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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9.全銬走

  二十六,割年肉。

  二十七,買年雞。

  王七麟在臘月二十七還有別的事要做,那就是帶黑豆去剃頭。

  并郡很講究二十七剃頭的風俗,有二十七,剃精細,二十八,剃傻瓜的說法。

  上午時候有人來報案,說是最近家里午夜總聽到什么東西的說話聲,可是家里人仔細聽卻又什么都聽不清。

  王七麟現在有經驗了,來人一說他就知道這是家里進鬼了,夜里鬼在說鬼話。

  事情已經發生有多日,但這戶人家的家里人并沒有什么生命健康隱患,于是王七麟猜測是個孤魂野鬼之類進了他們家門,危害性不大,于是他派武大三跟著去看看。

  臨走之前他叮囑武大三:“別一去便喊打喊殺,想辦法找到那鬼,跟它談一談,沒什么問題的話趕走它,給這戶人家貼一張蜃炭鎮穢符即可。”

  武大三扛著他的哭喪棒出門,王七麟去找黑豆。

  黑豆在抱著一本《詩詞新編》搖頭晃腦,咿咿呀呀的讀書聲清脆悅耳。

  王七麟聽的很滿意,點頭道:“好,今天讀書這么認真,那舅舅給你一個獎勵。”

  黑豆趕緊抹嘴。

  “獎勵你去剃頭,給你弄個叼一點的發型。”王七麟接著說道。

  黑豆趕緊捂住腦袋:“舅舅舅舅我不剃頭,天太冷了,剃頭以后頭皮疼。”

  王七麟道:“你今天不剃頭那你什么時候剃?”

  黑豆想了想說道:“過幾天好不好?”

  王七麟露出慈祥的笑容:“過幾天就是正月了。”

  “那就正月里再剃頭。”黑豆也露出笑容。

  王七麟離開。

  黑豆愉快的晃悠小短腿看書。

  然后王七麟拎著一把砍刀來了,他扔在桌子上說道:“要不然今天你去找師傅剃頭,要不然舅舅給你剃頭,選一條路吧。”

  黑豆看看這把刀身比自己臉還寬的砍刀,小臉都要扭曲了。

  他跳下椅子乖巧的摸一摸翹天辮,討好的幫王七麟撫平衣襟,說道:“豆聽舅舅的。”

  王七麟微笑:“很好,這才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來,舅舅親自給你剃頭!”

  他一手拎起黑豆一手耍了個刀花,一不小心砍刀從書桌上切過,書桌頓時少了一個桌角。

  黑豆大叫:“饒命!”

  王七麟只是逗他玩罷了,但當他拎著黑豆和砍刀出門的時候還是嚇到了楊大眼:“喲,七爺,你這是要去砍了黑豆?”

  黑豆慌張的說道:“舅舅給豆剃頭!”

  綏綏娘子出來潑水,聽到這話莞爾一笑,說道:“黑豆要剃頭了嗎?”

  黑豆急忙問道:“姨姨你會剃頭嗎?你給豆剃頭好不好?”

  綏綏娘子招招手道:“來吧,姨姨當然會剃頭,姨姨當年在老家有個綽號的就叫剃頭娘子。”

  黑豆掙扎著從王七麟手中逃脫,甩動小短腿跟踩著倆車轱轆,飛奔進第五味去剃頭。

  王七麟嘆氣道:“這個傻孩子,剃頭匠的手藝傳男不傳女,他肯定不知道姨姨的剃頭是怎么剃,老楊你信不信,這傻孩子找綏綏剃頭會后悔的。”

  楊大眼擦著拐杖笑道:“剃個頭而已,這能后悔什么?若是綏綏娘子會剃頭,老漢也想找她幫忙剃一個,今天剃頭鋪子肯定人滿為患,剃頭人排隊能排到子時。”

  然后不多會黑豆哭喪著臉出來了,頭上戴著一頂漂亮的白兔皮帽子,所以看不見發型。

  楊大眼驚愕問道:“黑豆少爺,你這是什么表情?”

  黑豆默默的摘下了白兔皮帽子,露出個青瓜蛋子腦袋。

  頭發刮得干干凈凈。

  不過萬幸白兔皮帽子還挺好看,竟然留下了兩個耳朵,黑豆甩甩頭,倆耳朵也跟著甩一甩。

  門口閑聊幾個人瞪大眼睛并嘿嘿笑,沉一摸了摸自己的光頭走過去沖黑豆行禮:“阿彌陀佛,這位師弟,師兄這廂有禮了。”

  馬明問道:“黑豆,你怎么被剃了光頭?”

  黑豆委屈的說道:“豆不想剃光頭,可姨姨說這是為了豆好,她說豆要是不剃光頭,那正月里會有壞人想要綁走豆,給豆剃頭!”

  謝蛤蟆忍不住鼓掌:“無量天尊,七爺你快去提親吧,綏綏娘子為了你的安危真是操碎了心。”

  王七麟整理了一下發型露出君子如玉般的溫婉笑容去見綏綏娘子。

  過了一會他失魂落魄的出來,頭上包了個頭巾。

  見此門口聊天的幾人更納悶了,蹲在地上顧影自憐的黑豆高興的跳了起來:“舅舅也是光頭!”

  謝蛤蟆等人震驚的看向他,他默默的點頭。

  “為什么?”

  “阿彌陀佛,以后噴僧得給七爺改個稱呼了,你看你是喜歡我叫你七師兄還是七師弟?”

  “赫,七爺雖然剃了光頭,可還是帥氣逼人!”

  王七麟無奈道:“綏綏說黑豆被剃了光頭難免傷心郁悶,為了呵護孩子幼小的心靈、保護孩子脆弱的自尊,于是讓我與他做個伴,給我也剃了個光頭。”

  黑豆轉悲為喜,大叫道:“綏綏姨姨對豆最好了!”

  后面王六五等人回來,看到王七麟頂著個光頭后一行人急了,他叫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小七你這是做什么?你這是不孝呀!”

  王七麟惱道:“是綏綏給我剃的。”

  王六五仔細打量他的樣子,點點頭道:“還別說,你跟光頭還挺配,這個頭發剃的漂亮,把你的威風和精氣神全給剃出來了,挺好,你們說是不是挺好?”

  王陸氏認真道:“何止挺好,簡直很好,綏綏不光廚藝好,這剃頭手藝也好。”

  臘月二十八,把面發。

  蒸大饅頭的日子到了。

  老百姓一年到頭舍不得吃幾次白面,過年的時候會猛吃一頓,二十八這天家家戶戶會蒸饅頭。

  于是從上午開始,萬家煙囪萬道煙,蒸饅頭的水蒸氣彌漫成云彩籠罩著上原府,整個府城四處都飄蕩著饅頭香味。

  今天是乞丐們的節日,他們去找大戶人家討飯,總能討到新出鍋的噴香大饅頭。

  驛所也在蒸饅頭,王七麟買了許多面粉,征用力士們揉面、王家姐妹燒鍋,一籠屜一籠屜的蒸饅頭往街口送。

  這算是做善事了。

  來領饅頭的百姓不多,他們排隊的時候感覺有些尷尬,便互相寒暄幾句:

  “今年領善食的人怎么這么少?去年今日處處都是排長隊。”

  “因為今年有麒麟送寶,城里許多人家收到了麒麟大圣送的米面。”

  “他還送錢呢,今年滿城都能過個肥年。”

  沉一聽到這對話便笑了,王七麟也微微一笑。

  “麒麟大圣不光送糧食送錢,還能送子呢,送子麒麟!”

  “是嘛?對啊,麒麟大圣送來糧袋上不是有麒麟圖像吧?把這麒麟圖像掛在床頭,能生兒子的!”

  “這么神?也對,麒麟送子嘛。”

  “是麒麟大圣送麟兒嗎?這樣麒麟大圣豈不是會腎虛?”

  “別亂說!”

  微笑中的王七麟笑不出來了,沉一若有所思的看著他道:“難怪七爺你最近喝了那么多的鞭尸酒。”

  “別他娘亂說。”王七麟怒視他。

  臘月二十九,聽天監留下值守的人員全被派到了文曲大道,一年一度的上原府大年集開始了。

  雖然說都公子已經伏誅,可是他狡猾多端,誰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后手,甚至不知道伏誅的是不是都公子真身,所以整個府城上下還是很謹慎。

  一整支騎兵被分散開部署在年集四周,武翰林親自坐鎮鐘鼓樓,有猛士持鼓槌枕戈待旦,只等一聲令下就敲響戰鼓。

  為了保上原府年集萬無一失,武氏將天武門精銳全數派來,王七麟到達年集后看到了手持重劍的武夜闌在路口巡視。

  兩人打了個照面,武夜闌沖他哈哈大笑:“你殺了白虎?”

  王七麟低調的說道:“湊巧而已,大家伙一起將白虎給打到了崩潰,我恰好送上最后一劍。”

  武夜闌伸手拍他肩膀,喝道:“男子漢大丈夫,行走天地間當勇猛精進,練劍行劍當勇猛精進,是你立下的大功勞那何必要謙虛?這樣好不爽利,對你武道修為并無好處!”

  王七麟抱拳道:“三長老教訓的是。”

  “那是你殺了白虎嗎?”

  “我給了她最后一劍,前面大家伙一起將白虎給打到了崩潰,所以我的回答依然是‘湊巧而已’。”

  武夜闌給他一個白眼,又高興起來:“翰林把一切都說給我們聽了,王七麟,你真是沒讓我武氏看走眼,厲害!怎么樣,要不要做我武氏的女婿?以后你們的孩子可以姓王!”

  武氏作風霸道,他們收的女婿大多是贅婿,孫輩自然也是姓武,只有皇族或者大門閥、大門派的青年俊杰才能留住自己姓氏,真正娶走武氏的姑娘。

  王七麟笑著擺擺手:“我心里已經有人了。”

  武夜闌關心的問道:“是徐大嗎?”

  王七麟一愣,忍不住苦笑:“原來三爺也喜歡開玩笑,當然不是徐大,是個姑娘啦。”

  “那你能不能換一下心里的人?”

  “不能。”

  “那你介不介意心里多放上一個人?”

  王七麟正要微笑,摸了摸光頭后笑不出來了:“介意。”

  武夜闌吃驚:“沒想到你小子還是個癡情種子,看來這點上三爺我看走眼了,我看徐大和你王七麟一樣都是好色之輩,不過一個是明好色一個是暗好色。”

  王七麟急忙擺手離開,這個武夜闌挺會看人啊,他不敢繼續留下,怕被看出真性情。

  全城更夫每年一次白天當差,他們拎著銅鑼在集市中走,一邊走一邊敲鑼大喊:

  “人多且雜,小心錢袋!”

  “拐子出沒,小心崽崽!”

  “郡守知府大人皆在,膽敢作奸犯科者,罪加一等!”

  聽天監的大印小印們帶隊,各自帶領力士和游星在集市中穿梭,他們黑色的官服最是顯眼,所到之處百姓們慌張后退,連敢跟他們對視一眼的都少見。

  武翰林還請來了一個老和尚,老和尚身上袈裟殘破、手中佛珠起了包漿,須發皆白、面容悲苦,一幅苦行僧的樣子。

  有衙役恭謹的將他送到年集入口,他看向王七麟,王七麟頓時感覺心神不寧。

  正在樂呵呵看百姓采買的謝蛤蟆頓時走來,他一甩長袖雙手行禮:“無量天尊,不請自取是為賊也!”

  老和尚慈眉善目的沖他和王七麟方向鞠躬,一手捻佛珠一手托瓷缽走進集市中。

  王七麟謹慎的問道:“這和尚是高手?”

  沉一說道:“阿彌陀佛,他修習了他心智證通!”

  他心智證通,為佛門十智中之他心智,即為他心通,能如實了知他人心中差別相之神通力。

  王七麟吃驚的問道:“他能看透人心中的想法?剛才他就在打探我內心想法?”

  沉一搖頭道:“不是這么簡單,三他心通,能如實知十方沙界他有情類心心所法,謂偏知他貪嗔癡等心,離貪嗔癡等心。乃知聚心散心,小心大心,寂靜不寂靜心,解脫不解脫心,皆如實知…”

  王七麟壓根聽不懂這種佛經,他看向謝蛤蟆。

  性感道長,在線講課。

  謝蛤蟆沉吟了一下,道:“他心智證通,不是簡單的能看透人的想法,而是度人、參禪、悟天地大道之法。”

  “故一個大乘菩薩道行者,如果證得他心通,可以說對于他的菩薩道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但是一切神通的使用,其實有其嚴格的規則與限定,尤其是他心通的使用,應當只能使用于法上,不能用于探索他人隱私…”

  他看了眼王七麟,換了個更簡潔的說法:“就是說他心通一定是為了法才使用,而不會為了一時好奇或好玩而使用。”

  沉一急忙點頭:“對,我師傅也是這么說的,他說他心智證通乃是十智之中最為危險之神通,動輒會減損自己的功德福報,因為神通的證量是稀有難得的,必須用來自度度人,絕不可以兒戲!”

  謝蛤蟆看向老和尚的背影,道:“老道士若是猜測不錯,這位禪師乃是法相唯識宗的苦橋長老,他乃是九州釋迦子弟中的翹楚,修的是苦行禪,若是禪成,既能得金身羅漢果位。”

  “但是可惜,他已經誤入歧途,終生不得金身羅漢!”

  王七麟道:“是不是因為他肆意以他心智證通窺伺他人內心想法?”

  謝蛤蟆點了點頭。

  沉一卻搖頭:“阿彌陀佛,道爺你太小看我佛門弟子了,噴僧這位師兄有大智慧,他怎么會犯下如此錯誤?”

  謝蛤蟆說道:“你的阿彌陀佛白念了,難道你看不出你這師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他追尋著老和尚的背影繼續說道:“和尚參禪苦苦不得解脫,他的佛心動搖了,于是決定不破不立,大開他心智證神通,要看盡天下人心從中參透世間真禪。”

  “但是世間最復雜的就是人心,他連自己的心都沒有看懂,又怎么能看懂天下人的心?”

  沉一忽然面露悲憫,他沖苦橋長老施禮長嘆:“阿彌陀佛!”

  武翰林找苦橋長老來年集自然是探索百姓心中念頭,防微杜漸。

  有這等強大幫手助力,王七麟卻依然沒有放松心情。

  趙家兄弟的事是個教訓,他能記好幾年的教訓。

  年集規模龐大,賣肉的賣菜的賣點心的,耍雜技的耍猴的耍把式賣藝的,三百六十行在這里能看到一半。

  王七麟帶隊穿過年集,有耍把戲的賣藝人往天上扔出一根繩子沖他招手:“大人公務操勞連日辛苦,今日何不與民同樂?小人這里的繩梯通往天庭,大人要不要上去瞧瞧?”

  “每年今日天庭都有蟠桃大宴,宴席上有瓊漿玉露,大人要不要上去飲一杯?”

  王七麟走過去握住繩子拉了拉,繩子古怪的直立向天,天上有一朵陰云,這繩子便伸入了陰云中。

  見此他對身后力士點了點頭:“他有問題,把他拿下,給道爺送去。”

  賣藝人傻眼了。

  老子只是想蹭聽天監個熱度而已,這怎么被拿下了?

  王七麟走過水產攤子區域,有人拎著一只黑殼水鱉叫道:“大人辛苦,小的近些日子撈了些許王八,大人是否要一只回去補補身子?”

  說話人是個青年,一身水腥味,面前木盆里有大大小小十幾只水鱉。

  王七麟琢磨了一下,又對身后力士點點頭道:“全買下來抓回去。”

  他剛殺了白虎圣,塞外三圣還有玄武圣和朱雀圣二人,玄武與王八是親戚,誰知道玄武圣有沒有變為一只王八潛伏在集市上?

  或者說誰知道這年集里的王八與玄武圣有沒有關系?

  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全抓回去比較好。

  如果年集上的王八與玄武圣有關,那花錢買走可以說是花小錢辦大事了。

  如果這些王八與玄武圣無關,那王七麟可以送給綏綏娘子整個王八套餐。

  這玩意兒大補!

  大家伙都說他王七麟很虛需要進補,那他索性真的給自己大補一番,反正武者不能虧空氣血,多多進補總是好事。

  他決定破罐子破摔,既然你們說我虛,那我就使勁補!

  綏綏娘子對此頗為熱衷,她現在都開始研究藥膳了。

  朝廷與民間武力對年集的治安都特別看重,今年年集很平和結束,只有幾個不開眼的小毛賊來冒險,然后讓人給逮了。

  不管他們說什么,衙役上去就是給他們來了個枷鎖、捆綁、腳鏈一條龍服務,這嚇得三只手們面色慘淡,紛紛收手。

  年集持續到傍晚,沒有孩子走丟也沒有人丟失錢袋行李,倒是空前祥和的一個年集。

  臘月二十九之后便是大年三十,然后上原府城又熱鬧起來。

  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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