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世界真的很小

　　白財從沒想到過，自己當了這么多年的學校小透明，竟然在畢業一年后，成為了一個被孩子們無比尊敬的老師。

　　好在她要教的孩子都只是八九歲左右的低年級，而且還有唐語嫣幫助她進行備課。

　　第一次上課時，白財有些緊張。

　　站在臺上講課的感覺，和坐在臺下聽課的感覺截然不同。

　　除了身份的變化外，還有心理的變化。

　　老師這兩個字，在她之前的世界里，多是那個喜歡罰站學生的嚴厲禿頂老頭兒。

　　到如今，她總算切身體會到了，老師這兩個字的神圣和沉重。

　　為人師表，教書育人。

　　她負責的是語文，主要的課程是認字識字。

　　這些孩子對待上課的熱情很高漲，甚至可以說把這件事看的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三十多個孩子，沒有一個人溜號，更沒有擾亂課堂紀律的搗蛋鬼。

　　一節課結束，白財略微習慣了講課的感覺，也無師自通的找到了講課的節奏。

　　和之前在京城的客服專員工作相比，這項工作也是用嘴賺錢，但卻令白財動力十足。

　　那一對對烏溜溜的眼睛，一張張稚嫩的小臉蛋，都是她的動力來源所在。

　　“感覺怎么樣？”唐語嫣從另一間課堂中走出。

　　她所負責的是年紀較大一些的班級，學生數量也要更多，足有六十多個。

　　之前她和張厚風一直穿插著講課，語文數學分開，大班小班也分開。

　　如今白財剛剛接手，還不能教大班，便只能由唐語嫣一個人連軸轉。

　　好在這個學校，不似正常小學，需要每天八節課上滿。

　　這些孩子的家里都需要他們進行一些勞動，這是無法改變的，也是給唐語嫣休息的時間。

　　白財用白瓷碗舀了一碗水，甘甜的井水灌入喉嚨，緩解了大半干啞。

　　她笑瞇瞇的眼睛如月芽：“一開始還是有些緊張，后來看著孩子們認真的樣子，我自知不能被心里的那點兒可笑的靦腆所拖累，也就放開了。”

　　“然后是不是發現，其實放開了之后，這事兒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復雜，甚至還找到了自己的節奏？”

　　唐語嫣一副過來人的樣子看著白財。

　　“真就如你說的那樣，我一開始手忙腳亂，沒到十五分鐘，我就有點兒上手了，到最后甚至還找到了點兒老教師的感覺！”

　　白財畢竟年紀還小，第一次為人師表，多多少少難掩激動。

　　“真好奇，你這么單純的女孩兒，到底是誰能讓你對愛情絕望的，要么是她眼神不好，要么就是你眼神不好。”

　　唐語嫣很喜歡白財身上那股子清純無邪的氣質，人如其名，就像一顆水靈靈的小白菜。

　　白財俏臉微紅：“我只是暗戀人家，也沒告訴過他，更何況…他也有女朋友，肯定是看不上我的。”

　　她知道自己是個普通的女孩兒，也不奢望真的能和江北發生什么，所以從來沒去主動出擊，既不想打擾江北的生活，也擔心會自討沒趣。

　　如果這層窗戶紙捅破了，可能連深夜里的一絲幻想的機會，都會煙消云散。

　　唐語嫣搖了搖頭：“看你們談情說愛的人，都太累。”

　　“你和張老師…”

　　“普通朋友，至少現在是普通朋友…”

　　唐語嫣這次的回答有些猶豫，自己父親和張叔叔之間的約定，她和張厚風要說一點兒都不知道，那是自欺欺人。

　　但他們彼此也都知道，對方肯定在最開始的時候和自己的父親沒少爭論。

　　雖然最后還是沒能擰過那兩個倔老頭兒，但也都保持著誓死不從的態度。

　　只是…

　　人與人就怕相處，哪怕如唐語嫣這樣的魔女，在這大山里和孩子沒呆的久了，也會洗盡一身戾氣。

　　同樣的，一個多月的相處，她和張厚風之間自然也產生了一些不太一樣的感情。

　　友情？

　　唐語嫣曾這樣問過自己，但當她那這種感覺，與江北之間的友情一對比，發現不太一樣。

　　感激之情？

　　其實她對于張厚風能夠跑來著川南大山的舉動，打心眼里還是很感激的。

　　尤其是當張厚風真的與孩子們打成一片，完全沒有富二代的架子時，她這份感激便上升到了一個很高的高度。

　　高到，能讓她對張厚風卸下堅硬的外殼，不再那么針鋒相對；高到，能讓她為張厚風煮飯，一日三餐。

　　白財發現唐語嫣莫名愣神，微微一笑。

　　作為女人，她已然明白了一切。

　　張老師是否動情還不清楚，唐老師對人家的感覺，肯定不是如她自己所言的那種普通朋友。

　　“唐老師，我去上課了，接下來的數學，我肯定也沒問題的。”

　　白財打了聲招呼之后，重新回到了教室。

　　孩子們正在很懂事的以小組為單位，各自復習著昨天的所學的課程。

　　白財心中感嘆，如果自己當年也有這份努力的勁頭，可能高考的時候還能在提升一下成績，說不定985也不是不可能。

　　收回思緒，白財笑瞇瞇的說道：“好啦，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座位吧，我們該上課了！”

　　唐語嫣也回到了教室，她在學生眼里的定位是比較嚴厲的長輩，平時雖然也不生氣。

　　但孩子們都能感覺到，唐老師可不是張老師那種能夠隨意開玩笑的姐姐。

　　她一進屋，六十多個孩子根本不需要她說，便各自回到了座位。

　　“上課！”

　　“老師好！”

　　下午四點，白財和唐語嫣各自結束了今天的課程。

　　疲憊的姐倆坐在門墩兒上，靠著門框遙遙對望。

　　她們相視一笑。

　　“感覺怎么樣，后不后悔留下來？”唐語嫣的嗓子有些發啞。

　　白財點了點頭，她更慘，嗓子已經幾乎不能發聲。

　　講課時還沒查覺嗓子的使用過度，等突然停下來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已經接近失聲。

　　“趁著天還亮，陪我去村子里拍些照片吧？很久沒照了！”

　　唐語嫣說著回屋取出了自己的單反，如她所言，她的確很久沒碰這套設備了。

　　一年前她還是和江北同樣奪得國內攝影大賽亞軍的現實攝影師黑馬，如今卻成了一個鄉村支教老師。

　　“唐老師還會攝影？”

　　“何止是會，我可是地地道道的寫實高手。”

　　唐語嫣咧嘴一笑，半開玩笑的說道。

　　白財倒沒深究，也沒把眼前這個文弱女人和那風吹日曬的寫實攝影師聯系到一起。

　　兩個人趁著天還沒黑的功夫，跑到村子里，拍了大堆照片。

　　有孩子們辛勤勞動的畫面、有村子牲畜夕陽歸來的畫面、也有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相依為命，滿眼茫然的畫面…

　　白財一開始還笑嘻嘻的跟著，覺著這是件蠻有意思的事兒。

　　漸漸的，她的眉頭越皺越深。

　　等到回到住處時，已經絲毫看不出她的笑意。

　　“怎么了？”

　　“他們怎么堅持下來的呢？”

　　昨天來時，天色已晚，雖然去到了李二牛的家，看到了破敗的生活。

　　可那多少還處于白財的認知范疇內，今天陪著唐語嫣逛這一圈兒，幾乎打破了她對貧困的認知底線。

　　七老八十毫無勞動能力的老人，甚至不能保證自己的行動和健康，還要和七八歲的孫子相依為命。

　　“這樣的生活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也不是一家人兩家人。”

　　“他們為什么不搬走呢？在這樣一個交通閉塞，賺錢艱難的地方，不僅會缺少教育，甚至連溫飽、醫療等問題都無法解決啊！”

　　白財滿眼不解，她想不通，這些人為什么一定要守著這片大山。

　　唐語嫣放下相機，嘆了口氣：“我們國家這么多年傳承下來的文化里，有很深的一個特點，求穩不求變，這是真正讓他們不愿遷移的原因。在這之上，會衍生出很多借口。”

　　“什么借口？”

　　“，說是借口也不全面，畢竟人類是感情動物，不僅會對同種族產生感情，對地域也有。在一個地方呆的久了，家鄉的感情也就有了，不過從我的理解上看，還是求穩不求變在作祟…”

　　唐語嫣說的很主觀，也很露骨，甚至有些殘忍。

　　白財躊躇了半天，終于組織好了語言：“唐老師，你這樣說有些太籠統了，我聽不懂，但覺得不對…”

　　唐語嫣笑道：“既然叫我一聲唐老師，我也得展示展示了。”

　　“快說吧，唐老師！”白財急不可耐道。

　　“首先貧困地區的人們都屬于收入低人群，從經濟上來講，他們根本沒有能力自行遷移。如果官方給出資進行遷移，但要知道我們國家的貧困地區可不止這一處，還有很多地方都不比這兒好到哪兒去，所以從經濟角度上來講，官方根本無法動用全部資金遷移。”

　　唐語嫣先從經濟角度進行了解剖，說的深入淺出，并不晦澀。

　　白財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唐語嫣繼續道：“就算官方愿意付出特別大的代價，把這些困難戶都遷移到附近相對條件好點的地區，也會一定程度上影響被遷移地的經濟和資源，到時候很可能出現被拖垮的現象。”

　　“這點，我還真沒想過…”白財長大了嘴巴，打心眼里開始佩服起眼前這個看起來沒比自己大多少的唐老師。

　　唐語嫣又道：“從文化角度上看，貧困地區的人們可能大都數屬于缺乏知識的人群，到其他地區，一開始會比較融入該地區，無法就業…，這類問題看著好像不明顯，但真的發生了，就又是一個大問題。”

　　她曾經也如白財這樣想過，甚至還和張厚風有過一次激烈的討論。

　　她印象特別深，那天夜里張厚風和她爭論了很久。

　　直到后來張厚風從多個角度，抽絲剝繭的把這件事的各個難點都指了出來之后，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幼稚和無知。

　　當時張厚風說的可不僅僅是經濟、文化等角度，還包括了各方各面的細節問題。

　　他當時甚至還提到，如果貧困地區的人們一下子就全部遷移。

　　首先便會導致原地區徹底變成無人區。

　　這樣一來，原地區原有的生態平衡會被直接打破。

　　從而會導致生態出現問題，然后擴大、影響到其他地區。

　　從一開始的爭論，到最后的單方面授課。

　　張厚風全方位系統化的講解，讓唐語嫣徹底敗下陣來。

　　也是從那開始，唐語嫣開始摒棄自己的個人主觀意識，重新觀察張厚風這個人。

　　敗絮其外，金玉其中。

　　這八個字，越來越符合張厚風的形象。

　　看似一個不學無術的富二代，實際上腦子里裝著的知識，絲毫不比別人少，甚至還有很深的個人見地。

　　只不過這個家伙喜歡以貧嘴、不學無術的面目示人，煙幕彈玩的溜得不行。

　　白財聽得滿眼小星星，只覺得自己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運氣。

　　總能接觸到這么優秀的人。

　　先是江北、再是裴蓓，如今又是張厚風和唐語嫣…

　　“唐老師，你懂得可真多…，之前你就是老師嗎？”白財小心翼翼的問道。

　　唐語嫣連連擺手：“我以前是攝影師，剛才沒開玩笑，以前我就是職業的攝影師，也是真的小有名氣…”

　　白財赧顏道：“之前我以為你開玩笑的，都沒當真。”

　　唐語嫣笑著把相機遞給了她：“好久沒拍了，更別提發表了或者參賽了，今天剛好跟你顯擺顯擺。”

　　白財結果相機，在照片查看器里一張張的翻閱著。

　　唐語嫣的攝影技術不是蓋的，哪怕近幾個月根本沒拍過幾張，但一出手還是非常令人驚艷。

　　曝光和構圖是她最強的兩項，靠著在這兩方面的超高造詣，一張普通的照片，也能變得非比尋常。

　　白財看著贊不絕口：“雖然不知道哪兒厲害，但就是覺得厲害…”

　　唐語嫣掩嘴笑道：“這個馬匹拍的很露骨，我很喜歡。”

　　白財嘿嘿一笑，繼續泛著相機里的照片。

　　突然，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了相機里。

　　“唐老師，你…認得他？”白財激動的舉著相機跑到了唐語嫣身邊。

　　“不僅認識，關系還不錯呢。”

　　白財笑容苦澀：“這世界真的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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