百川門的道場嗎?怎么去京兆府?”
他這么一說就輪到王七麟滿頭霧水了:“關百川門什么事?咱昨天上半夜不是抓了虎行幫的人嗎?哦,你當時在看活春宮沒聽到重點,虎行幫通過排教跟刑天祭有聯系,咱得以此為突破口。”
“等等,七爺,咱得把事捋一捋,你這做的不對呀。”徐大攔住他,“七爺你今天目的是什么?”
“抓排教。”
“好,那抓排教的目的呢?”
王七麟道:“他們是刑天祭在各地的爪牙,咱們當然得把這些爪牙給斬斷敲碎。然后昨天下午排教不是有人想要對咱出手嗎?肯定得查查是誰在背后指揮的他們呀。”
聽完之后徐大問:“就這些?”
王七麟不耐道:“當然就這些,還有哪些?”
徐大的心態崩了,他叫道:“我媳婦兒呀,我媳婦兒身上有詛咒,肯定是排教給她下的詛咒,咱對付排教,不應該是為了給她解除詛咒嗎?”
王七麟說道:“哦,對,這件事咱也得辦,不過徐爺你真的看上洛水了?”
徐大叫道:“王八吃秤砣,鐵了心!”
一聽這話王七麟郁悶了,這貨寧愿用一個有侮辱意味歇后語來形容自己的決心,由此可見他是真的鐵了心。
但他還是忍不住勸說道:“徐爺,你一看金發巾幗的樣子就知道她是個很要強的那種女人,可能還是個女拳師,我的意思是,你與她在一起可就沒有自由了。”
徐大堅定的說道:“不與她在一起,再自由又有什么意思呢?”
王七麟還要勸阻,徐大叫道:“你看她身上這詛咒多厲害,咱是不是得先趕緊給她破了詛咒?”
情不自禁中,王七麟又受到影響。
他堅定意志說道:“行,肯定得給她破詛咒,但這事不能著急,第一咱現在跟百川門沒有任何關系,貿然上門去找人家門主的義女不合適。”
“第二咱要破解金發巾幗的詛咒也得徐徐圖之,因為她現在愛的是那個四大才子,如果詛咒破除他家人愿意接受金發巾幗嫁入朱家怎么辦?”
徐大苦澀一笑:“那我只能祝福她。”
王七麟呆若木雞。
有朝一日他竟然從徐大嘴里聽到了這句話?
喜歡是放肆,而愛是克制。
徐大能克制住這段感情,那還真是愛了。
待了一陣,他忍不住感嘆道:“往日只有徐爺去敲寡婦門,沒想到如今愛情來敲了他的門。”
他又正色道:“徐爺,你冷莖呀,你聽我說,這事真得從長計議。你看咱們這么著,我有計劃了。”
“排教與百川門是死對頭,咱們先辦了排教,然后再迂回一下去接觸百川門,這樣百川門肯定把咱們奉若上賓,到時候咱再去接近金發巾幗——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徐大琢磨了一下,眼巴巴的說道:“那七爺咱得快點,看著我媳婦身上背著個詛咒,大爺心里難受啊,就跟你在伏龍鄉遭了詛咒時候一樣。”
王七麟輕輕拍他的手背,道:“好好好,咱馬上去辦了排教,去接觸百川門。”
等到兩人達成協議,沈三忽然問道:“徐爺,我心里有個疑問。”
“三爺你說。”
“如果以后有朝一日,七爺和洛水姑娘都掉入河里,那你救誰?”沈三奸笑。
徐大說道:“當然讓洛水去救七爺!”
沈三一愣,趕忙道:“舉錯例子了,如果七爺和洛水姑娘都要掉入一座火海中,你救誰?”
“大爺救誰不敢確定,但殺了誰卻能確定。”
“殺了誰?”沈三精神一振想要看熱鬧。
徐大冷颼颼的說道:“誰舉這些傻逼例子,大爺就殺誰!”
沈三賠笑:“徐爺咱這不是沒事干逗個樂嗎?成成成,咱趕緊去京兆府。”
虎行幫一行十五個人全被弄進了牢獄里頭,王七麟將熟婦和賊漢子給提了出來,沈三走手續,走完后他們押著這兩人直奔天聽寺。
熟婦看到沈三就開始大叫:“狗官,你還老娘錢來…”
“你想被滅口嗎?”王七麟面無表情的說道。
熟婦悲憤的叫道:“這是天子腳下,難道沒有公道可言了嗎?你們可以謀害我,我可以死,我死后不會閉眼,我會睜著眼睛看圣上查你們!”
王七麟道:“當你從刑天祭中購買采生折割的被拐孩童來做乞丐為自己謀利的時候,公道就離你而去了。”
徐大冷笑道:“你死后不會閉眼?嘿嘿,你還是先祈禱死后不會被小鬼給摳掉眼珠子吧。”
聽到這番話熟婦驚呆了,她喃喃說道:“沒沒有,你們亂說,你們污蔑人,這是污蔑人的清白。”
王七麟獰笑道:“等你下了天聽寺的詭獄之后,我看你還怎么抵賴。”
徐大繼續捧哏:“別怪官爺們沒有提點你倆,你倆應當聽說過我詭獄的名頭吧?嘿嘿,你們若是問心無愧,進入詭獄就跟尋常監獄一樣,頂多冷一點,沒什么事。”
“可你們要是身背罪孽,特別是害死過人,那等著死者化作的鬼來找你們復仇吧!”
小偷往往沒有很大膽量,膽量大的小偷都去干搶劫殺人這種大勾當了。
所以在下九流行當里頭,小偷瞧不上干搶劫的,覺得沒有技術含量;干搶劫的瞧不上小偷,覺得他們沒有膽量。
賊漢子聽到‘詭獄’這倆字后雙腿開始發軟,最后是被徐大拖著走的。
一行人直奔天聽寺而去。
熟婦鳳娘和賊漢子都是有些見識的人,他們看到天聽寺牌匾后便懵了,先前兩人以為王七麟拿話嚇唬他們呢,畢竟天聽寺是國家級的衙門,哪能說進就進?
在他們看來,自己從事的買賣頂多是欺男霸女、盜竊市井,這怎么可能進天聽寺?
現在棺材擺在面前了,兩人才開始落淚。
門前護衛是一名陌生面孔的銅尉,王七麟過去見禮并稟明來意。
得知他是來匯報緊急案情的,銅尉沒有過多詢問,立馬親自帶他進入天聽寺去找青龍王。
徐大還是有點慫頂頭老大的,他對銅尉說道:“大人不必著急,青龍王若是有要務要忙那便請他老人家先忙,我們在外面等候一下即可。”
王七麟也說道:“對對對,大人,我們的事情不著急。”
銅尉肅然道:“二位大人客氣了,青龍王曾經叮囑我等,說大人們正在負責一起重案,若是上門來找他,那不管他在忙什么,都要趕緊通知他。”
王七麟訕笑。
他知道青龍王這話指的是什么,青龍王的意思是他們要來匯報與俞大榮相關的案情則不能耽誤。
可他們這次是來謀虎皮扯大旗的,而且是為了一己私利來謀的虎皮,要是為此耽誤了青龍王的事,估計他們仨的下場都會很慘。
沈三也明白這道理,所以他果斷留在門外不進去:“卑職肚子不舒服,王大人、徐大人,您二位先去覲見青龍王,卑職待會在這里等候你們。”
徐大急忙道:“三爺你客氣了,你看你是大印,卑職是力士,卑職地位低呀,還是卑職在外面候著吧,你陪七爺進去。”
銅尉很疑惑。
對于聽天監上下來說,有機會面見青龍王可是大好事,許多人想辦法跟著蹭著都要見見他,這會青龍王愿意見三人,可三人中為何有兩人竟然不想見青龍王?
這么桀驁不馴的嗎?
最終還是三人全去了,王七麟和徐大先行面見青龍王,沈三在外面看人。
青龍王得知王七麟到來,很給面子的讓他們直接進去。
這次老頭可就不跟他們嘻嘻哈哈、說說笑笑了,他端坐上首案桌之后威嚴的問道:“王大人,你有什么案情要匯報?”
王七麟點頭哈腰:“大人,是這樣的,卑職此次來覲見您是為了兩個案子,第一個案子是俞大榮案…”
他將昨夜所見所聞和自己推測全說了出來。
然后他提到了真實目的:“第二件案子是鐘無期金將督辦的刑天祭一案,卑職來到長安府發現這京城里頭有刑天祭余孽殘留,他們曾經把爪牙伸進了京城!”
青龍王頗感興趣,問道:“喔?何出此言?”
王七麟將虎行幫和排教的勾當詳細的、添油加醋的說了出來,然后指向外面說道:“虎行幫兩名骨干此時就在門外,他們本身便是證據!”
青龍王平靜的頷首說道:“此案本王會轉交出去,你們倆報案有功,也是有心了,不過你們接下來的重點當在俞大榮叔侄被害案上,別的案子不要管。”
徐大著急,趕緊在后面偷偷的伸手捅王七麟屁股。
王七麟硬著頭皮道:“回稟青龍王,卑職認為兩件案子應當有關聯,排幫畢竟是地頭蛇,所以卑職認為他們或許知道一些相關內情,咱們可以從他們身上破陣!”
青龍王淡淡的說道:“你既知道他們是地頭蛇,應當知道案子一旦牽扯上他們,將會變得更復雜吧?”
王七麟說道:“本案注定復雜,卑職只是想要尋求突破口!”
青龍王不說話了。
在旁邊案桌上抄寫詭實錄的抄書老漢笑道:“王大人,你可知九州水域比人的四肢百骸、奇經八脈還要復雜,每一條大河里都有一個排幫,天下排幫是一家?”
王七麟道:“略有耳聞。”
抄書老漢又問道:“你如今要對排幫動手,那你知道怎么對付他們嗎?”
王七麟平靜的說道:“卑職會聯系京兆府去捉拿他們,排幫雖大,可是難道能大的過朝廷律法?”
抄書老漢說道:“那你可是知道,渭河的大威排幫幫主叫徐裝,而當今朝廷禮部有一名侍郎叫做徐楙?”
王七麟額頭青筋跳了跳,但堅持說道:“卑職不管他背后是誰,反正這大威排幫助紂為虐,竟然協助刑天祭對外售賣遭到他們采生和折割的孩童,那卑職絕不會放過他們!”
“一直以來刑天祭被朝廷和江湖正道絞殺的厲害,若不是有人幫助他們拐孩子和賣出孩子,他們豈能在朝廷與江湖的雙重絞殺下存活至今?”
“所以刑天祭罪惡滔天,大威排幫也罪無可恕!”
抄書老漢笑道:“王大人,剛則易斷,柔者長存啊!”
王七麟正色道:“雪壓枝頭低,雖低不著泥;一朝紅日出,依舊與天齊!”
聽到這首詩青龍王猛然睜開了眼睛,他詫異的要開口,但最終只是笑了笑而沒有出聲。
抄書老漢也笑,他笑著搖頭:“話說的很漂亮,可是等你真正出手你會知道,沒那么容易的。”
王七麟知道青龍王要自己給出一個方案,于是他沒有繼續用漂亮話來裝逼,而是說道:“大威排幫橫行水上,恰好如今長安城周邊的河流頻頻吃人,本官可以以此要求大威排幫進行協助查案。”
“到時候先控制他們一些骨干,由他們做突破口,查出他們與刑天祭的勾當,到時候拿到證據,那大威排幫不管有什么保護傘都沒用!”
青龍王拿起毛筆寫了幾個字,過了一會他抬起頭說道:“準。”
王七麟心花怒放。
他們正要轉身離開,青龍王低聲一笑,道:“等。”
王七麟愕然。
抄書老漢又開口道:“你既然要以查周邊河流吃人案為幌子接觸大威排幫,那不如順便將這案子也給查一查。而要查這案子,你們需要與水打交道。”
“別小看大威排幫,你們修為不錯,可是一旦入水未必能斗得過大威排幫,所以等一下,青龍王要給你們安排助手。”
沒看到青龍王對外下令,很快有一名皮膚雪白到嚇人的中年人出現在門外:“卑職裘飛魚,見過青龍王。”
青龍王輕聲說道:“飛魚乃是咱聽天監內首屈一指的海河撈尸人,有他助你,那對付起排教來應當會輕松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