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已經回不去了
蝠猴針金的獸吼，驚擾了附近的飛鳥紛紛飛上天空。
這股動靜也引起了黑卷一行人的注意。
他們下意識地駐足，轉頭看向身后。
“什么聲音？”
“你們剛剛有沒有聽到到了什么？”
“好像是有蝠猴在吼叫。”
“怎么可能？黑卷笑著道，“蝠猴都是成群結隊的，就算是被族群驅逐的流浪蝠猴，也不敢深入到山谷營地的附近。”
“還是去偵查一下吧？”有人提議。
黑卷搖頭：“沒有必要。單個的流浪蝠猴不具備任何威脅，剛剛真的有什么動靜嗎？我怎么沒有聽到？起風了，風聲越來越大了。營地就在眼前，你們有些人是不是太緊張了？”
眾人都知道黑卷的實力，既然青銅級的精銳都這么說，眾人紛紛釋然。
“應該就是風聲而已。”
“好了，回營地去吧。”
黑卷一行人走進山谷。
遠處，樹冠叢中。
蝠猴針金不再吼叫，而是死死咬著牙關。
剛剛的那聲吼叫，似乎將他心中的殺意和沖動都發泄了出去。
“不，不！”
“我是針金。”
“我是針金！”
蝠猴針金半跪在樹杈上，他弓腰彎背，此刻像是頂著千斤重擔。
“我是…圣殿騎士。”
他的額頭已經濕乎乎一片，很奇怪，之前的飛奔追蹤不至于流出這么多的汗。
他的眼眸中迷茫的霧氣，在逐漸消退，霧中似乎有一朵燭火。燭火搖曳著，燃燒著，逐漸堅定。
“我不是兇手，我做不到，也不應該去殺黑卷。”
“我護佑善良和弱小，我維護正義和公正，我不會屠戮無辜，絕不！”
針金在心中不斷發誓。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這一刻仿佛陷入了力竭的狀態。
他感覺自己像是虛脫了。
最后，他深深地看了山谷一眼，轉身，以踉蹌的姿態，虛浮的腳步，原路返回。
“趕緊走吧。”
“你的秘密曝光了。”
“走吧，不要再回來。就當做‘針金’已經死了，這樣至少還能給你留下一個名聲。要是你的秘密被證實，百針家族都會因此蒙羞！”
“閉嘴！”針金在心中大吼一聲。
“我絕不會逃避，我是領袖，我要帶著這些人逃出這座海島。不管他們如何看待我，我要踐行我的騎士之道，我要履行我身為領袖的責任！若是秘密徹底曝光，那我也要慨然面對。即便他們誤解我，厭惡我，排斥我。因為這些都是我應該去做的！”
返回的路上，針金堅定了自己的內心。
重新找到自己的裝備，針金將它們穿戴整齊。
雖然穿脫過很多次，但他從未有這么一次，感受到身上衣物的沉重。
比鬃戈的全身鋼鎧還要沉重。
少年的腳步似乎更沉重。
他重新向山谷走去，面無表情。
陰暗昏沉的雨林，層層疊疊，充斥視野的植被，就像是一堵堵的墻。夜色濃重，仿佛他無光的前景。
這是多么艱難的路途！
明明針金早已經習慣了雨林中跋涉，明明這條路途再無攔路的兇惡魔獸。
但是針金卻感受到無比的艱難，似乎每一次邁步都在大大消耗他的體力，他的心力。
他的內心深處，還產生了一個軟弱的聲音，這股聲音在不斷地祈禱——就讓這路途永恒，讓他自己永遠走下去，走不到盡頭。
歸程是有限的，針金終究還是來到了小山谷外。
他看到了山谷外的營門，看到了山谷內的火光，他感受到了人煙。
以往，當他每一次回歸，看到這些人跡，都會心生暖意。但是現在，不管是營門，還是守衛，亦或者火光和冒著香氣的炊煙，卻似乎和他隔著一層。只是一層，就是遙遠得仿若天地差別的距離！
針金深呼吸一口氣，努力地挺直胸膛，像是奔赴刑場一般，走向營地大門。
“針金大人？”
“是針金大人回來了！”
守衛們招呼著，連忙為針金打開營地大門，看向針金的目光中帶著崇拜、敬愛。
然而這樣的話語，這樣的眼神，卻再不像以前那樣溫暖，帶給針金前行的動力。它們就像是一柄柄的利箭，飛射到針金的心中，狠狠地刺中他，讓他感到抽搐般的隱痛。
走過營門，針金很快來到山谷中的空地上。
這里已經被改造成了船塢，龍骨、桅桿被分別擺放在角落里，大量的麻繩排列在一起，上面都涂了紫蒂提供的藥膏。經過一段時間的陰干，然后晾曬，麻繩會變得更加結實耐用，足可以充當帆索。
走過空地，在距離巖洞的半途中，針金看到了很多人。
這些人剛剛干完了活，正圍繞著長長的木桌周圍，吃著今天的晚餐。
針金的到來，讓就餐的這些人紛紛起立行禮。
這完全是他們自發的行為。
現在，針金面對這些，卻是感到了一股無形的壓迫力量！
“他們現在還不知道，等到秘密暴露，他們會怎么看我呢？”針金心中滿是苦澀，同時對他們微笑，示意他們坐下，不必多禮，繼續吃飯。
穿過繼續坐下吃飯的人群，針金看到了白芽。
“真金大人，您回來了啊。諸位大人正在找您呢，他們現在都在大巖洞里。”白芽恭敬地道。
針金點了點頭，他來到大巖洞前。
這座巖洞是小山谷中最大的巖洞，被用作舉辦會議，商討要事。之前，船匠展示海船草圖的時候，就是在這里面。
現在，鬃戈、紫蒂、蒼須等人都在里面。
很顯然，他們已經從黑卷那里得知了情況。
站在大巖洞前，針金不可避免地停頓了腳步。
這一刻，他的腳上像是壓著了無形的山峰，逃避的聲音在內心深處不斷變大。
他邁不出去！
這個巖洞在他的眼中，好像不斷變大，入口變得漆黑，成了吞噬一切的深淵入口。
針金深呼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睛。
他屏住粗重的氣息，硬著頭皮，走進大巖洞。
和他意料中的一樣，當他出現的時候，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蒼須、紫蒂、鬃戈、三刀、黑卷等人都圍坐在長方形的石桌周圍，主位仍舊空著，那是針金的位置。
“大人。”紫蒂坐在緊靠主位的左手邊，對針金微笑，只是笑容很勉強。
其他人的臉色都很沉重。
黑卷臉上的神情還殘留著惶恐。
“他已經說完了么…”針金心中嘆息。
“或許，我們有大麻煩了。”鬃戈開口道。
針金感到自己口干舌燥，他站在原地，像是即將聆聽到宣判結果的罪犯。
紫蒂道：“黑卷，把你剛剛的情報再復述一下吧。”
黑卷吞咽了一口吐沫，帶著余悸的語氣迅速道：“我遠遠看到了一頭怪獸，它非常恐怖！一大群的鱗角黑豹都不是它的對手，它攻擊的方式詭異神秘，輕輕一碰，那些鱗角黑豹不管有多強壯，都會當即倒地不起。這絕對是一場屠殺，一場徹底的屠殺。一大群的鱗角黑豹，至少有五十頭啊，就這樣被怪獸輕松消滅了，比喝水還要簡單。”
“太可怕了。”
“真的太可怕了！”
“我感覺我們都不會是它的對手。發現了它后，我立即趕回營地，匯報這個重要的軍情。為了避免恐慌，其他人我都沒有說。”
針金：…
“我們分析了，這頭恐怖的魔獸至少是白銀級的。”紫蒂用凝重的語氣道。
“不，即便是白銀級，譬如藍狗狐狼，也不會這么輕而易舉地屠殺掉一支鱗角黑豹群。黃金級的魔獸更有可能！”鬃戈表達自己的意見。
“黃金級？”針金咀嚼著這個等級，他慢慢地皺起眉頭，然后又慢慢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緩緩坐下。
“究竟是什么樣的魔獸？”針金盯著黑卷，追問道。
黑卷搖頭：“我當時距離它很遠，看的并不清楚。事實上，我發現它純粹是一場意外。我是因為一股怪響，被吸引了注意力。其他人的速度沒有我快，我就立即詢聲趕過去偵查。怪響消失了，我四處遠眺，就發現了這頭恐怖的魔獸。我認為這個情報太重大了，也感到似乎這頭魔獸注意到了我，便立即轉身撤退，盡全力趕回來了。”
鬃戈冷哼一聲，很不滿意黑卷的表現，他目視針金：“他看得非常模糊，連這頭魔獸的體態特征都不清楚。只看到是一頭巨大的猿類，有著金色的毛發。要對付這頭魔獸，我們需要更詳細的情報！”
聽到這里，針金背靠在了椅背上，閉上雙眼，吐出了一口濁氣。
然后，他就聽到紫蒂的聲音：“情報的確需要更多，但我認為，黑卷做的并沒有錯。按照這頭恐怖魔獸的戰斗力，黑卷不會是它的對手，稍有遲疑，很可能就要死在這頭魔獸手上。他能及時帶回來情報，引起我們的警惕，已經有足夠的功勞了。”
針金睜開雙眼，他聽出來了。
之前，很可能在這里已經有了一場小小的紛爭。
鬃戈不滿意黑卷，認為他膽怯而逃，明明可以帶回來更多的情報。
而作為雇傭黑卷的雇主，紫蒂當然要維護自己人。
果然，鬃戈立即冷哼一聲：“黑卷如果犧牲了，我們難道不會察覺嗎？尸體也會說話，我們得到的情報會更多。他的行動，已經違背了我們的規定。至少他和小隊匯合之后，應該派遣兩人報信，繼續偵查。現在，我們只是知道這頭魔獸的一些外觀，其他一無所知！在這茫茫林海，我們要找一頭魔獸，太困難了。找不到，我們就要時刻防備著它的突襲，這樣被動防守，將牽扯到我們巨大的注意力、精力。”
“鬃戈。”針金擺手，“我理解你，但也請你試著理解一些他們。黑卷是傭兵，并不是軍人。”
鬃戈不再說話。
針金又轉頭看向紫蒂和黑卷，話鋒一轉：“當然，黑卷你的行為的確違反了規定。你接下來的行動和命令，的確讓我們錯失了獲取情報的良機。”
“但我并不認為，這是因為膽怯。”
“你并不是怯弱者，我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和蝠猴生死搏殺的情形。”
“你將情報帶回來給我們，很有功勞，但你也看到了，其他人對你異議不小。我將接下來偵查這頭魔獸的任務交給你，明天，你要帶領一小隊人，深入雨林，偵查相關的情報。希望你能夠完成這個任務，消除他人對你的異議。”
針金話音剛落，黑卷立即站起身來，身姿筆挺，大聲道：“針金大人，我接受這個任務！我會讓其他人閉嘴的。”
說完，他瞪向鬃戈，帶著火氣。
鬃戈冷哼一聲，沒有再計較。
會議結束了，針金和其他人一同離開大巖洞。
他的心中充滿了強烈的慶幸。
沒想到他居然仍舊能以圣殿騎士的身份，走出這個巖洞。
“真相竟然是這樣的，黑卷根本就沒有看清楚。”
“現在想想，其實本來就是這樣。人的視力是有局限的，不是鷹隼，這么遠，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把金色蝎殼當從皮毛，也算是黑卷的視力超過常人了。”
“好險，好險…如果我當時沒有控制住自己，殺掉了黑卷，甚至是殺掉了那個小隊的人，會怎么樣？”
“今后一生，我會被悔恨和罪惡感折磨到底的！”
“幸虧最終，我堅守住了騎士的準則！！”
針金肚子發出怪叫。
他徹底放松下來后，立即感到了一陣強烈的饑餓感。
大吃了一頓后，針金回到自己的住處。
他疲憊極了。
比當初的營寨防御戰還要疲憊。
他躺在床鋪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碧藍的眼眸中閃耀希望的光。
“我還是圣殿騎士，還是神眷騎士，沒有人懷疑到我的身上！”
“今后我會特別注意，只在夜里異變，私底下練習。白天盡量減少異變，即便要異變，一定會用超聲波探查清楚周圍。”
“那些因此恐懼、擔憂的人，我只能說抱歉了。但就像是之前的藍狗狐狼，相信過段時間，你們都會漸漸習慣的。”
“今晚就不去練習了，我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今天真是太累了…哦，那些鱗角黑豹我都沒有吸收呢…”
“算了，就讓黑卷去發現吧。”
就這樣，針金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不久之后，他猛地睜開雙眼，坐起上半身。
他氣喘吁吁，驚魂未定，就在剛剛，他做了一個噩夢。所有人都發現了他的秘密，他眾叛親離，即便是紫蒂也用質疑的目光審視他。
“只是一個噩夢罷了。”
針金咬牙再睡。
又過片刻，他再次被噩夢驚醒。噩夢的內容大同小異，而這一次始終維護他的紫蒂，也被人當做了怪物。
平復好心境之后，針金又陷入了夢鄉。
當他第三次被噩夢驚醒之后，他坐在床鋪上沉默了很長時間。
身心俱疲，滿臉憔悴的少年騎士，終于意識到了一點事實——
秘密沒有暴露，一切看似沒有變化。
但事實上…
他已經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