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三也是人才,他的形象不負名字,確實五大三粗,更是滿臉橫肉,光頭虬須,一看就是一條臂上能跑馬、拳上能站人的硬漢。
可他的本性…
一言難盡!
得知徐大是秀才后,武大三頓時面露尊崇之色:“大人真是上馬能擊賊、下馬書詩歌,文武雙全,真乃我輩楷模,堪稱我新漢朝的辛棄疾!而且大人品味非凡,您這狗皮帽子…”
他想舔一波,可惜頭上掛個狗頭這種事實在罕見,他又沒念過學,最終絞盡腦汁沒有想出合適的話來。
謝蛤蟆哈哈大笑,道:“上馬雞賊?確實,他確實挺雞賊的。”
一邊大笑他一邊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條長拐棍,棍上纏有一張張白紙條穗。
赫然是一條哭喪棒!
徐大憤怒的將九六給拽了下來,九六睡眼朦朧,趴在地上一樣睡。
見此武大三遲疑的問道:“敢問,這是什么神通嗎?”
徐大陰沉著臉要糊弄他,謝蛤蟆接話問道:“你會什么神通?”
武大三長嘆一聲,哭喪道:“卑職哪會什么神通?實不相瞞諸位大人,卑職本來是府衙的一個衙役,就是個尋常的皂隸,去年秋后有百姓在一處野墳地被鬼纏住了,我去奉命解救,撿到了這么個哭喪棒。”
“拿到這哭喪棒后,我竟然看到了鬼,并且以棒敲打,還能把鬼趕走。于是我以為機緣來了,撿到了個法寶,便收走了哭喪棒,后來我又以棒殺鬼,逐漸闖出了一些名聲。”
“這時候我們捕頭與聽天監的楊大人有些交情,就舉薦我去聽天監當差。諸位大人明鑒,卑職并非貪圖官位,而是從小就有一個拯救百姓、行俠仗義的夢想,所以當聽天監愿意收下卑職的時候,卑職就帶著這棒子來了桂花鄉成為一名小印。”
王七麟笑吟吟的看著他道:“怕是武家希望你來聽天監履職吧?”
武大三猛的看向他,堅毅的說道:“大人請明察!卑職雖然姓武,卻不是出自平陽武氏!卑職是武氏舉薦進入聽天監,但卻是因為在聽天監能庇佑百姓!”
謝蛤蟆笑道:“無量天尊,你當真喜歡行俠仗義?”
武大三重重的點頭說道:“卑職生平最喜歡太白先生的《俠客行》,在卑職看來,男子漢一生,最佳是為國開疆拓土馬革裹尸還,次佳是行俠仗義庇佑萬民,如此才不枉來世間以男兒身走一遭!”
“那你為什么不去邊疆投軍?”徐大不屑的問道,“是不是怕死?”
武大三哀嚎一聲,道:“好教大人知道,卑職有個毛病,我說出來怕是你們不肯相信,卑職從小怕血!見了血就頭暈目眩!這樣怎么能上邊疆與外敵生死搏擊?”
他怕眾人不信,急忙舉起手指道:“卑職可以發誓,大人,真的,卑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信你,這是一種毛病,好像叫暈血癥?”王七麟打斷他的話說道,“有這個毛病的人挺多的,不止你自己。”
武大三一怔,喃喃道:“這是毛病?這是病癥?不止我一個?”
他說著說著忽然流淚了,悲愴道:“天老爺不開眼啊,怎么讓我得了這樣一種病?從小到大我便被人嘲笑,因此才去學武練出這幅身板,就是為了不讓人再嘲笑!”
謝蛤蟆道:“無量天尊,老天爺自有安排,他對你不錯了,讓你撿到了一條陰差用過的哭喪棒,還讓你遇上了我們。”
王七麟問道:“這是陰差用過的哭喪棒?”
謝蛤蟆點頭:“對,所以它能打鬼、殺鬼,不過這棒子陰氣過重又沾染了鬼的怨氣,所以尋常人用不得。”
說到這里他看向武大三,喝道:“無量天尊,老道士行走江湖之初曾經與一位前輩學過一手棍法,叫做五郎八卦棍,此棍法傳承于忠勇滿門的楊家將,施展起來全靠心頭一股血氣、正氣,所以能壓住這哭喪棒上的陰氣怨氣,你愿意學嗎?”
武大三急忙恭敬的叩頭:“弟子武大三拜見恩師!望恩師傳授絕學!弟子一生,必當光明磊落、行俠仗義,不變血氣、不改正氣,絕不負恩師栽培!”
徐大看的一愣一愣:“這貨好會爬墻,從天上放一條繩子下來,你能爬到南天門吧?”
武大三坦然說道:“卑職就是愛說實話而已。”
謝蛤蟆擺擺手道:“你不用拿話來架我,無量天尊,老道士這個年紀了,什么都看開了,不會在乎顏面、不會迷戀好話,所以你現在說什么沒用,老道士要看你的表現,你如果是個可栽培的人,那老道士當然會傳授你五郎八卦棍,否則,哼!”
他一拍哭喪棒,棒子橫著飛出去,如刀捅肉,直接穿進墻壁中!
武大三趕忙叩頭。
謝蛤蟆道:“你先起來,我與王大人此次來桂花鄉是為了一起案子…”
“靈童王小寶?”武大三問道。
王七麟點頭。
武大三道:“這樣,諸位大人咱們先不在這里聊,正好到了飯點,桂花鄉雖然是個小地方,可是因為出產桂花,時不時有商人到來,所以鄉里也有一兩家不錯的館子。這樣咱們去嘗嘗?到時候一邊吃一邊聊,怎么樣?”
王七麟道:“在驛所里吃吧,把菜送過來,外面終究人多口雜。”
武大三欽佩道:“卑職考慮不周了,還是大人考慮周全。那這么著,大人們的口味有什么喜好嗎?卑職去點菜,諸位大人先喝杯清茶歇一歇。”
王七麟不好吃喝,所以能填飽肚子就行。
徐大自愿請纓陪武大三去點菜,今天一直在趕路,他肯定要好好弄點吃喝祭祭五臟廟。
酒菜送到,很有特色。
菜有四涼八熱,四個涼菜是桂花糯米藕、冰糖桂花、桂花紅糖酥、桂花拌野菜,八個熱菜是桂花魚、桂花榨菜炒蛋、桂花酒釀丸子、桂花梅干肉、桂花燉雞…
酒是陳年桂花釀,粥是桂花粥,總之今晚上就跟桂花干上了。
不過第一次吃這些菜肴,王七麟倒是覺得很新奇,桂花香在嘴巴里彌漫,吃起來有點文人雅士的感覺。
武大三親自負責倒酒,他沒怎么吃喝,一個勁伺候他們同時介紹靈童的情況。
靈童叫王小寶,今年十歲,他的靈童名聲是兩年傳出來的:“那時候我還沒來桂花鄉,所以當時發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是看案卷記載和當地人口傳,說他進了王家祖祠,然后昏迷在里面,被抱出來后變成這樣。”
“大人們是沖著王小寶上月醒來后說的兩句話來的,是吧?他上月第二次醒來,說了一句‘馮亮要死’,第三次醒來說的是‘楊左要死’,當然他還說了其他名字,但卑職注意到了這兩個名字的特異處,于是便記下來送往上頭。”
王七麟聽他說完立馬問道:“他是分成兩次說的?”
“對。”
“原話是什么?是不是馮亮先死,然后就輪到楊左了?”
武大三搖頭:“不是啊,他只會說‘某某要死’,沒有別的話。”
王七麟又問道:“可是我打聽到的消息說,他只會說人名,不是說‘某某要死’?”
武大三笑道:“坊間傳聞不能信啊,大人,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人言如虎?”
“你想說三人成虎吧?”正在猛懟燉雞的徐大抬起頭問道。
武大三眨眨眼,看著他沾滿雞油的大嘴里吐出一個文人才會說的成語,他有點懵。
現在來看王家祠堂應該有問題,他們決定明天去王家瞧瞧。
謝蛤蟆說道:“俞蔭縣一直有轉世圣童出現,這很古怪,如果我們有時間,也應該仔細查查。”
王家是桂花鄉大戶,受到武家影響,平陽府各地似乎都喜歡以宗族勢力把持地方權力,桂花鄉的民事權力便在王家手中,全鄉桂樹八成是王家種植,他們家是當地鄉紳。
家族鋪展的大,宗族子弟就多,桂花鄉姓王的人家有上千戶,王小寶家是王家嫡系一脈,所以即使是聽天監上門也得好說好話,畢竟這是人家地盤。
王小寶每次醒來都是中午十二點,一大清早他們家擠滿了人,這些人可不是來看熱鬧的,而是來給家里老人、病人打探消息的。
王七麟聽他們說話口音相近,隨意的說道:“來的都是本地人啊?”
武大三笑道:“對,因為寶靈童每次說出的名字都是本縣人家…”
這話像一把小錘敲在王七麟心頭,他猛的回身問道:“都是本縣人家?馮亮和楊左也是本縣人家?”
武大三急忙說道:“他們倆不是,我剛才說的不齊全,主要是本縣人家。”
王七麟問道:“除了馮亮和楊左,他還說出過其他地方將死者的名字嗎?”
武大三尷尬的搓搓手,謝蛤蟆揮袖道:“還不去問!”
消息很快送了回來,武大三說道:“王大人,這事誰也沒統計,所以誰也說不定。但是以前有些外鄉人來過,并沒有從寶靈童口中聽到自家人或者熟悉人的名字,于是逐漸的就沒有外鄉人來了。”
“那我們可以理解為,他知道的將死者都是俞蔭縣所屬。這樣,他怎么會說出馮亮和楊左兩人的名字?”王七麟皺眉問道。
武大三道:“我剛才話沒說完,王大人,但是我還打聽到一件事,就是今年端午前后,寶靈童說出過‘鄧博愺’的名字,隨即俞寧縣的上一任知縣便去世了,很巧,那位知縣大人也叫鄧博愺!”
王七麟瞪了他一眼,道:“下次你說話說快點,一段話你給我來兩個轉折,干什么?你要說書啊?”
武大三訕笑。
王七麟道:“那我們改一下猜測,是不是這個寶靈童知道的是本地人將死信息和周邊地區一些官吏或者比較有名的人的信息?”
徐大問道:“那馮亮一個考生,他算什么官吏或者有名的人?”
王七麟道:“馮亮此人乃是平陽府人士,他頗有文華,從小便被家族寄予厚望,曾經是府城人盡皆知的小神童。不過傷仲永的文章你們看過嗎?他就是個仲永,他十四五歲考上秀才,之后連考十四五年未能中舉,這事在府城應該也很有名氣,不少人家拿他當反面教材。”
徐大說道:“十四五年沒考出舉人很正常,我弟弟那呆子已經考了十年,去年才考中秀才,我估計他四五十年內未必能考出舉人。”
“那這樣他還要考嗎?”武大三問道。
徐大理所當然的說道:“要考,哪怕考五十年能考出舉人來也行啊。”
武大三小心翼翼的問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啊,大人,可是舍弟壽命能有幾多?再過五十年等他考出舉人來…”
“考出舉人來直接死也行,朝中舉夕死可矣正是他的座右銘!”
武大三伸出大拇指贊賞的說道:“牛逼!”
他們聊了一上午,等到正午時分院子里忽然躁動起來,許多人圍到了王家宅子臥室周圍。
這時候王七麟聽到一個少年模模糊糊的說道:“豆老來要死!”
接著有人在門口高聲喊道:“豆老來!”
少年的聲音再度響起:“霍小年要死!”
門口的人接著喊出這名字。
這時候一個漢子蹲在地上捂著臉哭了起來:“我兒,我兒啊!”
一個接一個名字響起,王七麟數了數,一共說出二十五個名字。
有十一個人哭了起來,剩下的人滿臉僥幸,互相拱手道賀后陰沉沉的離開。
他們家中要么有老人、要么有重病人,這些人的身體情況都很糟糕,這次沒有聽到名字或許下次就能聽到,所以不值得欣喜。
在武大三帶領下三人進入王家臥室,臥室里頭王小寶正騎在一個小木馬上呵呵笑。
他雙眼無神、表情呆滯,身子隨著木馬前后晃悠不斷發出笑聲,恰好今天天氣陰森,這樣陰沉的屋子里看到個滿臉詭笑的少年郎,讓人心里多少有些寒磣。
王小寶的父親叫王元通,他帶著老婆和另外兩個孩子上來給眾人行禮,表情不悲不喜,顯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王七麟請他們起身,他走到王小寶跟前問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王小寶嘴角一挑露出個神秘的笑容,他繼續晃悠著木馬,對他的話不管不問。
王元通急忙拱手道:“不敢輕慢大人,我家小寶自從成為轉世靈童后就變的、變的有些古怪了,除了吃喝拉撒,其他時候他他、他有些,唉,有些跟尋常人不一樣,所以他若有怠慢,還請大人海涵。”
王七麟把九六抱起來給他看:“小兄弟,看看,這是什么?”
小孩都喜歡貓貓狗狗這種東西,九六一身雪白胖嘟嘟,長得嬌憨可愛,絕對的兒童殺手。
王小寶依然笑容神秘,他看了眼九六總算有了一些反應,搖晃著木馬傻笑道:“汪汪汪。”
見他有所反應,王七麟心里一喜。
這時候九六也有所反應,張開嘴叫道:“六六六!”
王小寶看了它一眼,頓時失去興趣,又自顧自的玩起了木馬。
徐大過來蹲下說道:“七爺,這娃估計第一次看到狗喊‘六六六’,他或許搞不懂這是什么玩意兒,所以才沒了興趣,我的意思是如果讓九六正常的叫喚,說不準能吸引他正常開口說兩句話。”
王七麟道:“那你教教九六正常叫喚。”
徐大沖九六叫:“汪汪汪!”
九六:“六六六!”
“汪汪汪!汪汪,說汪汪汪!”
“六六六,六六六!”
九六一邊喊一邊愉快的搖尾巴,王七麟點點頭:徐大學狗叫確實六,賊六。
王小寶也像是被他給吸引了,指著他笑道:“汪汪,呵呵,汪汪,這是個汪汪。”
徐大愣住了。
謝蛤蟆琢磨道:“他好像說你是一條狗。”
徐大惱怒的瞪了他一眼,氣急敗壞的說道:“老道士你一邊去,別添亂。”
王小寶還在一個勁的搖晃木馬,這把他搖晃的心煩意亂,便抬腳踩住木馬道:“小子你是不是故意裝傻?告訴你,大爺可不好糊弄!”
木馬被他踩住便不能搖晃了,王小寶不笑了,他抬頭呆滯的看著徐大道:“汪汪,你腳踩著木馬了。”
徐大更生氣,道:“怎么說話的?叫大爺!”
“腳,大爺?”王小寶歪頭看著他,又說道:“汪汪,你大爺踩著木馬了。”
武大三迅速轉過身去低吟道:“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嘿嘿,颯沓如哈哈哈。”
王元通驚慌的上來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道歉,徐大悻悻的揮手:“行了,大爺還能跟一個傻孩子一般見識?”
王七麟繼續跟王小寶溝通,可不管他說什么,王小寶只會一臉呆滯的搖晃木馬,頂多是看到八喵的時候說了一聲‘喵喵’。
見此他看向謝蛤蟆,謝蛤蟆低聲道:“三魂不全,爽靈丟了。”
人有三魂,胎光、爽靈與幽精,其中爽靈管智慧,丟了爽靈的孩子便會呆呆傻傻。
有些孩子天生沒有爽靈,所以生來愚鈍呆傻。
謝蛤蟆能看出他丟了爽靈,但卻看不出他丟在哪里,畢竟時間太久了。
王七麟看向這相比王小寶身形過小的木馬說道:“這孩子好像很癡迷這個木馬,怎么回事?”
王元通說道:“大人,這木馬是三年前我找匠人制作的,我兒子一直很喜歡它。”
王七麟問道:“三年前做的?木馬出現多久后你兒子變成靈童?”
王元通道:“那得、那得快一年吧?我是臘月里找人做的。”
謝蛤蟆搖頭道:“木馬沒問題。”
孩子看不出問題,木馬沒問題,王七麟道:“那咱們去王家祖祠看看。”
聽到他們要去自家祖祠,王元通臉上露出慌亂之色:“諸位大人,小人家的祖祠沒問題呀,以前聽天監的大人來看過、天武門的高人也來看過,都說沒有問題。”
王七麟猛的盯著他眼睛問道:“沒問題你為什么慌張了?”
王元通哭喪著臉說道:“唉,祖祠不能讓外頭人隨便進呀,可因為我家小寶變成靈童,前前后后不少官老爺和江湖異人進去過,這讓我王氏族老和老人們很是不滿,多次遷怒于我。”
王七麟拍拍他肩膀道:“他們遷怒于你,總比朝廷遷怒于你王氏要好得多吧?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