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蛤蟆手腕高超,在鄉里隨便轉了轉解決了鄉民們不少難題。
有些人確實遇上了詭事但沒有大詭事,比如有人家說兒子被鬼勾走魂,結果他去了一看只是被小妖迷了魂,于是一張上清震心魄符貼上去,人立馬清醒許多。
但更多人家遇到的事都是心理作用,謝蛤蟆去了隨手寫個安神符、鎮宅符之類給他們貼上去,然后鄉民們就歡天喜地的說家里一下子不一樣了…
在鄉里轉過一圈,謝蛤蟆神清氣爽的來找王七麟,見面之后就稽首唱喏:“無量天尊!”
王七麟沒好氣的擺擺手道:“你入戲還挺深,真當自己得道高人了?”
謝蛤蟆摳了摳屁股怒道:“貧道本來就是得道高人!”
沉一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想上來笑話他,謝蛤蟆隨手在他僧衣上抹了抹問王七麟道:“七爺,你的消息打聽的怎么樣了?”
王七麟將老劉頭的話重復一遍,謝蛤蟆聽后跟他反應一樣:“這兩千倒懸軍是死得其所?他們是求仁得仁?什么意思?自殺的?引頸待戮?”
“誰知道呢?讓他仔細說,他就要自盡,說倒懸軍的秘密比自己的命重要更多。”王七麟無奈,“這倒懸軍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他們如果沒有委屈,那聽天監為什么要鎮壓這兩千英魂?”
謝蛤蟆目光一縮:“無量天尊,很簡單,聽天監鎮壓倒懸軍英魂并非是因為他們心懷委屈要作祟!”
王七麟問道:“你的意思是倒懸軍兩千英魂并非是被屠殺后心有不甘而成,而是他們主動或者有人欺騙了他們讓他們心甘情愿的變為英魂?”
這就是他分析了老劉頭的話后所得到的結論。
可他覺得這結論說不過去,兩千倒懸軍若是自盡而亡,那它們死后為何留在上原府而不入地府?
謝蛤蟆輕聲道:“應當是這樣。”
王七麟說道:“那問題來了,誰能做到這點?目的又是什么?老劉頭倒是提過是圣旨,難道是圣上將他們賜死,他們便老老實實的死?甚至死的沒有冤屈?”
謝蛤蟆道:“若他們犯了錯呢?犯了大錯,所以圣旨要賜死他們。”
王七麟又問道:“犯了大錯的倒懸軍,死后還能化作英魂?”
謝蛤蟆沉重的說道:“對朝廷、對圣上來說是大錯,可對于百姓、對于社稷未必如此,這樣他們反而更容易成為英魂!”
他揮手在四方畫了個圈,用更沉重的語氣說道:“七爺你應當明白,這天下是帝王的天下!這盛世是帝王的盛世!”
王七麟嘆了口氣,怎么會這樣?
他說道:“我覺得這些分析不對,你想想,當日要不是我與徐爺他們一起立下大宏愿,說要給倒懸軍洗清冤屈、恢復名聲,那一隊英魂怎么會心甘情愿離開?”
“我的大宏愿一定打動了他們,他們確實有冤屈或者想要恢復名聲,所以才接受我的大宏愿。”
謝蛤蟆說道:“這不沖突,倒懸軍為民做了什么事激怒朝廷,圣上賜死,他們死后不甘心,想要恢復名聲…”
“不可能,道爺。”馬明搖頭,“道爺您未在軍中當過差,不了解精銳之師中軍漢們的心思,大家伙忠君愛國,君要臣死臣心甘情愿而死,絕不會被圣旨賜死而不甘心。”
王七麟聽到這話就笑了,這便是所謂的愚忠。
不過對于任何朝代來說,這才是朝廷的追求。
他王某人不可能這樣去效忠朝廷,否則夢里的馬列主義白學了?
但馬明確實說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除非倒懸軍要謀反,否則圣旨對他們就是天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是倒懸軍會謀反嗎?
王七麟否認了這個想法。
謝蛤蟆揉了揉鼻子說道:“還有一個更簡單的解釋,老劉頭給咱的消息不對。”
王七麟也否認了這個說法,老頭看起來是實誠人,不至于對他撒謊,否則何必跟他故弄玄虛?直接編個關于倒懸軍的謊言出來就是,反正他離開軍中有二十年,這些時間夠他編一個彌天大謊了。
時間不知不覺的流逝,中午頭到了。
喬志年興致勃勃跑來請他們去吃飯,說全聽天監小印們最仰慕的王大人來了他的地頭,他無論如何要招待一場。
徐大一聽這話也是興致勃勃,問道:“拿啥招待?”
喬志年說道:“我們土龍縣有句俗話說的好,要暖和,吃土鍋,嘿嘿,卑職今天就要請你們去吃個土鍋。”
“什么是土鍋?”王七麟好奇問道。
喬志年笑:“大人隨卑職來,絕對好吃!”
鎖柱悄悄的吞了口唾沫,很懂事的跑去找老劉頭,徐大沖他招手:“柱子跟大爺走,叫上你爺爺一起去吃土鍋。”
孩童笑道:“謝謝大爺賞賜,但柱子家有吃食,你們去吃席吧,柱子和爺爺今天中午也有好飯吃。”
王七麟說道:“跟你爺爺一起來吧,我有個外甥比你小一些,可是跟你一樣都是天才,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他,我很愿意與你待在一起。”
他還真挺想念黑豆的。
沒了黑豆他就沒了能折騰的對象——折騰八喵和九六是不成的,這倆小東西機靈的很了,一看到風頭不對立馬跑路。
喬志年也招呼,見此鎖柱看向老劉頭,后者笑瞇瞇的搓搓手說道:“成,你跟著大人們去吃一口吧,唉,去年收成不好,過年也沒讓你吃上個地鍋。”
鎖柱立馬搖頭:“我不去,爺爺我不愛吃地鍋,地鍋有啥好,不如高粱飯養人。”
王七麟說道:“你不去你爺爺可要去了,馬爺,去把老爺子帶上。”
馬明過去行軍禮,亮出了山林猛軍先登營的身份。
山林猛軍名聲同樣很響亮,先登營內皆為猛士,老劉頭得知他身份后露出欽佩之色,連連向他卑躬屈膝。
他想盡力保持倒懸軍的威嚴,可是二十年鄉村老農的生活早就壓彎了他的腰、壓斷了他的骨氣,二十年前他面對軍中大將也能挺直腰桿,如今他面對當官的只能脅肩諂笑。
馬明看的心酸,在遇到王七麟之前他其實也是這樣了。
再勇猛的軍中漢子,離開行伍進入街頭后也得向一斗米、一把錢銖去低頭。
何況老劉頭最近七八年里為了養活鎖柱,更是三天兩頭就要去求人,他的身上已經沒有多少強兵悍卒的氣息了。
二水合鄉是當之無愧的窮鄉惡水,這鄉里連個飯館都沒有,所以他們要吃飯就得去驛所。
喬志年已經找人準備好了土鍋,這所謂土鍋確實很土氣,就是在地上用石頭用土塊撐起個土灶,上面放一個鍋,鍋里煮上大骨湯,再繼續煮上豆腐、粉條、肉片、鹵下水、蘿卜、白菜等東西,跟王七麟做的火鍋類似。
不過這個鍋很講究,用的是銅鍋。
銅鍋個頭不小,里面伸出好幾根牛棒骨,湯汁已經煮的濃白,他們一進門就有風吹著牛骨湯的香氣往他們身上飄。
鎖柱肚子頓時響了起來。
吃土鍋有佐料,韭花醬、芝麻醬、香油、醬油調制出來的一碗醬放在土灶臺上,誰吃誰就輕輕蘸一下。
徐大身上常備酒菜,王七麟看了他一眼,他開始往外拾掇:
燒雞、醬肘子、鹵肉、紅燒肉等等,他直接給收拾出一個大席。
一行人下入肉菜開始燉,一人一個碗,誰吃誰就去撈,撈出來后圍著土灶暖暖和和的吃。
王七麟撈了一碗粉條,這東西燉熟了他比較喜歡,在湯汁中泡軟后有著純粹的肉湯香味,呲溜呲溜吃起來很有滋味。
喬志年以為他喜歡吃半流食,于是讓人送來一些手搟面,笑道:“王大人,卑職請你吃哨子面。”
王七麟一邊吹著滾燙的粉條一邊問道:“為啥要叫哨子面?能像哨子一樣響嗎?”
謝蛤蟆笑道:“是因為土鍋的湯煮出來的面條太燙,可是多數人家尋常吃不上這樣一頓飯,所以有的吃了就得快點吃,要快點吹面條,這吹快了便會發出哨聲。”
面條熟得快,喬志年對鎖柱說道:“柱子,給大人們演示一下哨子面。”
鎖柱夾了一碗面蹲下使勁吹、很快的吹,結果嘬著嘴巴一吹就跟吹口哨一樣響了起來:“噓噓、噓噓。”
王七麟笑,也挑了一碗面條混著帶淡黃油汁的牛骨湯一起吃。
他入鄉隨俗的沖面條吹口哨,吹出來一首《九九艷陽天》。
徐大聽后點頭贊嘆:“好口活!”
他吹了一首《十八摸》。
喬志年舉杯敬謝蛤蟆,說道:“道長是老神仙,見多識廣,連我們這小地方的哨子面都知道,了不起。”
謝蛤蟆抿了口酒笑道:“早些年游歷大江南北,來過這隴東一帶,吃過幾次哨子面。”
喬志年感興趣的問道:“道長去的都是哪里?有來過我們這土龍縣嗎?唉,說來讓人難過,我們這縣也不知道怎么了,旱了好幾年,老百姓吃水都困難,還怎么種地?”
謝蛤蟆道:“老道先前聽老百姓說過,你們這里已經好幾年沒下過雨了?”
喬志年搖頭道:“說好幾年沒下過雨倒是夸張了,但說好幾年沒有正經下過雨就沒問題了。別說雨,連雪也沒有,以前我們這鄉里有兩條河,你們去看,現在哪有河?都干了!”
王七麟問道:“是不是出了旱魃?”
謝蛤蟆斷然搖頭:“無量天尊,絕不可能!旱魃一出,赤地千里,流民無數,豈會讓鄉里人還能勉勉強強的過活?”
徐大啃著豬腳說道:“說不準這里的旱魃是個二把刀呢?”
謝蛤蟆不屑的說道:“你還不如說是這土龍縣里藏的土龍離開了,成了龍王爺不管的地方,所以才斷水斷雨。”
說到這里他皺了皺眉頭,忽然問鎖柱:“你說你天黑那會看到一支車隊搬家,這車隊什么樣子?”
正在猛吹口哨吃面的鎖柱趕緊放下碗擦擦嘴說道:“回稟老神仙,那個車隊很大,很黑,就是全部是黑的,車子哪里都是黑的,嗯,看不見人,能聞見香味和一股臊味…”
他絞盡腦汁的思索一陣,但并沒有思索出太多關鍵信息。
可是對謝蛤蟆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謝蛤蟆的眉頭頓時皺巴的更緊了,就好像在雙眉之間劃了三條杠,那皺巴的老皮能夾死個黑蚊子或者綠頭大蒼蠅。
王七麟看他,他說道:“按照我道家五行的說法,水在五色之中為黑,利下。這車隊以全黑色而去,是水走的意思。”
“另外你注意到鎖柱手里抓著的那一撮毛嗎?”
“那是黃鼠狼的尾巴尖毛!”說到這里他看向喬志年和老劉頭等人問道,“你們當地有沒有黃鼠狼精怪的傳說?”
喬志年點頭道:“有,看往年的詭事錄記述,說這鄉里頭多次有人見過黃鼠狼討封。還有關于穩婆給黃鼠狼婦人接生的事,確實有一群黃鼠狼精怪。”
謝蛤蟆沉沉的說道:“以后沒有了,它們搬走了。”
王七麟心里一動問他道:“二水合鄉要出事?”
謝蛤蟆抿了口酒嘆道:“恐怕不只是二水合鄉要出事,喬大人,速速將此事往上反饋,反正這鄉里多年干旱百姓沒有水種地了,留在這里遲早是個死,你號召你們當地的百姓趕緊去投奔外地親友,各自去再謀活路。”
喬志年驚駭道:“道長,有這么厲害嗎?”
謝蛤蟆認真的說道:“相信老道,這地方快要出大事了,想辦法把鄉民都遷走救出去吧。”
他對老劉頭說道:“無量天尊,劉英雄,你也趕緊走吧。”
老劉頭遲疑,鄉情難斷,家鄉難離!
王七麟喝道:“道爺的本事你見過了,還猶豫什么?他能騙你嗎?你這孫子好不容易救回來,難道你要讓他再死掉?”
鎖柱是老劉頭的軟肋,一聽這話他咬牙道:“好,反正老頭子在這鄉里只剩下幾畝干涸的廢田,走就走。”
王七麟讓徐大去寫了個條子,他將父母在平陽府的住址留給老劉頭,說道:“你帶鎖柱去投奔我爹娘吧,正好我有個外甥比鎖柱小點但也是個天才,他們應當能成為好伙伴。”
聽到要回并郡,老劉頭又是猶豫起來。
王七麟知道該怎么說動他:“鎖柱是聰明孩子,以后讀書肯定能考取功名,可你有辦法讓他上學念書嗎?去找我爹娘吧,我娘子也在,讓他與我外甥一起去念書,將來一起為百姓謀福祉。”
鎖柱聽說能念書,抬起頭看老劉頭。
他知道念書才是改變命運的出路。
老劉頭摟著他腦袋瓜嘆了口氣,鎖柱立馬懂事的說道:“我我不想念書,我跟爺爺哪里也不去。”
這話是個好助攻。
老劉頭說道:“好,王大人,老頭這兩天把爹娘墳地收拾一下,就去平陽府!”
喬志年著急的問道:“王大人,卑職知道您有通天之能,您能不能幫我們這地方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何會連年干旱…”
“喬大人,我不是你們隴東的銅尉,我若是在你這里做事,這是越界了!”王七麟輕嘆道。
不管聽天監還是衙門,都很忌諱跨界辦案。
特別是王七麟升得快,雖然底層官吏們以他為榜樣、對他印象很好,可是中高層官員們并不是這樣的念頭。
他們對王七麟這種坐著二踢腳升職的經歷很不滿,肯定對他忌憚又嫉恨。
喬志年明白這點,眼神又黯然起來。
王七麟沉吟一聲,說道:“相逢就是有緣,不如這樣,我給你批一張條子,你若是能說動百姓們遷移,那就去并郡,找并郡的郡守武大人,他會將你們這些人給妥善安置的。”
而且他知道武翰林會把老百姓給安置去平陽府。
老百姓才是第一生產力,武氏很明白這道理。
喬志年感激道:“那多謝王大人了。”
路程耽誤頗多,王七麟沒敢在二水合鄉過多停留,他給老劉頭留下足夠用的盤纏,然后再度打馬上路。
到了隴東再轉道南下,直接就能與帝都長安進行對接。
一行人體會了一把官方待遇,他們碰到朝廷驛站就可以進去好吃好喝一頓,還能將筋疲力盡的坐騎換成精力充沛的軍馬,一站換一次,速度加快了。
不過等他們進入長安府地界,天氣還是到了二月中旬。
他們從北方入長安,在靠近這座輝煌都城之前,他們首先要穿過渭河岸的五座陵邑,分別叫長陵邑、安陵邑、陽陵邑、茂陵邑和平陵邑。
大唐之亂后,長安城遭到亂賊焚毀,周圍一帶遭到恐怖的洗劫,五座陵邑被破壞的比長安城還徹底。
等到太祖皇帝榮登大寶,他開始修復劉氏王庭,將長安城在舊有基礎上進行了重建,順便將周圍的五座陵邑也全給建設起來。
其中修建長安城和五座陵邑期間累死、病死勞工數萬人,但是無人認為太祖皇帝殘暴,因為修建城池的勞工全是蒙古人!
前朝時代,蒙古人是人上人,可以肆意欺凌漢人,于是太祖皇帝抓到蒙古俘虜后,不管男女一概送來做勞工,特別是皇族和貴族,更是要做最苦最累的活。
坊間相傳,沒有一個前朝貴族可以活著看到長安城建起。
大興土木之后,一座全新的城池出現。
一行人從杜陵邑過渭河,這座城池規模龐大,王七麟靠近后看它的城墻,估計正面城墻長度有十幾里之遠!
城墻是五花土夯筑,堅不可摧,城上全天候駐扎弓弩手,這些弓弩手所用的弓都有一人之高,非常夸張。
帝都就是帝都,白天時候車水馬龍,而且不乏豪車。
馬車風格多樣,有常見的中原四方式馬車,也有西域粗獷的敞篷馬車,還有一些馬車帶有華蓋,里面的座客滿身綾羅,懷中或抱貓或架鳥,極盡奢華,非富即貴。
王七麟還看到了一些做生意用的驢車,也是敞篷車,車身上有分格,有的格子里放著瓜果,有的格子里是熱氣騰騰的湯,有的格子是小蒸屜…
見此他驚呆了:大城市就是不一樣,這弟兄太有生意頭腦了,還可以這么做生意的嗎?
來來往往人多,城市的活力撲面而來,糊了眾人一眼。
城外有大片桃林,如今正是桃花盛開的世界,粉色與白色隨暖風搖曳,淡淡的香氣沁人心脾。
王七麟忍不住贊嘆道:“此情此景,我忍不住想要賦詩一首呀。”
徐大哈哈笑道:“七爺你這首詩大爺已經想到了。”
王七麟冷笑道:“你想到個屁,我說的是原創詩詞,不是什么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他還能不了解徐大這騷貨面對五陵邑時候能想到什么?
徐大愣了愣,果斷說道:“大爺還是想到了!”
王七麟一扯馬韁繩到旁邊讓開C位,伸手說道:“來,你來表演。”
徐大牽馬走過來說道:“以七爺的文化水平,這首詩應該是這樣。一個兩個三四個,五個六個七八個,五陵邑前人好多,加我一個人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