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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陳年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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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元書院是大書院,它位于府城邊緣一座山的山腳下,附近森林茂密、漫山綠樹紅花,可惜此時是中秋時節,層林盡染,百花凋零,不復盛夏的絢麗。

  林中英給他講解,說這座山上有許多溪流,跨過山巒還有一條大河,如果站在山頂往下看,那林壑幽深、溪流潺潺,真是茂林修竹,環境清幽,這種遠離塵世的地方尤其適合做學問。

  此時是下午時分,書生們并沒有完全待在書院里,他們三三兩兩在山間溪流之間閑游,在樹林里讀書聊天,或談人生、或談時務,神采飛揚。

  看著這些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青年人,王七麟忍不住回憶,自己像他們這么大年紀的時候在做什么?

  在手握權柄、庇佑萬民!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與這學院里書生們的年紀相仿啊!

  三人到了學院門口,有門房問道:“三位來我學院是做什么?”

  元元書院可是官學,這種地方不比其他,里面經常有名仕高官前來講學,里面的學生以后說不準出仕就能成為高官,所以林中英在別的地方可以耍官威,在這里卻不行。

  他亮明身份說要來調查二十多年前的一些事,門房為難的說道:“那三位大人且跟我來,我帶你們去見學院一位老先生,他專門管理學生的文牘資料,如果他有所印象的話,那就能幫到你,如果他也沒有印象,那就幫不到你們了。”

  老先生還真是老,已經是花甲之年,兩只眼睛昏花的厲害,看見王七麟后問道:“這俊秀的姑娘是哪里來的呀?”

  林中英想笑,沒敢笑。

  王七麟沒好氣的說道:“老博士,我是男人,純爺們,純的!”

  老先生詫異的說道:“你是大小伙子?哎喲,這小伙子長得真俊吶。而且你胸肌練的真好,這鼓鼓囊囊的,比多少姑娘都要大的多。”

  王七麟從里面掏出一只貓一只狗,把書院里的人看的一愣一愣。

  老先生已經有些糊涂了,事情涉及到二十多年前,他念念叨叨了好一陣,卻沒有一點他們能用的信息。

  林中英很沮喪,說道:“唉,白來一趟。”

  王七麟想了想,問道:“林大人,章大人和李大人在這書院讀書是哪一年的事?距離現在是多少年了?”

  林中英道:“看他們檔案上記錄的是太祖皇帝當政三十五年的事,距離今年正好二十年。”

  王七麟又問門房道:“大哥,您能不能幫我們找一下,哪位先生差不多是二十年前來到貴書院的?”

  門房問道:“二十多年前行嗎?三十年前?”

  王七麟搖頭:“盡量就是二十年前來到貴書院的,這個時間點很重要。”

  謝蛤蟆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對,能記得二十年前發生過什么事的人,應當就是當年剛來到書院的,他們一定會對初來乍到那一年發生的事記憶尤其深刻。”

  門房去打聽了一圈,回來說道:“實在抱歉,諸位大人,書院的先生們沒有合適的人,不過有個護院恰好是二十年前來到的書院,你們看護院可以嗎?”

  王七麟欣然道:“自然可以,麻煩大哥帶我們去看看。”

  那護院正在講堂聽先生講學,元元書院只有一個講堂,它處在書院中央,前面兩旁是成排的齋舍,有學生們在住宿自修。

  講堂是講學的地方,但元元書院的學生們主要時間都是在自己讀書研究,先生只是不定期地給他們講課。講課時也沒有固定座位,先生坐在堂上,學生們三三兩兩自由地困坐在旁邊聽講,跟王七麟了解的縣內教學完全不一樣。

  元元書院是大家一起做學問,縣里的書院是書生們在里面坐牢。

  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中秋的山風徐徐吹動,書生們的衣襟與發箍隨風蕩漾。

  夕陽晚照,橘光灑在青石板上、照在學生們的臉上、衣衫上,他們神情專注的聽著先生講課聲,這情景有一種能撫慰人心的力量。

  王七麟忽然有些羨慕,這才是青春。

  門房將那護院叫了出來,看到護院的樣子后,王七麟才明白為什么是門房帶他們來找護院而不是他把護院叫過來:這人上了年紀,一條腿瘸了、一條手臂廢了,拄著個拐杖走的很吃力。

  但林中英這人枉為官員,一點不懂體恤他人。

  他為自己一介官吏卻要主動拜見一名平頭百姓感到不爽,可他也知道這點不能拿來做文章,于是看到這護院上了年紀且手腳殘疾后,便揶揄道:“你一個廢人怎么能做護院?這豈不是坑害書院?”

  老漢彬彬有禮的微笑,道:“楊某是殘疾但不是殘廢,雖然少了一條手臂少了一條腿,可功夫沒有耽擱許多。倒是大人一名捕快,看腳步虛浮、精神萎靡,怕是功夫不怎么樣,這會不會坑害了百姓?”

  林中英本來只是習慣性嘴賤一句,被他反諷后頓時怒了,道:“好膽,你敢笑話本官功夫?”

  他上前一步作勢要教訓對方,卻見老漢猛然瞪眼,他用殘存左手一拍拐杖,一把長刀從拐杖中冒出,接著他反手一刀劈出,單腳配合拐杖往前走,長刀在空中嗚嗚掠過,夕陽光輝從刀刃反射。

  很刺眼。

  王七麟是用刀行家,他擊掌贊嘆道:“先生好刀功!”

  老漢年邁干枯,可一刀劈出氣勢昂揚,驍勇如老虎。

  謝蛤蟆看了他那一刀后說道:“腳步敏捷精靈如虎跑、出刀勇猛矯健如虎躍,你這是五虎斷門刀!”

  楊老漢一刀劈出繞著林中英轉了半圈隨即收刀,他沖謝蛤蟆行禮道:“道長好眼力。”

  謝蛤蟆想了想問道:“你姓楊,那行的一定是楊門五虎刀,我聽聞中洲江湖上曾經有位花名‘虎瞪眼’的大俠名叫楊大眼,請問先生…”

  楊老漢苦澀一笑,道:“道長過譽,楊大眼應當說的就是在下,因當年混跡江湖脾氣暴躁喜歡瞪眼跟人吵架,得了虎瞪眼這么個諢號,但在下哪里當的起什么大俠名號?”

  聽到這里,王七麟問道:“我來自吉祥縣,我們縣城衙門有一位捕頭叫楊大嘴,據說是出自武學世家,請問先生你是否認識他?”

  楊老漢笑了起來,道:“大嘴那孩子啊,哈哈,他是我侄子,說來好笑,這孩子自小喜歡我,因為我叫楊大眼,他就給自己起諢名叫楊大嘴,沒想到大人們竟然認識他,真是緣分。”

  王七麟抱拳道:“原來是伯父,我與大嘴大哥平日里走的很近,今日到來不知道竟然有長輩在這里,沒能帶上禮物,真是失禮。”

  有了這層關系,林中英不好意思發火了,只能灰溜溜的先避到了一旁。

  同樣,有了這層關系,王七麟和謝蛤蟆又給足了楊老漢的面子,當得知他們要求后,楊老漢就絞盡腦汁回憶關于章如晦和李英的信息。

  他皺著眉頭看向一片小樹林,陷入回憶之中:“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事啊,一轉眼都這么多年過去了。”

  “不錯,二十年前我剛來書院,章如晦我記得清楚,他當時在書院很有名氣,號稱書院四大才子,在十四歲時候就考過了秀才,是書院中最有希望早早中舉人的書生之一。”

  “還有李英,李英我記得不太清楚了,好像家里很有錢財,是個商賈之后。他們當年確實總在一起廝混,他們兩人一個寢室,同寢室還有兩個人,分別叫做杜江濤和秦韜,他們自稱四君子,寢室就叫四君子陋室…”

  聽到這里王七麟猛的呆住了,他下意識要詢問,可是老漢正沉浸在回憶中,他只好生生將詢問給憋了回去。

  老漢繼續說道:“這四個人呀很能鬧騰,仗著有才華又有錢,在書院里頭惹了不少麻煩。但如果你們要問他們曾經惹過的最大麻煩是什么,那一定是廚娘周萍女兒媛媛自殺案!”

  “周萍是個寡婦,她平日里在廚房幫工,為人熱忱善良。她有個女兒叫媛媛,年方二八、相貌出眾,且常年待在書院聽夫子們講學,她還有滿腔好學問,才氣逼人,讓多少夫子交口稱贊,也讓許多書生傾心,章如晦就是追求她最熱烈的一個。”

  “可是有一天,嗯,我記得當時也是中秋前后,然后那一天媛媛忽然與母親大吵大鬧起來。吵鬧之中大家伙才知道,媛媛懷孕了!”

  “媛媛委屈的很,她瘋了一樣發誓,說她從未與任何一個男子牽過手,更沒有與之交合過,怎么可能懷孕?”

  “此事鬧得很大,書院祭酒親自請來名醫給她號脈看診,最終斷定她確實有孕在身!”

  “要知道醫術十三科,有一科是祝由術,這名醫就精通祝由術,他給媛媛看診之后說她身上玄陰之氣濃郁,曾經被多次鬼上身。既然她說自己從未與男子有親近交往,那很可能是有鬼附身,借她的身子與書生交合,奪取書生們的才氣。”

  “祭酒想要細查此事,可是媛媛當日卻自縊身亡!她死前留下血書,說她學過一門奇術,死后會化身為鬼,不管是鬼害她還是人害她,她都不會將之放過,一定會復仇!”

  “果然,媛媛死后,書院開始鬧起鬼來,從四君子陋室開始鬧起。當時有人說這事與他們有關,但沒有什么證據,逐漸的,一些書生便轉了學,而章如晦他們寢室的書生是最早轉走的。后來祭酒請來一位儒學大師日夜誦讀圣賢書超度亡靈,此事逐漸作罷…”

  王七麟問道:“他們轉學去了秋月書院,是嗎?”

  楊老漢搖頭道:“大人恕罪,這個我真不知道,他們都是先回家去然后轉學的,所以去了哪里我一個護院關注不到。”

  王七麟抱拳道謝。

  他對謝蛤蟆說道:“我現在有個猜測,會不會是這樣?”

  “媛媛美貌又有才華,書生們自然傾心,章如晦追求她很是熱烈,但一直沒有得手。然后某一天他和李英同寢室四人得到了請鬼吃糧術,然后與鬼做了個交易,他們給鬼辦事,讓鬼上媛媛的身來與他們中某個人交合,最終導致媛媛懷孕自殺。”

  “媛媛富有才華,她不知道也從哪里學會了一門法術,于是自殺變鬼要報仇。四個人害怕了,于是趕緊轉學,并且約定此生當做陌生人,絕口不提同窗往事、將曾經做過的壞事拋之腦后當做沒發生過…”

  謝蛤蟆點頭道:“不錯,秦韜說他在學院的時候見過請鬼吃糧術,而且他還很了解這門邪術,如果說二十年前他便和同窗利用這門邪術做過壞事,一切就說得通了。”

  “做過這事的應該是章如晦!”王七麟猜測道。

  他去找林中英,將關于章如晦行請鬼吃糧術害了媛媛的推測說了出來。

  林中英使勁點頭:“對對對,七爺神探無雙,這個推測絕對的合情合理,章如晦這人視色如命…”

  “什么?他很好色?”王七麟詫異。

  林中英道:“是啊,這個卷宗里沒寫嗎?哦,肯定不能寫,反正他是出了名的好色,當年陪同劉知府在西北邊塞主政一方的時候,他光是胡姬就有二十個。后面回到府城就任的時候,他曾經宴請府城高官,當時在宴會上就讓胡姬妻子們現身演舞,這是府城里流傳很廣的一段風流韻事。”

  王七麟喃喃道:“那就不對了,章如晦、不對,那天晚上我見到的不是章如晦。木兮在湖上跳舞,他看都沒看一眼。那不是他,他早就應該消失了,去了吉祥縣的章如晦不是真正的章如晦!”

  木兮相貌出眾、身段妖嬈,她當日失足落水,被救上湖中亭的時候上演了濕身誘惑的好戲,孟忠賢等人都偷偷看,可章如晦卻看都沒看一眼,他如果視色如命,怎么可能會對木兮毫無興趣?

  而且當時李英說過,說他了解章如晦,說章如晦不應該不好女色…

  他又想起同福客棧莫掌柜說過的話,說李英宴請章如晦那一夜曾經追著章如晦來到過客棧,是不是李英當時就發現什么問題了?他想去找章如晦驗明真身?

  他繼續想。

  就在李英宴請章如晦第二日,章如晦忽然現身衙門說把他給罷官免職并下獄,會不會是章如晦意識到了李英發現自己的身份有問題,他趁機發難將李英送入牢獄,讓對方不能揭穿自己的身份?

  那去了吉祥縣的章如晦是什么人?他為什么要去吉祥縣?還有秦韜,這個人又在二十年前的案子和章如晦失蹤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迷霧重重。

  不過這反而讓王七麟和林中英欣喜。

  辦案子不怕有問題,恰恰相反,怕的是沒有問題,沒有問題的案子才是真正的疑案難案。

  三人想騎馬連夜趕回去,可是他們能受得了,馬卻受不了,于是王七麟去找金剛,讓金剛用青蚨蟲給徐大發信,讓他先行控制秦韜。

  第二天天不亮,三人騎上馬往吉祥縣趕去。

  他回到縣城是中午,顧不上休息,他就讓徐大把秦韜給帶到公堂上。

  徐大推了他一把道:“大膽,到了公堂上你還不跪?”

  秦韜梗著脖子叫道:“學生乃是童生,非見天子,皆可不跪!”

  徐大拿走他的書,說道:“那你不能拿著本上公堂吧?拿過來!”

  他隨意翻了翻,猛的湊到王七麟跟前打開書給他看:“七爺,這書生竟然看春宮畫,治他個有傷風化罪!”

  這本書被他沒收了,他收進懷里,決定今晚去倚翠樓找個有學問的妹兒一起看。

  王七麟拍了拍桌子問道:“書生,你是哪里人士?”

  秦韜說道:“學生就是云州府人士,自幼在府城生活、在秋月書院做學問,一生光明磊落!”

  王七麟又問道:“除了秋月書院,你還在哪里念過書?”

  秦韜沉默不語。

  王七麟猛的一拍大印厲聲道:“到了聽天監別說你一個童生,就是狀元郎我也可以用刑!”

  “你憑什么對我用刑?”秦韜不服氣,“我沒有做過壞事!”

  王七麟怒道:“你沒有做過壞事,為什么不敢理直氣壯的回答本官問題?”

  秦韜說道:“是因為承諾!我曾經向同窗發過誓,絕不會對外人提及自己在元元書院念過書這件事!”

  公堂兩側的林中英、徐大、謝蛤蟆、沉一驚呆了,這是個書生還是個傻瓜?

  沉一又吃驚又高興,指著秦韜笑道:“看,這里還有個腦子不好使的,哈哈,不光我腦子不好使,他腦子也不好使。”

  王七麟搞不懂,這有什么好高興的?

  謝蛤蟆鄙夷的說道:“酸儒,腐儒,真是愚蠢!愚不可及!”

  王七麟一拍桌子說道:“你們都閉嘴!我問你,你在元元書院的時候是不是與李英、章如晦、杜元一個寢室?”

  秦韜捂住了嘴巴。

  王七麟冷冷的說道:“你不說又能怎么樣?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當初干過什么事嗎?媛媛的冤魂,可就在你身后站著呢!”

  秦韜卻沒有受騙回身,他聽到這名字猛的抬頭,接著黯然神傷:“媛媛已經魂飛魄散,她的冤魂,怎么還會出現呢?”

  王七麟又是一拍桌子沉聲道:“看來二十年前的事,果然與你有關!”

  秦韜不說話,他怔怔的看著腳尖,呆滯不語。

  王七麟大怒,道:“你以為你不說話就能逃過我聽天監的問責了嗎?來呀——”

  “等等,七爺,我有話要說。”徐大突然挺身而出。

  王七麟狐疑的看著他,這二貨要搞什么鬼?

  他有不好的預感…

  徐大對秦韜說道:“你不愿意說出往事,是因為你曾經立過誓言,不得對外人提及那段往事,是不是?”

  秦韜點頭。

  徐大笑道:“這事簡單,你把我們當自己人別當外人,這不就行了嗎?”

  秦韜震驚的看著他,還能這么操作?這也太騷了吧?

  偏偏沉一還配合的點頭:“好主意!”

  秦韜失笑道:“我當時發誓說,絕不會將事情真相告訴我們寢室以外的人,抱歉,我把你們當自己人也不行,因為無論如何,你們都不是我們寢室的人。”

  王七麟不耐揮手:“那我就打到你說!”

  這時候沉一又挺身而出:“等等,七爺,我也有話要說。”

  “不用說了,給我打!”

  沉一不樂意的說道:“徐爺可以說,我為什么說不得?”

  王七麟喝道:“和尚,本官在開堂問案,你休要擾亂公堂!”

  沉一憤憤的說道:“阿彌陀佛,七爺,你是不是信不過我,覺得我腦子有毛病,所以幫不到你?所以看不上我?”

  他說出了王七麟心聲,王七麟尷尬了,只好抬手讓他說。

  沉一對秦韜說道:“你不能對你們寢室以外的人說出那段往事,那你可以對一棵樹說吧?這不算破誓吧?所以你看,大堂外面就有樹,你去沖著那棵樹說好了。”

  謝蛤蟆沖王七麟拱拱手道:“王大人,你本來有徐大這個臥龍相助,現在竟然又來了沉一這位鳳雛,臥龍鳳雛得其一就能安天下,你竟然同時得到了他們兩位!”

  堂下的秦韜琢磨了一下,卻忽然笑了:“和尚你說的對,那我去把這段往事說給外面的小樹小草聽,反正我經常對它們說話,這不算破誓。”

  謝蛤蟆臉上的笑容凝滯了。

  王七麟懵了,他喃喃道:“原來咱的對手不是正常人啊。”

  沉一驕傲的說道:“就好像誰是正常人似的,我也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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