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你的命運里沒有騎士
回到魔法學院，紫蒂松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
這座魔法學院擁有七座傳奇法師塔，學院內部有數個通道，能通往十六個半位面。
這是帝國最好的魔法學院之一。
紫蒂能夠在這里求學，她的父親耗費了巨資。
生日晚宴的那次出逃，就像是一場夢。
可能是礙于名譽和臉面，花園城主并未借此發難。她的父親也仍舊供應著紫蒂高昂的生活和求學的費用，從未中斷。
紫蒂的生活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然而，她卻明白自己的內心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她再也沒有動用父親每月供應的錢財，她開始自力更生。
魔法學院中的學員，大概有三類。
一類是權貴，上等血脈天然賦予高貴身份。
第二類是富家子弟，紫蒂就是此類，她血脈低下，修行魔法的資質并不高，終身成就有限，但導師收她為學徒，可以得到大量的錢財供應。魔法的研究和修行，對資源消耗非常巨大。
第三類則是資質卓越的平民子弟。這類學員大多精神力出眾，通過帝國的選拔制度，層層篩選出來，也有血脈異變的優秀種子。這類學員如果能順利成長，往往能成為學院乃至帝國的中流砥柱。
紫蒂不再運用父親提供的資金，這讓她的導師非常不滿。
學院中每天都會派發大量任務，主要是供應給那些平民學員。紫蒂只是青銅級別的魔法學徒，接取任務的范圍很狹隘，完成任務都很艱辛。
但她就是靠著這些任務，艱難生存。
這當然不足以讓她自給自足，她的處境越發艱難。
她不再有精美的華服，開始和其他學員爭搶回報更高的任務，有時候她手頭太緊，得忍饑挨餓。
她的處境開始為人所知。
昔日的玩伴、閨蜜，都紛紛遠離她，有的甚至冷嘲熱諷，不放過挖苦她的任何機會。
有男性的學員不斷暗示紫蒂——你大可不必活得這樣辛苦，其實你的條件不錯，你可以利用好自身的天然資源，這樣能輕松換取很多資源。有時候，甚至超出你的想象。
無一例外，對于這些暗示和隱晦的要求，紫蒂都嚴詞拒絕。
她發現了世界的另一面。
曾經輝煌寧靜、高貴嚴肅的魔法學院，在她的眼中，展現出了鮮血淋漓的殘酷。那一座座法師塔，交匯成一個特別的叢林。
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在這里同樣盛行。
在這片叢林中，每一個生命都有其生存之道。
強者獨處，弱者抱團。
紫蒂當然不是強者，同時，她也很難被弱者的團體接納。
紫蒂就像是高枝上的一個鳥窩里的金絲雀，她忽然跌落到了這片叢林的最底層。最底層的叢林陰暗無光，想要生存下去，她必須抓住每一縷陽光，每一份食物和水。
和她同樣弱小的生命，看著金絲雀一樣的她，天然感觀就帶著排斥、提防，以及幸災樂禍。
她跌跌撞撞，不斷地吃虧受苦。
在艱難求生的過程中，有很多的誘惑和陷阱。
那些男性學員們的暗示從未停止過，她賬戶上的資金也隨著時間越積越多…這些都在提醒她，只要放棄一些似乎微不足道的東西，她就能重現展現出光彩，重現站在高枝上，獲得輕松且風光。
但紫蒂從未動搖。
她的這份堅定，有時候讓她自己都感到吃驚。
慢慢地，非常艱難地，她在競爭激烈的學院中站穩腳跟，學會了自力更生，開始自給自足。
“我終于能靠自己的雙手，靠自己的勞動來養活自己！”
這份成就感讓她身心愉悅，讓她充滿了自豪。
但同時，她也自卑和氣餒。
越是努力，她越是能感受到自身潛質的貧瘠，未來前景的暗淡。
按照她的精神力以及血脈，她終身最高的成就，就只有黑鐵級別！
這就意味著，在這個獨特的叢林當中，她究其一生的努力，也只會面前脫離泥地，達到樹干的位置。她甚至攀不上最低的枝頭。
雖然關于這點的認知，紫蒂早就有了。但是如今，她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了此中的絕望。
她開始理解身邊的那些同伴，有些對她極盡挖苦和刁難的女學員，為什么她們選擇用自己的身體來換取相對輕松優越的生活。
理解并不代表認同。
身為極為貌美的院花，紫蒂的堅持和個人努力讓她特立獨行，更增魅力。
越來越多的追求者出現在她的身邊，但都遭受她態度嚴明的拒絕。
她的導師在多次暗示、明示無效之后，終于失去了耐心，剝奪了她在自己麾下的身份。
紫蒂只能以普通學員的身份，繼續在學院中生活。
但她反而漸漸地如魚得水起來。
聰明的頭腦，敏銳的洞穿力，以及憑借良好名譽、口才、手腕建立起來的人脈，讓她抓住一次次的小商機。
清晨的碼頭，魚市已經展開。
紫蒂一身便裝，漫步其中。
曾經她極為厭惡的魚腥氣味，現在她根本毫不在意。
她來魚市已經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是來選購金槍魚。
金槍魚是魚的一種大類，可以細分出黃鰭、大眼、藍鰭金槍魚、長鰭、鰹魚等等。
紫蒂總是能選購出品質最佳的金槍魚。這是她通過打聽，以及利用圖書館豐富藏書，以及一次次購買的經驗，得來的成果。
學院中有一位導師最愛吃金槍魚，幾乎每天都發布這樣的任務。紫蒂憑借用心和實力，從眾多的競爭者中脫穎而出。雖然任務報酬不多，但勝在幾乎每天都有。
很快，通過犀利的口才，紫蒂將價格壓到最低的極限，購買到了足夠的金槍魚。
正要走，不遠處忽然傳來喧嘩和吵鬧的聲音。
紫蒂放眼望去，就看到兩個青銅級的漁夫正在爭執。
她心中頓時了然，這是在爭奪魚王的身份。幾乎每天，魚市上的漁夫之間都會爭奪當天的魚王。
得到魚王身份的漁夫，攤位總會是得到重點關注。往往不到半個上午的時間，攤位上的魚都會銷售一空。
爭奪魚王的規則很簡單，就是單純比拼今早捕獲的單條魚的重量。
但是今天的情況有些復雜，因此發生了爭執。
一位原本爭奪到了魚王身份的漁夫，被發現他捕獲的大型海魚中，竟藏著一個人！
這個不幸的落水者奄奄一息，大半個身體還在魚肚中。
原本失敗的漁夫看到這種情況，立即表示，人的重量不能疊加到魚的身上。
但原本勝券在握的漁夫則強硬地表示，這個落水者是大魚的肚中食糧，應當算是魚的重量！自己捕獲的時候，也是克服了大魚和人一同的重量，難度是很大的。
而另外的漁夫則對這一說法嗤之以鼻，大魚的肚中塞著這樣一個男人，行動一定遲緩，這才是被捕獲的關鍵。
雙方各執一詞，爭執不休，圍觀的群眾也分成兩派，各支持一人。
紫蒂卻看到這位落水者情況不妙，呼喊道：“不管怎么說，還是應該先救人啊。”
“嗐，這是個蠻人，有什么可救的！”人群不以為意。
如果是純正的人族，眾人還可能施救，但蠻人主要生活在冰霜大陸，是異族。
紫蒂不忍心，眼看著蠻人就要死亡，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懷中掏出了藥劑，灌入蠻人的口中。
蒼老的蠻人蘇醒了，卻哇哇大叫，無法交流，竟是個瘋子。
有人就取笑紫蒂，這份治療藥劑價值不菲，卻用來救了一個瘋子，完全沒有回報。
紫蒂嘆息一聲，她只是不忍心而去施救，并不是圖謀回報。
但她也沒有反駁什么，而是低頭離去。
她并不惹人注目。
因為她每次外出，都會動用變身藥劑臨時改變自己的容顏。否則以她本來的樣貌，走到哪里，都是人們視線的焦點。
日子一天天過去，瘋子老蠻人漸漸成了魚市一景。
他枯瘦如柴，披頭散發，雖然瘋瘋癲癲，但威脅很小。漁夫們將他當做捉弄的對象，每天都戲耍他，在他身上尋樂子。
不過，老蠻人雖然瘋癲，但進食的本能還在，他依靠生吃魚市中遺棄的魚類臟腑，勉強存活下來。
紫蒂每天幾乎都要來魚市，有時候能看到老瘋子蠻人，有時候則見不到，更多的時候，紫蒂會帶著一些食物，專門送給老瘋子蠻人。
幾年后的一天。
她在魚市巷尾的角落里，發現了正在熟睡的老瘋子蠻人。
正當她將食物擺在老瘋子蠻人的面前時，老蠻人緩緩睜開了雙眼，用流利的通用語道：“多謝你，年輕善良的小姐。”
紫蒂大吃一驚。
老蠻人從懷中掏出了一卷獸皮紙。
“我越來越清醒了。”
“這是我制作的藥劑配方，是我們蠻人部族的藥劑。”
“請你務必收下，年輕的小姐，我們蠻人向來都知恩圖報。”
紫蒂接了過去，很快就被牢牢吸引住了目光。
“這些配方，雖然只是利用草藥本身的物性，并不算魔法藥劑。但十分罕見，就算是圖書館中也只有一兩份收錄。多謝你…”
紫蒂抬起頭，愕然止聲。
可能她太沉迷于這些藥劑配方了，老蠻人已經消失不見。
她第一次意識到，這是一個有故事的老蠻人。
這場不大不小的奇遇帶來的影響，在紫蒂之后的歲月里越發顯著起來。
紫蒂越是鉆研，越發現這份獸皮紙上的藥劑，和魔法藥劑是不同的體系。雖然很明顯是蠻人部落的經驗總結，缺乏魔法師倡導的研究和縝密的精神，但實用價值相當的高。
紫蒂之前的導師最擅長的就是煉金術，紫蒂除了主要魔法修行之外，選修的也是煉金術的分支——藥劑學。
幾個月后，紫蒂的研究開始得到了些微成果。
一年后，這些成果越來越多。
她售賣的一些普通藥劑的美名，開始在普通市民之間流傳，甚至有些學員們因為囊中羞澀，也舍棄了高昂的魔法藥劑，選擇紫蒂的蠻族藥劑。
“當我畢業后，或許我可以在城中開一家普通的藥劑店鋪。”就在她開始展望這份事業的美好未來時，一份噩耗忽然傳來。
父親死了！
剛得知這個消息時，紫蒂的第一反應是不敢去相信它。
“或許這只是父親想要誘騙我回家的手段？”
這些年來，她從未回過家。
但是緊接著，肥舌等諸多元老的相繼來信，都告訴她這個殘酷的事實。
無盡的悲痛淹沒了紫蒂。
盡管紫蒂恨她的父親，但從未真正想過有一天，會得知他的死訊。
“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紫蒂以淚洗面。
孤獨、茫然、渺小的感覺，像是滔滔不盡的浪潮，卷席她的心田。
盡管這些年紫蒂已經自立，已經可以依靠自己，在這個城市中獨立地生活。
盡管這些年，她沒有花父親寄來的一分錢財。
當她的父親真正死亡，她才意識到父親在她心中，在她生命里的真正地位。
她雖然和父親反目，雖然仇恨他，但也深愛著他！
之后的幾個月里，紫藤商會風雨飄搖，陷入劇烈的內亂當中，權貴們迅速瓜分紫藤商會的產業，大量的商會成員改弦易轍，主動或者被迫地投靠他人。
有很多給紫蒂的來信，信中絕大多數都是勸說紫蒂站出來，保護老會長留下的基業。因為按照傳統以及帝國的律法，她是商會唯一的繼承人。
但紫蒂置若罔聞，她縮在魔法學院中，再不外出。堅持了幾年的魚市任務，也都拋棄不做。
她知道，魔法學院是她的避風港，是現階段唯一能夠庇護她，能給她生命安全的地方。
終于，幾個月的時間，一場諸多勢力的饕餮盛宴徐徐落下帷幕。
紫藤商會幾乎只剩下了一個名頭，絕大多數有價值的產業，都成了他人之物。
昔日風光無限的超級商會，有著趕超傳統六大商會的強烈趨勢的巨無霸，在短短幾個月內徹底淪落到泥土當中。
嘆息感慨者有之，畏懼后怕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有之，漠然旁觀者有之…
終于，在一切都塵埃落定后，紫蒂離開了魔法學院。
在這段時間里，她都躲在魔法學院當中。
現在，她需要參加父親的葬禮。
“小紫蒂，不、不要內疚。你這樣做是對、對的，那些之前勸你出來的人都、都居心叵測，想要利用你爭奪更多、多的利益。”肥舌帶領著一隊人馬，前來接應她。
“但、但是還要小心，大鱷吃飽了，兇惡的食人魚還在渾水、水里游蕩。”
低調前行數天，紫蒂一行人來到了山腳下的小鎮。
小鎮中充滿了歡樂的氛圍，一支馬戲團來到小鎮，帶給鎮民們一年里為數不多的歡娛活動。
小丑、煙火、七彩繽紛的氣球、布偶戲、踩圓桶的棕熊，跳舞的猴子，以及來自東方，吹笛的舞蛇人。
紫蒂的馬車在擁擠的人群中緩慢前行。
馬車內一片沉寂，紫蒂的心中涌動著悲傷。
馬車內外是鮮明的兩個世界。
挑開窗簾，紫蒂一抬眼，就可望見到山坡上的莊園。
那里曾經是她的家，莊園似乎沒有多少變化。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童年的時光，她在莊園中生活的情景，還有這座小鎮。每年馬戲團到來，她也會在護衛們的陪伴下參觀游玩。
馬戲團中哪怕一只表演抽煙的鸚鵡，就能讓年幼的她為之驚嘆和著迷。
現在，她回來了。
她長大了，不管是年齡，還是閱歷。
昔日里美好的莊園，透露著悲傷的氣息。記憶中神秘無比的馬戲團，也再帶給不了紫蒂當初的驚奇和感動。
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
車隊緩緩地穿過鬧市，一個馬車廂改造的簡易舞臺下，圍坐著一堆孩童。舞臺上正上演著一場布偶戲，表演的正是紫蒂童年時，最愛聽的那個故事——公主、惡魔和騎士。
聽到那些熟悉的臺詞，紫蒂回想起曾經和母親，一同來逛小鎮的情景。
“媽媽，惡魔好可惡啊，我要打敗它！我很能打的，花匠的兒子比我大兩歲，都不是我的對手。”
她的母親笑道：“我的小公主啊，打架可不是淑女該做的事。放心吧，你不必出手，你會有你的騎士，他會守護你一生。”
“我的騎士？”童年紫蒂雙眼閃光，“他在哪里呢？”
“嗯…媽媽也不太清楚呢。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會在你生命里出現的。”
“媽媽，那個帳篷里又是什么？”
“那是占卜師的帳篷喲。”
“占卜是什么？我想去看看。”
“太晚啦，等到明年媽媽帶來去，好不好？我可愛的小公主，我們該回家睡覺了。乖哦。”
“哦…”童年紫蒂低下頭，回答得很不甘愿。
車隊終于來到街尾，過了這里，就是山路。山路的盡頭，就是莊園。
一座藍色的帳篷，就立在街尾。
這是占卜師的帳篷，人跡寥寥，很冷清和馬戲團的其他攤位形成鮮明對比。
占卜是預言的一種，是很深邃的魔法領域。
但民間的占卜師大多是神神叨叨、坑蒙拐騙之流。或許是每年都來小鎮，鎮民們對馬戲團里的占卜師知根知底，再沒有光顧的興趣。
“停車，我要下來。”紫蒂忽然興至開口。
她下了車，把護衛留在了帳篷外。
帳篷里光線暗淡，似乎刻意營造神秘氛圍。
紫蒂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帳篷里的陳設，這些年她鍛煉出來的犀利目光，立即判斷出很多偽劣的草藥，以及諸多仿造的魔法器具。
她既失望又不意外。
“客人，你要占卜什么呢？”占卜師問道。
紫蒂這才投去目光。
占卜師是一位老婆婆，皺紋很深，額頭中心繪有一顆深藍色的九芒星。
她很隨意地坐下來：“請占卜一下，我生命中的騎士，什么時候到來？”
占卜師開始摸索矮桌上明顯仿造的水晶球，并且口中絮絮叨叨，嘀咕著難以聽清，或許她本人都難以理解的聲音。
占卜師眉頭開始皺起，口中聲音越來越急，她像是遭遇到了難以琢磨的困境。
忽然！
她全身抽搐起來，雙眼猛地上翻，只露出眼白。
她的眼角、鼻孔、嘴角、雙耳都流淌出鮮紅的血跡！
她驚恐無比地叫出聲來：“啊…啊！”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的命運…”
“你的命運里…沒有騎士！”
“只有，只有…啊！！！一頭野獸，不，是一頭怪物！”
“怪物！！！”
紫蒂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站立起來。
帳篷外的護衛聽到動靜，立即鉆了進來。
占卜師趴在桌上，眼眶中竟是白眼，伸出怪爪般的蒼老的手，抓向紫蒂。
護衛們立即上前，其中一位已經拔出了半截的劍。
“住手，不要大驚小怪。這只是危言聳聽的小把戲。”紫蒂冷靜下來，笑了一聲。
她拋出一枚銀幣，丟到矮桌上。
“給你。”
“表演得不錯。”
她轉身離開，護衛緊隨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