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掌柜一個勁搖頭,老淚一個勁往下滴:“這都是什么事嘛?我是造了什么孽嘛?”
王七麟審訊他幾句,看他樣子似乎確實不知道這群鬼鬧他媳婦的貓膩。
而作為知情人的莫蕭氏又已經傻了,她只會在被人留著獨處一室的時候叫喊著‘別丟下我’,其他時候便沉默的坐著發呆。
王七麟最怕的就是這種情況。
案件知情人自閉了,沒有相關知情人!
徐大給他支招:“七爺你別愁,沒事,這案子沒有知情人了還有知情鬼呢。這些冤魂為什么一個勁的要纏著莫蕭氏?它們又沒有修為,肯定是背后有東西在搗鼓它們,咱只要找到那東西,把它的嘴撬開不就得了?”
王七麟想了想也對,他拍拍徐大的肩膀道:“你腦袋瓜子里有點貨的。”
徐大嫌棄的拍開他的手:“大爺是秀才,鬧呢?”
每次提到這個話題,竇大春和楊大嘴就會露出見了鬼的表情。
秀才!
這是一個大案子,需要聽天監和衙門合力辦理。
現在案情不明,這群孤魂野鬼不好處理。
按照王七麟推測,真相是莫掌柜后院不穩,二房想要奪權,害死了大房。大房不甘心,化作鬼魂盤踞后院臥室,不斷害死人,這些人死后變成野鬼,如今逃出來便來纏繞二房作妖。
但這個推測有幾個小問題解釋不通:
第一,并非是什么人死后都會變成鬼,變成鬼容易,要留在陽世間卻很難,陰差緝鬼,鬼要留在世間起碼得能讓陰差退步,這就需要鬼生前有修為在身。
問題來了,如果大房生前有修為,那莫蕭氏這個二房怎么能害死她?
第二,房間里的那些尸體是怎么回事?它們怎么進入房間中的?它們的死亡方式是怎么回事?
還有,它們為什么不想害死莫蕭氏,而是只去讓她體驗不同的死亡方式。
就好像——是莫蕭氏害死的它們?
衙門已經將尸體抬走了,仵作已經驗尸,十四具尸體十四種死亡方式,這又代表什么?
他看過逃出的鬼對莫蕭氏的所做作為后又有了一個猜測,是不是莫蕭氏用這些方式害過莫掌柜的大房?于是大房死后用這些方式去害人?
問題又來了,如果這些人是被大房害死的,它們為什么要來糾纏莫蕭氏?
王七麟剛才沒有制止這些鬼魂折磨莫蕭氏就是在觀察它們的情況,根據他的觀察,這些鬼并沒有被什么東西給操控,它們是自發的來尋找莫蕭氏進行報復。
簡單來說,它們的執念跟莫蕭氏有關。
這兩個問題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一個死循環出現了:
莫掌柜正妻很厲害,那不能被莫蕭氏害死;莫掌柜正妻被莫蕭氏害死,那她死后沒有能力化為惡鬼報復莫蕭氏。
他決定今晚在后院臥房住一夜,莫掌柜暫時嫌疑不大,衙門沒有抓他,莫蕭氏則被關入了驛所。
她在驛所里更安全,驛所有靈官沖厄符庇佑,尋常鬼進不去。
不過負責幫忙關押莫蕭氏的楊大嘴回來說,莫蕭氏在路上有點異常,他想讓王七麟去看看。
王七麟走不開,他在搜查客棧。
整體來看客棧沒什么問題,人多陽氣旺,再沒有發現鬼魂。
問題就在后院臥房,現在用來封鎖門窗的磚石都被推開了,他進去后沒有聞見什么異味,只是感覺里面很冷。
陰氣很重。
不過六月底的夜晚悶熱潮濕,待在這種陰氣重的屋子里反而更舒坦。
徐大對王七麟說道:“七爺,我說我又發現了一個發財的點子…”
“你這么會發財,怎么還是個窮鬼呢?”王七麟鄙視他,“所以你的點子壓根不能發財,別說了!”
徐大嘀咕:“但這次真的靠譜啊,你說陰氣森冷,咱們要是抓幾個鬼放到個地窖里,這不就是上好的冰窖嗎?到時候弄出點冰塊來往外賣,就現在這三伏天,還不是生意火爆?”
王七麟呆住了。
這生意好像真可以做啊。
生物能制冷!
鬼魂作用開發!
“你們在發什么呆?”謝蛤蟆聞訊而來。
杜猛晚上休息,他不用繼續監視,于是就來客棧幫忙。
王七麟搖搖頭說沒什么,他看見先前糾纏了莫蕭氏的十四個孤魂游鬼又回到了臥房中,便放出了八喵,八喵來了個喵嘯山林,它們立馬穿墻而去。
徐大走到門口抽了抽鼻子道:“沒什么怪味。”
王七麟默默的點頭,這也是古怪之處,十四具尸體密閉在一間屋子里多年竟然沒有異味,很不正常。
徐大可沒想正常不正常,他聞了聞沒有異味就對小二喊道:“去廚房給我弄點酒肉過來,你們不是剛從蜀地運了一批好酒過來嗎?來兩壺!”
小二問道:“大爺,您要什么下酒菜?”
“什么烤雞醬牛肉紅燒魚燜豬蹄子,拿手的給我上就行了。”在不用自己掏錢吃喝的時候,徐大總是很不客氣。
小二道:“大爺,我們客棧的鴨頭不錯,您看?”
徐大偷偷瞥了眼王七麟,湊上來低聲道:“不用看,給我弄到旁邊房間里。”
小二又道:“弄幾個?”
徐大驚喜不已,他給小二一個‘你很懂事’的眼神,低聲道:“今晚大爺還有正事要辦,一個,一個就行了。”
“一個夠嗎?”
“不夠,但是過過癮就行。”徐大說完上去親熱的摟住他肩膀說道:“兄弟,你叫王小二是吧?我現在鄭重宣布,你是大爺第二個姓王的兄弟!”
王小二受寵若驚,道:“謝大爺賞臉,您放心,我一定給您挑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還有最好的丫頭。”
“對,最好的鴨頭!”
王小二興高采烈的離開,徐大看著客棧房間里那些搖曳生姿的人影,忍不住的遺憾:“雞少胸多,真讓人為難啊。”
王七麟問道:“你說什么?”
徐大正色道:“哦,沒什么,那啥,七爺你今晚準備住這里?”
王七麟點頭。
徐大伸出大拇指道:“七爺真是厲害,這屋子里白天才拖出去十四具尸體,你為了破案晚上就要睡在里面。真是大公無私,一心為民,咱吉祥縣有你這位大印,真乃百姓之福、聽天監之福!”
王七麟狐疑的看著他,這孫子不對勁。
謝蛤蟆笑道:“那你還不嫌惡心的愿意在這里吃菜呢,不是更厲害?”
徐大訕笑道:“確實惡心,所以我準備去旁邊那廂房里吃,那啥,隔著不遠,你們有事喊我一聲就行,火速趕到。”
話說完,他火急火燎、慌里慌張的跑了。
王七麟沒管他發什么神經,拉著謝蛤蟆將白天的案情講述了一遍,讓他來分析這是怎么回事。
兩人案情沒分析幾句,徐大左手一壺酒右手一盤子鹵肉回來了,臉色陰沉。
王小二在后面追:“大爺,你的鴨頭。”
“滾蛋!”
“可我不是你第二個姓王的兄弟嗎?”
“不是了!”
“你犯什么毛病了?”王七麟皺眉問道。
徐大抱著酒壺縮到了屋子里一角,也不說話,看起來自閉了。
王七麟不管他,感嘆道:“一團亂麻啊,這官不好當。”
秦晉劫沒有解決呢,中途出來個大印謀反案,他得給案子擦屁股找陰囹圄。
陰囹圄沒找到,有官員在自己地盤上失蹤。
官員沒有消息,又碰到了一起新案件…
謝蛤蟆笑道:“所以老道不愿意混跡官場,做個閑云野鶴多好,一壺酒、一盤肉,一匹老馬一個江湖。”
王七麟想了想道:“閑云野鶴很好,但我還是更喜歡當官,我還要做大官呢。”
他始終記得石周山的遺言:繼續升官,去看看朝堂的秘密。
讓他很失望,三人在陰嗖嗖的房間里待了一夜,什么詭事都沒有發生。
第二天天亮,王七麟有些疲憊的伸了個懶腰道:“事情不好辦吶,知情人不說話,知情鬼不現身,看來這案子暫時解決不了。”
徐大問道:“是不是咱人太多,嚇得那鬼不敢現身?”
謝蛤蟆搖頭道:“能殺死這么多人并把尸體帶入房間中,這鬼不是善茬子,它要是愿意出現,不應該會怕三個人的陽氣。”
太陽冒頭,大地陽氣蒸騰。
白天不必再擔心鬼來鬧騰,王七麟讓衙役暫時封鎖了這房子,他們先行離開。
驛所斜對門的第五味開了早餐鋪子,大郎和綏綏娘子在忙活著炸油條、做煎包,他們旁邊放了個木桶,有人遞上幾個銅銖,綏綏娘子甜甜笑著打開舀了一碗豆腐腦出來。
徐大揉了揉肚子說道:“正好餓了,走,吃早餐,大爺請客。”
王七麟本想罵他一句飯桶,但聽他說要請客,便揉了揉肚子道:“確實餓了,等等,這個點我家里人應該還沒吃飯,等我去叫他們出來一起吃。”
然后一家出來九口人…
徐大驚呆了,一時之間只會豎大拇指。
早餐攤子鋪展的不大,品類卻不少,硬食有面條、油條、甜糕、煎包、水餃和餛飩,軟食有八寶粥、豆腐腦和豆漿。
王七麟要了十個煎包和兩碗豆腐腦,黑豆說道:“豆要豆漿,豆漿是甜的。”
綏綏娘子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辮子問道:“豆喜歡吃甜的嗎?”
黑豆搖搖頭:“娘喜歡。”
王七麟說道:“我要豆腐腦,多加點鹵子,鹵子少了沒味兒。”
綏綏娘子緊了緊圍裙,顯得腰肢更加纖細:“那叔叔要甜的還是咸的?”
王七麟一怔:“豆腐腦不就是咸的嗎?還能做成甜的?”
綏綏娘子笑道:“江南人喜歡甜豆腐腦,所以我也準備了一點甜鹵子。”
黑豆急忙說道:“那我也要豆腐腦。”
他想了想學著王七麟的樣子說:“多加點鹵子,少了沒味兒。”
“豆漿呢?”綏綏娘子問他。
他很困難的做了個選擇題:“豆漿,就不要了吧,其實豆漿不好喝。”
說到這里他捂住良心。
王七麟道:“豆漿也要,給豆要兩碗。”
黑豆驚喜:“舅舅為什么你今天這么好呀?”
“傻崽,因為今天是你大爺付賬啊,啊哈哈。”王七麟笑得很歡快。
他們吃了早飯想回去補覺,結果人還沒有躺下,一個衙役急匆匆的趕來了:“王大人、王大人,竇大人讓我來請您去衙門,府里來人了,知府大人派人來查探章大人的消息了。”
王七麟洗了把臉趕去衙門,一名打扮精悍的中年壯漢正在與李英寒暄,看到他身上官服上的松紋后詫異的問道:“您是吉祥縣的大印?本縣大印不是石周山石大人嗎?”
石周山謀反的事牽連太大,聽天監內部將消息給捂住了。
聽天監可是天子近衛,他們里面有官員涉嫌謀反是大事,已經驚動了本洲玉帥。
關于石周山伏法的消息僅限于少數人知道,甚至吉祥縣聽天監驛所都沒有關于此案的介紹。
萬佛子已經將情況匯報給了府里的銅尉,而本案具體由府里玉帥調查,王七麟甚至沒有參與資格。
所以府里衙門的人不知道關于石周山的情況,王七麟并不意外。
他抱拳行了個禮,道:“石大人已經去往他處,本地聽天監由本官統領。”
壯漢客氣的回禮,李英給他做了個介紹:“這位是府里衙門的副捕頭林中英,咱們知府大人已經知道了章大人于本縣莫名失蹤的消息,緊急安排林大人來監理此案。”
林中英是個粗漢,他說道:“監理倒是算不上,就是讓我過來協助查查看。本官說話有點直,幾位大人莫要往心里去,劉知府和府尉爺不是很信得過你們縣城的辦案能力,所以讓我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這番話說的很不客氣,王七麟臉上露出笑意。
見此徐大輕咳一聲準備反擊:
嘴炮之能,技壓全府,大爺一生,不弱于人!
王七麟壓住了他的暴脾氣,低聲道:“常與同好爭高下,不共傻比論短長,把他的話當放屁就行。”
林中英還挺警惕,看兩人咬耳朵便問道:“王大人說什么?聲音太小我沒聽見。”
王七麟道:“沒什么,我在好奇,這章大人離開府里不是一天半日,他兒戲般罷免了我們的知縣大人并關押進牢里也不是三天兩頭,怎么府里一直沒有過問?”
林中英道:“章大人離開府里的時候說是來吉祥縣拜會同窗,誰能想到他一去不返?”
一聽這話王七麟詫異:“他來拜會同窗?他的同窗是誰?”
林中英不爽的說道:“當然是李大人,王大人,你連這點信息都沒有查出來?”
王七麟猛的看向李英。
這是很重要的一條消息,李英怎么不告訴他?
當然他早早得罪了李英,李英不告訴他有用信息倒是正常,可是五月二十五他去青丘府赴宴,宴席上李英跟章如晦并沒有表現出過同窗之情,也沒有以此為話題聊過天。
這不怪了嗎?
李英沒有看他,他無視了王七麟去招待林中英,并在衙門里給他找了一間屋子辦公。
林中英是標準的大城市官員,他們自視甚高,很看不上小地方的官員,有了辦公場所后他便對王七麟發號施令:“王大人,你把關于李大人來到吉祥縣后的所作所為給我說一遍。”
王七麟道:“你去問李大人吧,章大人來了縣里后我便去了庸水縣,哦,最近我還得再去庸水縣一趟,所以尋找章大人這件事估計得勞大人你自己費心了。”
留下這句話他轉身走人。
府里派人來查章如晦的下落正好解放了他,這樣他索性不管這件案子了,有人負責就好。
另外他最近真的還要再去庸水縣一趟,秦晉劫是時候該解決掉了。
現在他已經知道了曾懷恩的消息,這個劫難的源頭便是曾懷恩,只要把他找出來等七月半的時候送去伏龍鄉驛所讓惡鬼收拾掉,這秦晉劫就算了結了。
但他自己沒法從龜足邑中帶出曾懷恩,這得找萬佛子,正好林中英來了縣里負責尋找章如晦,他索性當天帶著徐大前往云州府去找萬佛子。
吉祥縣距離云州府是二百里,兩人當天出發第二天才趕到。
云州府是大城市,路上徐大得知王七麟這輩子還沒有到過府城大為欣喜,準備入城后裝比。
結果王七麟入城后表現的落落大方,看到什么都搖頭,一幅‘不過爾爾’的樣子,弄的他無話可說。
最后他悻悻的說道:“算了,大爺服了,論裝比還是七爺在行。”
王七麟詫異道:“我怎么裝逼了?咱們府城確實不過如此啊。我曾經見過上千萬人口的城池,那才叫一個壯麗,里面的樓房有上百層之高,這府城的高樓不過百尺,而我見過百丈高樓!”
徐大震驚:“那豈不是仙人之城?你在哪里見到的?”
“夢里啊。”
徐大郁悶的用頭撞馬頭。
很快王七麟也郁悶起來,他們到了府中驛所卻沒有見到萬佛子,倒是見到他那個名叫金剛的巨人力士。
金剛長得威猛但為人謙虛細膩,他接待王七麟兩人先去喝了涼茶,期間說道:“萬大人這個月就沒怎么回驛所,他一直在調查石周山謀反一事。”
王七麟很失望,問道:“能聯系上他嗎?我有要事找他。”
金剛無奈道:“萬大人為人您或許還不清楚,他是閑云野鶴一般的人物,我還真聯系不上他,不過我能聯系上趙銅尉,你要不然將事情跟趙銅尉匯報一下?”
王七麟搖頭道:“算了,不用麻煩趙銅尉了。這樣吧金大人,如果五天之內你能見到萬大人,那請他去找我一趟,如果碰不到就算了。”
實在不行他準備帶馬明去龜足邑,馬頭明王的鏤神應該能幫上忙。
吃過午飯他們讓馬兒休息了一番,然后準備回程。
臨走前金剛問道:“王大人,我聽說府里的從事章如晦大人在你們吉祥縣消失了?”
王七麟笑道:“對,知府大人已經安排手下的精兵強將去找他了。”
金剛道:“如果你能找到他的話,最好出一份力,這位章大人是知府大人眼前的紅人。”
他們正在交談著,有人招手道:“金剛!”
王七麟下意識看去,走來的是個身體單薄的漢子,他一張臉蠟黃,毫無血色,走起路來雙腿飄忽,看起來有氣無力。
與之相應的是身邊一個少女,那少女一身黃色衣衫,手里握著個糖葫蘆吃的開心,笑意盎然、蹦蹦跳跳,像一只剛走出深山的小獸般,純潔又活力十足。
王七麟和少女對視一眼,少女一個箭步沖了上來:“哈,我識到你,你記唔記得我呀?我們見過面——啊,你是不是聽不懂我的話呀?我正在學官話,講的還不好。算了,我不說了,請無視我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