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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聽天監重大案件

  俞馬縣靠近府城是個富縣。

  這縣城里頭多有樓房,內城街道寬闊敞亮,路邊有引水溝,當大雪融化成雪水會流入溝中,保護路面沒有變的泥濘不堪。

  當地驛所修筑的還算開闊大氣,這是一座高墻大院環繞了五六座樓房而成,大門描有紅漆,門板上有锃亮的大門釘,看的王七麟有些眼饞。

  他的鐵尉驛所太爛了。

  不過鐵尉驛所雖然爛,好歹保持有威儀,特別是兩端路口貼了不準隨地大小便告示之后,整條街道都變得格外干凈。

  這座驛所門口就很亂了,好幾條漢子在門口罵罵咧咧,有幾條漢子在勸說,四周站著許多人看熱鬧,其中有人是磕著南瓜子看熱鬧的。

  王七麟搖頭道:“咱們聽天監在吉祥縣的時候簡直是威風八面,怎么到了平陽府變成這樣?”

  他的壓力來了,他必須得重振聽天監神威,以展示他這位年輕鐵尉的手腕和能力。

  徐大說道:“趙榮生是個孬種,他就讓人在門口鬧騰而不管?要我的話直接貼一個告示,誰他娘的在聽天監門口大聲喧嘩,一個人扣一個銀銖。”

  “對了,七爺,咱們的驛所的告示得改一改,有人大小便罰款太高了。”

  “怎么了,有人交不起錢嗎?”王七麟問道。

  徐大說道:“大家伙都交不起錢,所以沒人敢在咱地盤上拉屎拉尿了,所以我琢磨咱們要不罰款額度低一些,快過年了,咱得想辦法賺點錢買年貨啊。”

  王七麟驚呆了,這是為了創收不擇手段了?

  他們兩人隨意聊著擠進了人群,隨即一起驚呆了:

  驛所門口鬧騰的漢子竟然是熟人,正是他剛才府城牢房里解救出來的黃君子一伙人!

  現在鬧騰最歡的就是那名叫憨二的漢子,他拍著門吼道:“姓趙的,你敢偷人不敢開門嗎?給老子開門,老子要跟你這個臭不要臉的拼了…”

  他罵了一陣忽然又在地上開始打滾:“我不活了,嗚嗚嗚嗚,我婆娘讓人給睡了!就是讓這個趙榮生睡的,他睡我婆娘,老天爺,他們欺負傻子!”

  再度罵了一陣,他爬起來往大門撞去:“別管我,讓我死吧,我是個傻子,都欺負我!你們都欺負我,姓趙的你聽著,老子死了變成鬼也不放過你!”

  一個長了兩撇小胡子的青年勸說道:“二哥你冷靜、你要冷靜呀,聽天監就是抓鬼的,你若是死后變成鬼來找人家,豈不是找死?這叫…”

  “背著糞簍子滿街轉悠,找死!”徐大嘿嘿笑道。

  聽到這話正在鬧騰的幾個人生氣的轉頭看來,看到王七麟后他們心里的火氣頓時轉為喜悅。

  長著兩撇小胡子的陸師驚喜的拉了憨二一把道:“別鬧了,七爺來了。”

  憨二入戲太深,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往陸師身上抹,還在嚎啕大哭:“我要我媳婦!我媳婦不能給我戴綠帽子啊!趙榮生你不是人,你欺負傻子,你勾引傻子媳婦,老天爺,開開眼…”

  陸師真是生無可戀:

  想我堂堂撫世院高徒,當年何等意氣風發、何等風流倜儻,現在怎么就跟一群傻子混在了一起呢?

  真是老天無眼!

  王七麟大約猜到了怎么回事,他走上前去問道:“陸師,你們知道黃君子被關在這里面?”

  陸師推開憨二抱拳行禮,道:“不錯,我們有確切消息,我家公子正是被關在了這驛所中。我們還有消息,這驛所里的大人們想將我家公子送去一處秘地,我們不能讓他們將人送走,只能出此下策來阻攔他們出門。”

  王七麟皺眉道:“果然是下策,算趙榮生是個蟲子,如果你們碰到蠻橫一點的聽天監大印,這般鬧騰已經全被抓走了!”

  陸師訕笑道:“我們自然是先打聽了這里大印的為人做派,然后才敢上門來的。再說他真的睡了我們找的一個女人,我們占理呢。”

  憨二叫道:“他睡我媳婦,睡我婆娘,大人,請給我主持公道!”

  陸師不耐道:“你哪有媳婦?”

  憨二一怔,傻了。

  圍觀人群里有衙役,衙役們拄著水火棍在看熱鬧。

  見此王七麟大概明白了陸師等人的計謀。

  俞馬縣聽天監與武氏不對付,趙榮生被武氏和縣城衙門打壓的厲害,這樣如果趙榮生真的勾引了有夫之婦,那以他的權力無法在俞馬縣一手遮天。

  陸師等人以此來令他投鼠忌器:

  聽天監大印勾引有夫之婦,衙門可以不管。

  可若是婦人夫家找上門來,大印出手對付這些人,那這就算仗勢欺人了,衙門可以以此做點文章。

  但王七麟還是詫異,他說道:“俞馬縣聽天監都是些什么蟲子?里面的游星和力士就沒有一個能打的嗎?他們不知道從外面找點混子潑皮之類來對付你們?”

  憨二笑道:“我們弟兄不就是混子潑皮嗎?”

  王七麟對他豎起大拇指,你棒棒的。

  陸師一看他來了頓時來了底氣,這下子不用什么陰謀了,直接上陽謀:“給我撞開門,讓七爺給咱公子出口氣!”

  憨二橫著膀子撞了上去,結果大門嚴實,他又下手太心急,一腦袋瓜子栽在了大門上:

  “咣當!”

  一聲悶響,憨二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上…

  九六和八喵對視一眼:這是什么套路?練過鐵頭功的嗎?

  陸師氣死了。

  他感覺很丟臉,趕緊給身邊人使眼色把憨二拖走。

  圍觀百姓不明所以倒是激動了,他們紛紛叫嚷道:“聽天監逼死人了!”

  “當官的強搶民妻,逼的丈夫撞門而死!”

  “這漢子真血性啊,就是腦袋瓜子不靈光。”

  徐大一腳上去將門給開了,見此他不屑的瞪了憨二一眼道:“什么水平?”

  他們呼啦啦沖進院子,院子中積雪未消,屋子內外靜悄悄。

  王七麟側耳傾聽竟然什么聲音都沒有聽到,他皺眉問道:“陸師,你們堵門的時候,里面有人嗎?”

  “都在里面!”陸師說道。

  徐大肩膀上的冥鴉振翅高飛,像一支黑箭般穿進正屋。

  “不對勁!”

  王七麟快步跟進屋里,屋子門窗關閉的嚴嚴實實,里面有幾十人坐在一起圍著一個已經熄滅的火爐,有的倚靠在椅子上,有的抱著雙膝縮在椅子上,有的蹲在椅子上。

  他們張著嘴巴,表情各異,有的在笑、有的在瞪眼怒叱、有的打哈欠。

  然后一動不動。

  全冷了。

  尸體已經僵硬了。

  冥鴉繞著他們飛了一圈,最終站在一具尸體的腦袋上看向王七麟。

  一屋子姿態各異的尸首張著嘴巴,一只冥鴉站在一具尸首上…

  徐大下意識的倒吸一口氣,這次真是倒吸的涼氣:“都死了?怎么回事?”

  陸師一怔,他先看向屋子里的門窗,說道:“我知道了,是煤煙中毒!你們或許不知道,煤炭燃燒會產生一股無色無味的毒氣,人吸了這毒氣先是渾身無力,然后逐漸的會死掉。”

  王七麟沉聲道:“你說的是一氧化碳中毒,這不可能,人要煤煙中毒得在睡眠中進行,你看他們的姿態,他們是在烤著爐子熱烈聊著天的時候,忽然集體暴斃!”

  “那他們是中了什么毒?”徐大問道。

  王七麟陰沉著臉搖頭:“封鎖驛所大門,不管衙役還是百姓,不準進來!”

  后面進來的漢子看到這一幕嚇得腿都軟了,徐大嘲笑道:“就這膽子還造反呢?”

  那大漢悲憤的叫道:“我不是害怕尸首!我是害怕公子遭難!公子!公子!”

  其他人跟著沖進院子吼叫。

  剛剛被掐人中掐醒的憨二得知驛所里的人全死了后頓時崩潰了,他大叫道:“公子呢?公子也死了?為什么會這樣!我要給公子披麻戴孝!公子真可憐,連個后人都沒有就死了!”

  旁邊的青年要安慰他,他抓住青年流著淚說道:“盧俊才,公子最喜歡你,等他出殯你來做孝子,知道嗎?”

  青年愣了愣,這話不好接:拒絕會被弟兄們罵作冷血無情,接受他爹會怎么想?

  本來負責維系治安的衙役聽說驛所里死了人頓時也著急了,一個個趕緊往里沖。

  王七麟扔出自己的鐵尉令道:“去把仵作和本城捕頭叫來,另你們關閉大門,誰都不許進誰都不許出!”

  衙役班頭拿到鐵尉令往刀上一貼,趕緊抱歉:“喏!”

  驛所有小牢,王七麟陰沉著臉找去,逐漸聽到一聲微弱的呼叫從地下傳來。

  黃君子的聲音。

  他沒死!

  王七麟聞聲而去,在小牢里找到個機關,撥動之后牢房地底開門,露出個洞穴來。

  黃君子被關在下面,奄奄一息。

  青年盧俊才搶先跳下去伸手在他鼻子上試了試,隨即松了口氣:終于不用扮演孝子賢孫了。

  確定黃君子活著他開始悲憤的嚎叫:“公子啊,誰把你折磨成這樣?公子你挺住,我馬上叫大夫!”

  黃君子伸手抓住他衣服,哆嗦著嘴唇說道:“呃、呃…”

  “你先別說話,蓄積力氣、千萬別睡,”王七麟也下來了,“我已經派人去找大夫了。”

  陸師關心的說道:“不錯,公子你萬萬不能入眠啊!”

  徐大說道:“他要是挺不住了想閉眼睡覺,那一定要用大嘴巴子抽他!”

  黃君子看到眾人到來正要歇一口氣,聽到這話硬生生的睜大了眼睛。

  他困難的說道:“餓,餓,我餓!”

  王七麟恍然:“你是饑寒交迫變成這樣的?快點去燒點熱水!”

  幾個粗漢斜著搭了個人梯,將黃君子給滑溜著送了上去。

  見此王七麟挺詫異的,這些人對黃君子可是真的好。

  黃君子被送上院子后使勁吸了口氣,他想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然后一條壯漢來了個惡狗撲食撲到了他身上,摟起他來就嚎啕大哭:

  “公子,你死的好慘!我給你報仇,我給你披麻戴孝!盧俊才當你兒子給你扶柩,你放心的去,喪事我們給你辦的漂漂亮亮!”

  黃君子被他壓得一口氣喘不上來,張開嘴直翻白眼。

  憨二仰天痛哭:“公子死不瞑目!我要讓聽天監以血還血!”

  陸師忍無可忍甩手給他一個大嘴巴子。

  再折騰下去他們真要給黃君子送終了。

  盧俊才這青年很機靈,他去廚房先燒水,燒出溫水后給黃君子喝了兩口,又剁了些姜末混合白菜心煮了點湯。

  連喝水加喝湯,黃君子總算緩過來了。

  王七麟欽佩的說道:“我以往小看你了,沒想到他們這么折磨你,你都沒有招供。”

  黃君子愣了愣,我倒是想招供,可沒人來逼供,就把人扔到地牢里不管了,我想招供也沒轍。

  這話不能說,他不動聲色的偷瞄左右,看到手下人們熱淚盈眶、滿臉敬意。

  見此他說道:“陸師,扶我起來。”

  陸師扶著他坐起來,他深吸一口氣舉起拳頭說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周圍的漢子們熱血沸騰,陸師沉聲道:“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漢子們握緊拳頭敲打胸膛,滿臉激昂。

  王七麟卻沒搞明白這伙人什么意思:這跟國難有什么關系?怎么莫名其妙就激動了起來?

  他搖搖頭問道:“行了,你們先別慷慨激昂了,老黃,你知不知道驛所里面發生了什么事?里面的人全死了。”

  盧俊才怒道:“這就叫惡人自有天收!”

  憨二問道:“咱們不就是惡人嗎?”

  黃君子還不知道驛所上下全部死亡的事,他滿臉茫然的說自己被投入地牢后就沒人來管他了,弄的他還以為聽天監想要餓死他、凍死他、渴死他。

  王七麟又問陸師道:“你們怎么知道老黃被關在這驛所的?”

  他還是偶然找到了三星廟中的孩童,又以身為餌引出凈尸和倀鬼周聊,這才一步步找到黃君子所在。

  要知道他是費了大氣力和大腦力才得知這消息的,按理說黃君子一行手下除了陸師有點腦子,其他的都是人形棒槌,他們不可能查到黃君子位置。

  陸師苦笑道:“七爺,我告訴你真相,你肯定不信!”

  怎么又是這句話?

  王七麟上午才在倀鬼那里聽到這話,此時再次聽到,心里不耐煩:“說!”

  “做夢!”陸師說道,“有人在夢里告訴我說黃公子被俞馬縣聽天監抓走關在了驛所里。”

  王七麟皺眉:“然后你就信了?”

  陸師面色凝重的說道:“不能不信,因為那一夜我們所有人都做到了這個夢,連一向沒有夢的傻二都夢見了。”

  憨二不悅的說道:“這話有點侮辱人了。”

  聽天監驛所別人滅了滿門,這是大案要案重案,俞馬縣知縣武方宅大吃一驚,親自帶人急匆匆趕了過來。

  進門后他便向王七麟行禮,王七麟擺手道:“無須多禮,趕緊派仵作給我查找這些人的死亡原因!”

  武方宅急聲道:“大人放心,下官親自監督,這就讓他們驗尸。”

  正屋關門閉戶,暫時當做了停尸間。

  很快武方宅又急匆匆的來找王七麟,他招了招手,王七麟出去問道:“這么快查出原因來了?”

  “不是的,王大人,”武方宅低聲道,“沒有趙榮生,一共有尸體三十一具,包含府城內小印、游星和力士等二十一人,有馬夫、廚娘、廚師、門房等十人,這些人是齊全的,唯獨沒有趙榮生!”

  王七麟皺眉點頭。

  這起案子處處詭異。

  而且發生的過于突兀,實際上他到現在思維還沒有轉換過來。

  他覺得有些不真實,一個驛所上下三十余人,竟然就這么沒了?

  這不可能!

  所以他希望趙榮生不要死,一定要活著,他必然知道點什么信息,這些信息必然非常重要!

  武方宅又低聲道:“這伙人在驛所前鬧騰兩天,從昨天開始鬧,下官認為本案或許與他們有關,最好將他們一起拿下。”

  王七麟擺擺手道:“案子本官來負責,這伙人本官了解,他們做不了這樣的重案。而且本官會盯著他們,他們若是與案子有相關,本官一定不會錯失證據。”

  聽他這么說,武方宅行禮告退。

  王七麟沖徐大說道:“放出冥鴉給太霸大人送信,放出青蚨蟲給趙大人,咱們又有大活了。”

  本來他這趟是準備下來挨個縣走一遍,摸一摸聽天監在平陽府的真實情況,增強他對聽天監的掌控力。

  結果,這才走到第一個縣呢,就發生如此重案。

  王七麟必須得查出真相,否則他不用繼續走訪下去了,因為他的官運就此到頭了。

  一個驛所被人集體滅口,即使李長歌欣賞他也保不住他。

  他作為上官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而且即使他不是本驛所的直屬上官,他也得查這個案子。

  三十一個人,就這么莫名其妙死亡。

  三十一個家庭,就這么不明不白的破碎。

  他決不允許!

  不多會之后,武方宅再度快步走來,他低聲道:“仵作開了六個尸體,臉還看不出什么,身體已經干涸!”

  王七麟一驚:“身體干涸?這是怎么回事?”

  武方宅沉重的搖頭。

  他照例低聲說道:“就像是曬干的果子一樣,好像身體里的水被榨干了,又像是傳聞中被一些女妖魔采盡元陽一樣,請問王大人,這是什么鬼怪妖魔的所為?”

  王七麟陰沉著臉道:“一半尸體解剖,另一半不要動。”

  他去找到徐大說道:“留下馬明帶一隊弟兄鎮守府城,其他人全給我調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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