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充滿鄙夷的評價,王七麟難免多想:這位從事大人來吉祥縣是為了什么?會不會是來調查李英的?
不過這也就是想想,從事是幕僚,考核下官不是他該考慮的事。
亭子里已經有三個人了,隨著他們小船到達,這些人紛紛站起來拱手鞠躬的行禮。
另有兩個靈巧姑娘站在亭子所屬的小碼頭上,伸手攙扶他們上岸。
王七麟自然用不著人家攙扶,他輕巧一跳躍了上去。
李英又給他們介紹了一下,亭子里的人都是吉祥縣的官員,有從七品縣丞祖志文、八品主簿李珉、九品教諭孟忠賢。
金大爺給王七麟介紹過三人,他們是李英嫡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派系。
吉祥縣朝堂上有兩派,一派是以知縣李英為首的婉約派,這三人就是派系所屬,另一派則是以竇大春為首的粗獷派,三班衙役則是這派系。
竇大春官銜比不上李英,可是竇家豪強多年,算是吉祥縣的貴族,在府里高官中大有關系。
李家現在也算財大氣粗,但他們算是暴發戶,在吉祥縣勢力自然比不上竇家。另外李英不知為何不得上頭官老爺們欣賞,在高層沒什么關系。
所以,兩個派系平時也算旗鼓相當,互相制衡。
在場眾人中官職最低的是教諭孟忠賢,不過他地位不低。
每個縣都有縣學,縣學的當家人就是教諭,他是這里除了從事章如晦之外學問最高的人,還是李英恩師和幕僚,算是李家派系嫡系中的嫡系。
今天這個飯局自然是為了章如晦所舉辦,所以大家入座后就開始在李英帶領下對從事大人進行前后左右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拍馬屁工作,其中孟忠賢表現最佳,出口成章,滔滔不絕,把馬屁愣是拍出了高度。
王七麟受不了這種局,他本來準備了一張蜃炭鎮穢符準備做禮物,見此索性收了起來。
這符送給李英真是明珠暗投。
隨著太陽落山、月亮初升,湖中亭亮起了一圈燈籠,見此奴仆們開始乘船上菜。
一共兩艘小船從南北兩個方向上菜,南方駛來的船頭站著個千嬌百媚的姑娘,夜風襲來,長衫飄飄,如仙子踏月而來。
北方駛來的船頭則站著個面如冠玉的小帥哥,月光照耀,小帥哥含羞帶怯,竟然也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王七麟看了一會后恍然大悟,這李家不愧是商賈大戶,真是有手腕,這一男一女可不只是來上菜的,恐怕也是給章如晦暖床的,他們充分考慮到從事大人未必喜歡女人的可能性,還準備了一個小帥哥給他參考。
結果章如晦看都沒看這一男一女,只盯著他們端上來的飯菜…
這是個吃貨!
李家為了攀上章如晦這高枝自然招待的不遺余力,晚宴規格是王七麟生平僅見,所用筷子鑲嵌著象牙,餐前果盤上有瑪瑙裝飾,眾人面前的湯匙都是鑲金嵌玉!
菜品自然也是豐盛,每一道菜送上來后都有講解,帥小伙送上來的第一道菜是一只烤全羊。
整個羊被兩個健婦給抬了上來,羊皮烤的焦黃噴香,王七麟掃了章如晦一眼,他和身后童子眼睛都直了。
李英起身招待道:“來來來,章大人,您自從入仕便陪同劉大人去了西北邊疆效力,近年回到咱們中原,怕是沒再怎么吃到地道的西北菜了吧?”
章如晦舔了舔嘴唇笑道:“李大人費心了,看到這道菜我還真是忍不住想起了在邊疆的日子,當時我可沒少吃烤全羊。”
聽到這話李英說道:“下官明白,所以下官今天準備的不是烤全羊,而是渾羊歿忽。”
烤全羊架子上掛著一把鋒利的短刀,他持刀剖解開羊肚,從中拿出一塊潔白的鵝肉。
帥小伙接出鵝肉,李英將肉切開給章如晦送上,然后點點頭,健婦又把烤全羊給抬走了。
童子眼巴巴的看著全羊上船,忍不住問道:“她們是去拆卸羊肉嗎?”
幾人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按理說官家正宴規矩多,童子是沒有說話資格的。
眾人見童子插話而章如晦毫無表示,便猜測他應該很是寵溺這童子,于是紛紛接話:
“小郎君真幽默,這烤羊自然是抬下去扔掉。”
“不錯,李大人說了嘛,這道菜是渾羊歿忽不是烤全羊,這只羊其實是個鍋,用來烹飪這塊鵝肉的鍋子。”
“鵝肉嬌嫩,明火炙烤容易焦糊,所以便殺一只鵝用花椒和鹽巴遍搓全身,洗干凈后取嫩肉再塞進一只羊的肚子里,烤熟整只羊的時候,鵝肉自然也就熟了。”
童子目瞪口呆:“烤羊要扔掉?不吃了扔掉?”
孟忠賢說道:“當然,它只是做菜的鍋子嘛,哪有吃菜還要吃鍋的說法?”
童子倒吸一口涼氣還要說什么,章如晦用肘子碰了碰他的手臂,童子悻悻然的閉上嘴。
渾羊歿忽是頭菜,后面上來的每一道菜也大有講究。
什么急成小餓、飛鸞膾、咄嗟膾、剔縷雞、龍須炙、君子釘、紫龍糕、象牙健、白消熊、專門膾、折筋羹…
王七麟看傻了,這它娘別說沒見過,他連聽都沒聽過,甚至這些菜報上名來后他也沒搞懂什么意思!
沒人笑話他,因為章如晦表現比他還不如!
這讓李英一行膽顫心驚,孟忠賢湊上去低聲說了一句話:“大人,怕是適得其反!”
章如晦本身官階就高,又是一府大員的心腹幕僚,所能接觸的資源遠非他們能比。
可從章如晦和童子的表現來看卻是沒見過這些菜肴,那這說明什么?說明人家是清官,生活簡樸,這樣李英的家宴極盡奢華,恐怕會引發人家的反感。
這從開席后的表現也能看出來,章如晦和童子大吃大喝,一看就是平時沒吃過這等佳肴。
李英給孟忠賢使了個眼色,同樣低聲道:“不應該呀,章大人的脾性我了解,他好酒色、喜奢華才對。”
孟忠賢道:“我聽說知府大人清廉高潔,或許是受到知府大人的影響改了性子?再者他在邊疆經略多年,邊疆哪有什么奢華可言?”
后面還有一艘畫舫駛出湖面,舫上燈光燦爛,有披著長紗的姑娘優美的舞動嬌軀,皎潔的月色之下,雪白的紗衣隨風而飄,本來就秀美的姑娘更添幾分意境,似乎要乘風而去,直上九重霄。
見此孟忠賢給李英使眼色,李英試探的看向章如晦問道:“章大人,咱們一邊喝酒一邊欣賞舞樂可好?”
章如晦美滋滋的吃著甜點說道:“舞樂有什么好欣賞的?無趣無趣,我們安靜吃酒最好。”
聽了這話,李英皺眉頭盯著他打量了兩眼,見他說的認真,便快步走向碼頭甩手。
小船不明所以還以為他們要近距離觀看,船夫便劃船而來。
這把李英氣死了,怒瞪雙眼使勁揮拳。
船夫終于明白他的意思,急忙調轉船頭要走,可是船頭的舞姬還在跳舞,小船猛然換向,舞姬沒有防備一個錯步沒站穩,驚呼一聲跳入水中。
波浪搖曳,舞姬又身著長紗,落水之后長紗化作漁網將她給包裹了起來,讓她想自救都不能。
而那船夫愚蠢,見李英憤怒他只顧悶頭劃船,竟然不知道有人落水!
見此船上一片大亂,王七麟顧不上脫掉衣服,他草草蹬掉靴子跳入水中:
等了十幾年,終于等到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