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屯離海很近,幾里路很快就到了。
還沒有到海邊,一股海風和海腥味就迎面而來,遠遠的還能夠看到一道道升騰而起的煙,聞到一股草木之類燃燒的煙塵味。
“燒秸稈?”
“不對,海邊又沒有什么田地,哪里有桔梗可燒。”
劉晉看著海邊升起的濃煙,腦海中也是開始查看起原主人的記憶來,想要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原來是在煮鹽。”
很快,劉晉就知道這些白煙是怎么回事了,同時即將到海邊,轉過一座低矮的小山,視野也是一下開闊起來。
只見在海邊灘涂附近的山坡下塔起了一個個茅草屋,茅草屋里面堆滿了柴火,每一個茅草屋的旁邊還用石頭建造了一個灶臺,每一個灶臺這里都忙碌不停。
“也對啊,這靠海,自古以來都有煮鹽的傳統,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曬鹽都還是明末清初的時候最早從無棣這邊開始的,現在應該叫海豐吧。”
很快,劉晉就來到了下河村村民煮鹽的地方,腦海中也是想起了以前看過的歷史小說當中的一些內容,這用海水煮鹽的歷史非常悠久,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的時期,煮鹽這個傳統一直到曬鹽方法的出現才逐漸慢慢的被淘汰掉。
劉晉仔細的看著這處煮鹽的地方,整個煮鹽的地方背靠著海邊的小山,沿著小山建立上百個煮鹽的灶臺,此時有一半的灶臺都在忙碌不停。
有人從海邊灘涂的鹵水池當中將鹵水挑上來,有人一邊劈柴一邊燒火;有些已經煮好的灶臺這里,村民喜滋滋的將鹽從鍋里面鏟下來用罐子裝好。
“晉哥兒~”
一道粗獷的聲音傳來。
劉晉順著聲音看了過去,只見一個長的虎背熊腰,足足有一米九高,整個人看起來憨頭虎腦的人挑著兩桶鹵水健步如飛的從海邊灘涂走了過來。
從腦海中的記憶知道,這個人大名叫趙二虎,小名叫狗子,從小和劉晉關系就特別好,并沒有因為劉晉是讀書人,兩人之間有什么間隙。
“二虎~”
劉晉笑著說道。
“晉哥兒,下次唐老虎再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揍死他。”
趙二虎將鹵水放下,笑呵呵的來到劉晉的身邊,顯得非常氣憤的說道。
“狗子,不好好干活,亂叫什么。”
一旁不遠處,趙二虎的爹趙黑山一聽,頓時忍不住對著趙二虎罵道。
“這唐老爺的事情是你能夠說道的,別到時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知天高地厚。”
很顯然,趙黑山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對于唐老虎是非常害怕的,在這人多眼雜的地方,連說都不敢說一句。
“黑山叔~”
劉晉笑了笑和趙黑山打招呼,這趙黑山人還是很不錯的,經常給劉晉家里幫忙,現在這樣說趙二虎也是因為這里人多眼雜,怕人去背后打小報告。
“晉哥兒,你沒事吧?”
趙黑山還是很尊重劉晉的,畢竟劉晉好歹也是一個秀才,是整個下河屯里面唯一一個讀書識字的讀書人,而且年紀輕輕就已經是秀才,未來指不定就能夠當上舉人老爺,到時候就飛黃騰達了。
“沒事,沒事。”
劉晉笑了笑搖搖頭,接著走了過去仔細的看了起來。
“這鍋快要煮好了吧?”
劉晉見趙黑山家的這個鍋里面的水都已經差不多要煮干了,鍋的四周都已經結出了白中帶微黃的結晶。
“可不是嘛,都已經煮了快要三個時辰咯。”
說到這里,趙黑山就忍不住笑著說道,這趙黑山人也長的很高大,不過卻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膽子很小,非常怕事,為人卻是很熱心腸,有什么事情找他幫忙準沒錯,除了借錢、借糧。
并不是他趙黑山小氣,而是因為趙黑山家里實在是窮,這趙黑山很能生,從趙大虎開始,他一連生了九個孩子,而且運氣相當不錯,九個孩子竟然一個都沒有夭折。
要養活九個孩子,這趙黑山家里的日子可想而知了,更為關鍵的是趙黑山家里僅僅只有2畝地,根本就不夠養活一家人。
所以趙黑山家里除了自己家的田要種之外,還要給唐老爺家里種地,然后還要靠煮鹽來賺點錢維持生計。
“這一鍋怕是有5斤鹽。”
劉晉看著滿滿的一鍋,只有最中間地步還有一些水,鍋的周圍都已經結滿了鹽。
“這是粗鹽?”
劉晉仔細的看著鍋里面的鹽,這鹽和后世吃的鹽有很大的區別。
后世超市里面買的食用鹽都是雪白、雪白的,呈微小的顆粒狀,可是鍋里面的鹽白中帶黃結成一團、一團成塊狀,看起來和冰糖的形狀差不多,只不過沒有冰糖那么白。
“5斤應該沒有,4斤應該少不了。”
聽到劉晉的話,趙黑山笑著說道。
“4斤也不錯了。”
劉晉笑著點點頭說道。
“不行啊,煮這一鍋鹽,光柴火都要好幾文錢,這4斤鹽也僅僅只能夠賣20文左右,還要被唐老爺抽掉幾文,算下來也僅僅只能夠賺七八文。”
聽到劉晉的話,趙黑山有些無奈的搖搖頭,別看這一鍋能夠煮4斤鹽出來,但其實賺的錢很少、很少。
“才幾文?”
劉晉一聽,整個人都忍不住吃驚了。
這4斤鹽才賣20文,算下來這一文也不過才5文錢,可是劉晉知道,這鹽在古代可是和鐵一樣,屬于官方專賣的東西,價格一直以來都比較昂貴,絕對不是便宜貨,不應該只賣5文錢一斤。
記得自己就看過一本歷史小說,作者就仔細的查閱過明朝時候各種物價的水平,在嘉靖時期朱廷立鹽政志記載,嘉慶初年,湖廣、江西、南京一帶每鹽一斤賣銀三分四分,到了嘉靖七年時,每鹽一斤賣銀一分五厘。
波動很大,各地各個時期都不相同,短短八年時間就相差如此之大,但是哪怕最便宜的時候,一斤鹽也可以賣到一分五厘。
在明朝中葉的時候,一兩銀子等于十六錢,差不多也就是1000文,這個是比較正常的價格,到明末可以換到1500文。
明初鑄大錢“大中通寶”,4文就可以換1錢銀子。以后的皇帝鑄造的銅錢按官方規定是7文折銀1分,70文才折銀1錢,而民間盜鑄的劣錢甚至要三四十文至六七十文才能兌換一分銀子。
此時屬于明朝中葉,明朝開國100多年,這一分銀差不多相當于30文,也就是說最便宜的時候,這一斤鹽也要賣40多文,最貴的時候那更是要賣到上百文一斤。
現在趙黑山等人煮出來的鹽僅僅只能夠賣5文錢,離市場價相差實在是太遠了,這也是劉晉為什么吃驚了。
“有幾文就算不錯了,至少能夠有口飯吃。”
趙黑山一邊說也是一邊忙個不停,將鍋里的鹽鏟出來裝進罐子里面儲存好,接著將剛剛趙二虎挑上來的鹵水倒進去,繼續煮鹽,煮一鍋鹽要3個時辰左右,一天從早到晚差不多能夠煮兩鍋。
“那我們為什么還要給唐老爺抽水?”
劉晉看著累的直不起腰的趙黑山,忍不住問道。
“我們不是灶戶,按理來說我們是不能煮鹽的,但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不煮鹽的話都要餓死,這抽水也不全是給唐老爺的,他需要和縣老爺這邊打好關系,讓上頭對我們煮鹽的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趙黑山看了看劉晉,覺得有些詫異,不過想了想他是一個讀書人也就是釋然,耐心的給劉晉解釋道。
“又是這該死的戶役制度!”
劉晉一聽,頓時就明白了。
明朝開國的皇帝朱元璋將戶籍分成很多種,什么軍戶、匠戶、灶戶等等幾十種,并且嚴格禁止更換戶別,這也就意味著爺爺是什么,兒子就是什么,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是。
朱元璋企圖用這樣的一種制度來維持整個明帝國的千秋萬代,規定了所有人的身份,并且這種身份是世世代代的延續下去,不能有任何的變動。
想要煮鹽就必須擁有灶戶的身份,但是灶戶并不是一個讓人羨慕的身份,別看這鹽賣的很貴就以為灶戶的日子好過,事實上因為灶戶只能夠煮鹽為生,日子比起一般的老百姓還要更清苦。
鹽鐵都專賣的制度下,灶戶的鹽都只能夠賣給官府,這價格自然是壓到了極點,官府在轉手將這個鹽一賣,輕輕松松就能夠從中賺取巨大的差價,所以這也就滋生了私鹽販子的出現。
下河屯的村民因為不是灶戶,所以是不能煮鹽的,但任何的制度都是人去執行的,只要父母官不去管,自然也就可以去煮鹽了,這唐老爺因為鄉里有頭有臉的人,所以負責和縣老爺這邊聯絡,銀子給足了,自然也就沒人管了。
當然,毫無疑問,這個唐老虎肯定是從中吃的飽飽的,從這個抽水來看,差不多三分之一都被他抽走,其中的到底有多少進了他的口袋,估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