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黃君子提出的這個問題確實存在,他怎么能讓武景湛帶領衙役們進入莊子?
須知武景湛此人做事穩重、心思細致,他絕不會帶著全部衙役一股腦扎進村子,肯定是分批次穿插進入。
這樣只要有一個人失蹤,那他就會停下隊伍前進的腳步。
王七麟無暇耽誤,他先甩出一枚喚兵符:這是信號,與武景湛兵合一處、發起內外夾擊的信號。
之前進入子時后整個村子一片漆黑,那應該是太上祭酒放出的混茫氣。
此時太上祭酒被斬殺,村子雖然整體還是黑暗,可是頭頂的殘月與星光已經很清晰了,曾經籠罩著全村那潑墨般的黑夜已經消失。
混茫氣是很厲害的神通,它能將村子內外隔絕,如果太上祭酒沒死,王七麟即使放出喚兵符也無法通知到武景湛。
如今喚兵符飛起,他追著鳴鏑聲往村外跑去。
按照黃君子的交代,他往村子北邊跑,衙役和兵士們已經將村子包圍起來,其中武景湛在村子正北扎營指揮。
果然,等到他跑出村子的時候衙役和兵士們正在紛紛結陣,武景湛騎著一匹駿馬手持一把苗刀在掠陣:“莫要慌亂!擺出鴛鴦陣,左右相接、防備前后!”
王七麟從黑暗中露面,正前方的長槍兵立馬挺身而上厲聲喝道:“止步!否則格殺!”
“聽天監鐵尉。”王七麟說道。
武景湛聽到他聲音拍馬而至,但神情戒備。
有黃君子經歷在前,王七麟先向他自證清白:“當初在爛陀寺是我殺的畢月烏,我叫你景爺、你叫我七爺。”
聽到這話武景湛收起苗刀笑了起來:“七爺,你怎么出來了?”
王七麟看看天色道:“來不及解釋,你號令官兵全數進入村子,衙役留下,隨我在村子里抓人。”
武景湛揮手,身邊一條滿身披掛的漢子吹響大牛角。
蒼涼有力的牛角聲中,官兵們紛紛結陣走進村子,先后消失在黑暗中。
這時候王七麟將五先生廟和化外天地的存在告訴于他,介紹完后他問道:“你們武氏不知道這村子的情況?”
武景湛笑的很無奈:“七爺,我們武氏執掌平陽府不假,但并不是將每個地方都經略的清清楚楚。”
王七麟凝重的說道:“刑天祭在這里是個分舵,他們老巢在上原府一座化外天地中,所以你們總是找不到他們。”
聽到這話武景湛的目光閃了閃,問道:“他們老巢在上原府?那么七爺,你有沒有興趣換個地方去做你的鐵尉?”
王七麟古怪的問道:“去上原府?”
武景湛道:“我得到了家父的鴻雁傳書,圣上已經委托吏部下旨,家父代行并郡郡守之職。”
“全朝廷上下都知道,我們武氏與聽天監不和,所以得知圣旨后青龍王親自去找了家父一趟,他希望我們武氏以后對聽天監網開一面。”
王七麟不悅。
青龍王這個總瓢把子當的也太委屈了吧?怎么還用他們武氏網開一面?跟武氏硬碰硬就是,堂堂聽天監還害怕一個門閥?
武景湛心細如發,他提前就猜到了王七麟的想法,笑道:“家父與青龍王是故交,他們都是——他們都是前太子黨。”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輕聲問道:“七爺,你有沒有感覺疑惑?聽天監乃是國之重器,專門用來對付各地鬼怪、穩定社稷,為什么你們好像是草臺班子,也沒有什么支援力量、沒有什么偵查力量、沒有什么后勤力量,對嗎?”
王七麟不說話,這個他還真是狐疑。
趙霖曾經與他提過這些,但說的不太透徹,就是說朝廷對聽天監采取放養的姿態,聽天監各層的權力都是有朝廷支撐的,可朝廷卻不會給予過多助力。
后來謝蛤蟆跟他說,聽天監創立之初有十三府,其中就有一個專門培養人才的羨卒府,只是現在卻沒了,全沒了。
聯系趙霖當時諱莫如深的樣子,他心里隱隱有個猜測:
皇帝在打壓聽天監。
但他想不明白皇帝為什么要打壓聽天監,因為聽天監權力太大?
聽天監權力并不算大,即使大一些也無所謂,要知道他們可是天子近衛,按理說是天子最信任的一支武裝力量,肯定得有大權限才對。
這時候武景湛說道:“七爺,聽天監在太祖朝代的時候是很風光的,不光有主監、有詭獄,還有十三府,職能齊全、人才云集,乃至于有人私底下將你們聽天監叫做——”
“小朝廷!”
王七麟心里咯噔一聲,道:“尾大不掉,圣上猜忌聽天監了?”
武景湛沒有正面回答,他低聲道:“現在圣上又組建了一個機構,叫做黃泉觀,你知道嗎?”
王七麟道:“我聽說過,但沒見過他們出現。”
武景湛輕輕嘆了口氣,道:“我聽家父說,黃泉觀與聽天監的運行模式不一樣,他們沒有衙門或者驛所,而是養探子。”
“探子放到全國各地,形如江湖游俠,有鬼捉鬼,有貪官污吏就查舉貪官污吏。每個探子都是一個節點,無數節點連接在一起織成一張網,最終這張網將九洲籠罩了起來。”
王七麟敏感的問道:“那我們身邊有沒有黃泉觀的人?”
武景湛出神的看向莊子,良久沒有回答。
答案不言自喻。
他后面轉回了話題,說道:“你應該知道了,當今圣上對聽天監無感,知道為什么嗎?”
王七麟說道:“你剛才不是說了嗎?尾大不掉,小朝廷。”
武景湛搖頭:“小朝廷這稱呼出現在前朝,而且太祖皇帝也知道這個稱呼,卻從未對此表示過不滿。”
“反而到了本朝,小朝廷的稱呼早早就斷掉了,青龍王和玉帥們為了避嫌,一旦聽到小朝廷稱謂,無論是出于善意還是惡意,都會嚴肅處理。”
“你并不知道答案,實際上趙霖大人恐怕也不知道答案。”
“聽天監的上達天聽,以前是給太子聽的!”
“聽天監,曾經是太子麾下!”
王七麟心思轉的很快,試探的問道:“當今圣上,難道并未做過太子?”
當初在爛陀寺提到大將軍黃無欲的時候,劉博曾經說過黃無欲當初之所以遠征塞北,就是要為戰死塞北的太子殿下復仇。
所以,他聽了武景湛的話后便立馬反應過來,聽天監曾經效忠的太子并非是如今的皇帝。
武景湛看著莊子深處輕聲道:“太子殿下,是一位很、嗯,很有魅力的人,很好的人。”
“曾經有一位陸地神仙與他接觸過,給他的評價是大治之明君,我武氏對朝廷一直有些忌憚,但家父卻對太子殿下極為仰慕,他年輕時候曾經在太子府任職,你一定不知道他在太子府是什么職責。”
“太子伴讀?太子幕僚?”王七麟猜測道。
武景湛笑道:“不,是太子府的一名護衛罷了。”
王七麟真的吃驚了。
這太子是何等驚才絕艷之輩,竟然能讓武家嫡子武翰林心甘情愿做了護衛?
短暫一笑后,武景湛說道:“后來太子殿下遠征失利,他血戰不退,最終戰死。看到他尸首后,太祖皇帝傷心欲絕,很快便重病不起。”
“當今圣上,其實是撿了個漏,當時太祖皇帝甚至來不及另立太子身體便垮了,最終只能委托前任丞相、大將軍和青龍王去考核了諸位皇子,選了當今圣上為儲君。”
這時候有衙役快步走來,武景湛止住話題問道:“何事?”
衙役抱拳行禮:“回稟大人,丑時已到!”
武景湛看向王七麟,王七麟踏步向前,他便揮手道:“告訴弟兄們小心點,三人一組、三組一陣,給我進入村子抓人!”
“凡是大門一開一合的不要管,凡是大門緊閉的一個不許放過!”
衙役肅然道:“喏!”
他將府城和周邊縣衙各調集了一批衙役來支援,總數不下百人。
連線莊子里殘留的人并不難對付,里面沒什么高手,多數是來自各地的拐子,他們將拐騙、買來的孩童送到這莊子交給刑天祭,所以倒是成了一次大規模人販子抓捕行動。
人販子都該死!
所以王七麟下手毫不留情,武景湛給衙役們的命令也是,凡是拒捕者,格殺勿論!
連線莊子被翻了個底朝天,除去下九門外一共還抓到了四十五個人販子。
下九門則是整個幫派覆滅了,連同門主在內的骨干全折損在莊子里。
第二天子時,聽天監和官差們紛紛焚香離開化外天地。
他們臉色都很不好看。
徐大被辰微月拎著出來的,他氣得臉紅脖子粗,出來后還在街上嚷嚷:“臭僵尸你給大爺滾一邊!大爺一定要宰了他們!一定要宰了他們!一個不能留!它娘的一個不能留!”
王七麟聞聲看去,他不能出門,就在門口喝道:“徐爺,你鬧騰也得看看地方,這里多少人呢,你不嫌丟人咱聽天監還嫌丟人呢。”
徐大扭頭看他,眼睛通紅:“七爺你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王七麟心里一緊,問道:“死傷慘重?”
徐大悲憤的叫道:“不是,是刑天祭不干人事,待會你就知道了,待會等他們把那些孩子送出來你就知道了!”
他又抓住王七麟手臂說道:“你還記得嗎?昨天下午來的時候刑天祭的引路使跟咱們說,讓下九門拿了他們的寶貝趕緊滾蛋。”
“記得。”
“你知道他們說的寶貝是什么嗎?”
王七麟心里生出不妙的預感,低聲道:“這里的孩子,被煉制成什么鬼怪了?”
自從見過武威來折磨魚汕汕的事后,他就對人性不報以希望了。
徐大黯然的搖頭:“的確是被煉制了,卻不是鬼怪,而是不人不鬼不怪!”
巫巫板著臉走來,說道:“徐爺你不必生氣,我已經給里面所有人都下了一個蠱,噬神蠱!”
說出蠱蟲名字后,她的巴掌小臉上露出一絲快意的笑容。
王七麟問道:“這個噬神蠱是做什么的?”
巫巫笑道:“折磨人的,它進入人體后會隨著血脈游走,每當人想要睡覺的時候,血脈流淌就會變慢,這時候噬神蠱便會不滿的啃噬東西,它們游走到哪里就啃噬哪里。”
“如果是游走到骨頭,它們就啃骨頭;如果游走到心肝脾肺腎,它們就啃心肝脾肺腎。”
“如果倒霉的游走到丹田以下呢,”巫巫冷冰冰的一笑,“哈,那他們就慘了,斷子絕孫!”
徐大失望的說道:“他們都死定了,肯定是斷子絕孫,所以大爺希望他們身體里的蠱蟲游走到心口,讓他們嘗嘗萬蠱鉆心的滋味!”
官兵們開始離開化外天地,他們推著小車,車上有籠子,籠子上蓋著黑布。
夜色本來就濃重,車子上又蓋了黑布,所以什么都看不到。
王七麟招手道:“推車過來,本官要看看里面是什么。”
徐大攔住他道:“七爺,別看了,算了,沒什么好看的。”
官兵們的面色倒是很不好看,他們沉默的停下身,并沒有將小車推過來也沒有推走。
王七麟臉色一沉,徐大嘆了口氣退開。
一輛小車推進院子,王七麟打開,里面是個跟黑豆年紀差不多的孩童,孩童瞪著大眼睛驚恐的往外看,并沒有什么異常。
徐大上來拉開了孩童的袖子。
孩童手臂從肩膀往下,全是枯骨!
血脈、肉皮,全都不見!
又有一輛小車推進來,里面是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小女孩長著正常的腦袋,可是身軀卻小如三歲嬰孩!
還有的孩子沒了雙手,取而代之是毛茸茸的獸爪。
王七麟輕輕放下黑布,平淡的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徐大說道:“全是刑天祭做的!”
“他們起初先砍斷孩童們的肢體來祭祀祖神刑天,祭祀之后能活下來的,便施展秘術為他們保命,然后做成這種古怪的樣子用來往外出售。”
“像下九門、武丐幫這種幫派買走這些孩子后拿去集市、街口表演,他們對外說這是天生的怪胎,賣相有趣的進行訓練,用來耍把戲賺錢;賣相沒趣的,怎么慘怎么來,讓他們去討錢…”
說到這里徐大說不下去了,快步出去將柏大江給拎了回來,怒道:“你說,你來說這些喪盡天良的事!”
柏大江惶恐的叫道:“大人饒命、大人,大人,小人有功勞的,是小人與你們里應外合才占據了五先生廟化外天地,小人是有功勞的啊!沒有功勞,沒有功勞小人也有苦勞!”
“大人!”
王七麟面無表情的凝視著他。
柏大江猛然哭出聲來。
王七麟慢慢的說道:“將刑天祭的人都帶過來,讓他們跪成一排。”
刑天祭的人秉性兇殘,像柏大江這樣的孬種屬于少數,謝蛤蟆帶隊攻掠化外天地的時候遭遇了很頑固的抵抗,刑天祭的人被殺了一多半,如今加上柏大江一共剩下九人。
里面有一條大漢相貌威武彪悍,豹頭環眼、面目兇狠,頷下胡須跟鋼針一樣一根根的往外翹起,瞪眼看人就像是要擇人而噬。
這大漢身上傷痕最多,其中右側肩膀一條傷口深可見骨,即使敷了藥還是在流血。
他被帶過來后便怒視王七麟。
王七麟問道:“這個人看起來是條硬漢啊,他是什么人?”
徐大道:“他就是那五品境高手能宰令。”
王七麟拍了拍他肩膀上的傷口問道:“多能宰?”
能宰令面目扭曲,更增兇殘。
他不像柏大江那樣討饒,而是怒叱道:“狗官!有種砍了老子!你們留老子的性命是要舔老子的腚眼子嗎?”
王七麟豎起大拇指道:“好漢子,不管脾氣還是骨頭,很硬啊!”
他扭頭對武景湛說道:“武大人,你瞧他一心求死,那別讓他死,查查他的身份,看看他有沒有親人在世,特別是孩子,一定要查他私生子,查到后上報朝廷,女為娼男為奴,不要殺他們,要讓他們生生世世受折磨。”
能宰令露出駭人眼神,叫道:“狗官操你娘,有種朝老子來!老子就在這里,給孩子動手的就是老子…”
“他家孩子為奴的時候,一定要剁掉手腳,讓他們體會一下這般滋味。”王七麟笑吟吟的說道。
能宰令猛然抬頭要站起來,吼道:“都是混江湖的,禍不及家人,有什么你沖我來!”
王七麟笑吟吟的說道:“你去與朝廷說去吧,滿門抄斬和株連三族都是朝廷律法,不是本官自己的規定。”
“何況!”
他話鋒一轉語調森然:“禍不及家人?憑什么禍不及家人?你變成今天這一步,你爹娘的教育要負一半責任!”
“你妻子兒女與你朝夕相處,能不知道你的問題?他們卻不去報官,這是包庇罪,一樣罪大惡極!”
“至于你?”王七麟笑了起來,“你跑不掉的,本官不會斬了你,我聽天監有詭獄,你以為我們詭獄是做什么的?是建成了留給官家參觀的?是嚇唬百姓的?”
“不,就是為了伺候你這種人的!”
他看向徐大,厲聲道:“此人你親自盯梢,把他一家老小全挖出來!以國法嚴苛處置!”
他又看向刑天祭的人,厲聲道:“本官一定會攻打你們老巢,所以只需要一個知道內幕消息最多的人活著即可,其他的斬立決!”
“現在,你們開始告訴我你們知道的消息,誰知道的最多,那本官就網開一面留下誰,剩下的全部斬立決!”
硬骨頭的除了最能打的能宰令活到最后,其他的都已經戰死了,剩下的全是投降的軟骨頭。
一聽要斬立決,幾個人哭喊著大叫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祭場在上原府開遠縣降龍嶺的一眼泉旁邊!”
“大人聽我說,我叔父乃是太醫令,你們不能殺我!他們誰知道的有我叔父多?我能把我叔父給你們引出來!”
“大人、大人,我柏大江對你們可是一片忠心啊,一片赤誠、一片赤誠啊!”
看著爭先恐后喊叫的幾個人,王七麟大為詫異,他們竟然還抓到了一條小魚?這里竟然有六令之一太醫令的侄子?
聽過幾個人的哭喊,他指向最先說出祭場位置的人,徐大將他拖出來給他來了個引刀成一快。
他拖著尸身沖向幾個人,頸中鮮血噴了他們一頭一臉。
王七麟去找向武景湛,道:“武大人什么時候去上原府赴任?”
武景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愿意去?”
王七麟道:“我必須得去,不光是要去辦了刑天祭,還因為我有線人說年前上原府會有暴亂,有人正在謀劃一場暴亂。”
“這些事,我都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