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老衲就愛欺負文盲
圓通和尚聽完大妖怪正亮講述的故事，內心感慨，甚至讓他對自己的信仰產生了動搖。
黑川家的先祖，森川院的開山祖師森川院中通在寺院里的記載中是一代高僧，修行出了深厚的神通法力，在凈土宗的信仰中比誰都一心向佛。
雖然生前曾經是殺人無數的武將，但是對于凈土宗的僧人來說，這些都不算什么。
凈土宗不是禪宗，禪宗修行智慧，凈土就在對面，佛法就在對面，覺悟就在對面，然而自己的智慧達不到，在可說即不可說，不可說亦可說的境界中，禪宗的僧人不斷用各種方法修行，并用各種公案說明這樣的狀態。
凈土宗不在意什么虛頭巴腦的境界，不在乎到與不到，悟和不誤，將一切都歸于阿彌陀佛的本源，一切都交托于阿彌陀佛的本源。
阿彌陀佛的本源是為了拯救世界上的眾生，這眾生不僅僅是無罪的眾生，只要一心念佛的話，善人能夠得到拯救前往極樂世界，惡人同樣能夠因為通過念佛得到拯救，這就是凈土宗以及真宗的信仰核心。
禪宗將佛法寄托于智慧，凈土宗將佛法寄托于情感。佛法是不可思議的，阿彌陀佛的本愿是超越這個世間因果法則的，只要能夠一心向佛，就能夠得到佛陀本源的加持，前往了凈土那樣的清凈世界。
可是即便是身為一代高僧，努力修行，卻是在念佛臨終時無法舍卻欲望，惦記著自己留下來的財產以及自己的孩子。
高僧都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普通的凡夫俗子。
圓通和尚感受到自己原本平靜如鏡的內心竟然掀起了波瀾，將自己的一切都交托于阿彌陀佛，通過借他力來修行，這究竟是凈土宗與真宗在后世佛教的影響力能夠超越其他宗派的根本原因。
修行的簡單，即便是凡夫俗子也可以修行，高僧們通過對于對于念佛的信仰，念佛的信心，理所當然能夠修行出法力，還不用考慮陷入魔障，將自己的一切都交給阿彌陀佛本愿就好了。
可是這樣的修行有一點最大的弊端，那就是不能動搖自己念佛的信心，不能失去自己的信仰。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圓通和尚看著自己已經開始搖晃的佛光，想要堅定信心地繼續念佛，然而卻看到了秋山正亮那嘲弄的表情。
他不是對阿彌陀佛失去了信心，而是對自己能否達到一心一意，全無它念的境界的信心產生了動搖。
僅僅是臨終前的一點點欲望竟然無法成佛，那么他自己又能夠割舍嗎？
“你的信心崩解了，你的結界也快崩潰，無法維持了。”秋山正亮大笑著說道。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圓通和尚沒有回答，一心敲著木魚重新開始念佛，只是那維持結界運行的佛光已經開始越發黯淡了。
這是陽謀，因為自己有佛寶密佛像的保佑以及通過念佛不斷引來的佛光，這才讓自己在這只大妖怪面前護得了了安全，然而自己一旦信心動搖，原本固若金湯，堅不可摧的結界就這樣崩壞了。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圓通和尚問道。
“當然是為了天下。”秋山正亮出人意外地說道。
“你也想加入現在這個爭霸天下的游戲嗎？”圓通和尚內心里有了警覺。
雖然足利家的將軍足利義政在應仁之亂結束之后也說過，“此后，各國之事，全憑實力說話吧”，象征著戰國時代的正式開啟，但是現在的天下，足利家依然還以盟主的位置，在這個戰國之世明顯還有著極大的力量，還不足以有挑釁足利幕府聯合大名的體制。
足利幕府的守護神，八幡大菩薩依然堅定地站在足利幕府這一方，只有天下局勢混亂到極點的時候，妖魔才能夠正大光明地開始參與這個爭霸天下的游戲。
因為到了那個時候，諸神們紛紛下場，彼此之間已經打出真火之后，才會對妖魔失去控制力，現在這個時間點就想要獲得天下，簡直就是找死。
“當然是我的曾孫子啊！”秋山正亮得意地笑道，“這個世界終究是人的世界，妖魔也好，神靈也好，都無法直接決定這個世界的命運，即便是我想要得到天下，我也不能這樣干。”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單獨放走他嗎？當然是因為想要喝熱水，柴要人劈，水要人燒，我不能直接奪得天下，只能讓黑川清隆他為我代勞了。”
秋山正亮眼神中帶著得意，什么樣的野心和欲望能夠和奪得整個天下相提并論。
“你簡直就是瘋子。”圓通和尚評價到，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瘋子居然有這么瘋狂的想法。
“天命讓我如此，黑川家能夠發展到今日，已經是數代努力之功了，可是依然沒有獲得一國，成為一國之主，然而應仁之亂一起，足利家對天下就失去了控制，朝倉孝景以一國人豪族的身份，統一了整個越前國，剝奪了關白一條兼良的領地，將朝廷和幕府的臉面踐踏，成為了越前國名副其實的國王，越前國那是比武藏國還要顯要的大國，還有你們凈土宗的本愿寺蓮如，不也通過信徒的狂熱，在加賀國建立起了你們的人間佛國政權。”
秋山正亮說道這里，眼神里帶著狂熱地說道，“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
“你和我說這些做什么？”圓通和尚問道。
“我的計劃需要你，為了能夠得到更強大的力量，我已經施法讓整個武藏國都開始干旱，可是那條小母龍卻依然很礙眼啊！我要你修書一封，給你們凈土宗的本愿寺蓮如，將他引過來。”
秋山正亮說出自己的目的，圓通和尚臉色微微一變，凈土真宗出自凈土宗，兩者的關系其實只能說一般般，因為凈土真宗出自凈土真宗，然而教派名字中的“真”意味真正，也意味真宗，簡單來說就是凈土真宗比凈土宗更正宗。
不過即便如此，凈土宗和凈土真宗都是法然上人門下，兩者的關系非常密切。
“你要做什么？”圓通和尚驚駭道。
“屠龍，以龍蛇之種賦予我的后代，這自然是在起兵之后無往不利。”秋山正亮輕笑。
龍在明國自古以來便和皇權結合，是帝王和權力的象征，在日本龍雖然不是帝王的象征，但是接受其文化影響深遠，自然也會明白龍象征權力的意味。
《古事記》中以潛龍指未繼位的天武天皇，《日本書紀》更是將海神之子豐玉姬命記載為龍女，因丈夫火遠理命見到自己生產化為龍的模樣時，而扔掉孩子回到大海。
日本對龍的認識承襲中國，又接受佛教觀念，認為龍王有鎮護國家之能。
龍蛇同種，須佐之男命斬殺了八岐大蛇獲得了天從云劍，得到了人間。第一個敢造天皇和朝廷反，并且自稱新皇的平將門，更是大蛇之種。
不論是曾經犯上作亂的井上內親王以及開武家政權之先河的平清盛，都象征著執掌政權之人，盡管歷史上下場都不大好，還與作為失敗者的怨念聯系在一起，可是龍確實有世人無法否認象征天下政權的意味。
“可是黑川清隆之后也會受到海神的反噬，這是來自龍氣的反噬。同時屠龍不也會增強你的力量嗎？”圓通和尚似乎想明白了，“你給自己的曾孫取名黑川清隆，你是想讓事成之后，天下可期時，你自己取代他。”
“龍蛇同種！”圓通和尚驚叫道，突然間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話來了。
“你知道得太多了，死還是順從我。”秋山正亮問道。
圓通和尚感受到對方的殺意趕緊點了點頭，看著一旁侍從遞過來的紙和筆乖乖地書寫著，咬著筆頭，寫得頗為艱難。
不一會，一篇原滋原味的文言文漢字書信就這樣寫好了。
秋山正亮皺了皺眉，看著這揮毫落紙一氣呵成的書信，腦袋里全是懵逼，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這個時代的佛教以五山十剎占據主流，不僅壟斷幕府的外交，同時還壟斷著教育以及朱子學，對于出身名門的守護大名們全部都有將自己的孩子送入五山十剎學習高等知識的經歷。
日本的僧人們為了維持自己精通各種學問、佛法的特權，佛教傳來這么多年了，完全還在用漢字佛經，放在中國哪怕是卷帙浩繁的佛教典籍，憑借著中國古代高僧們的譯經能力和氣魄，不也完全將其從梵轉漢了。
漢字佛經好用啊，通過音讀和訓讀，就可以無障礙理解佛經，還翻譯干嘛。只要土鱉們看不懂，僧人的地位不就凸顯出來了嗎？
秋山正亮看不懂，有些字認識，有些字不認識，平假名、片假名為什么發明出來，不就是因為漢字太難，直接將其拆分部首簡化了。
全是漢字，還是文言文結構，秋山正亮皺眉，問道，“這就是你按我要求寫的信？”
“當然了，都是按你要求寫的。”圓通和尚答道。
“為什么寫得這樣復雜。”秋山正亮問道。
“和尚們寫信都這么寫，就跟公卿說話一樣，不這么寫會顯得沒文化，會被歧視的。”圓通和尚一本正經地說道，見著秋山正亮有所懷疑趕緊解釋道，“如果我用平假名、片假名來寫，恐怕蓮如上人還會懷疑我的身份。”
“你讀一遍給我聽聽！”秋山正亮心中懷疑卻沒有證據，生前他就是關東的國人豪族，能認得平假名、片假名以及些許漢字就了不起了，怎么可能會認識這種訓讀版文言文版本漢字。
文化素養往往體現于掌握漢文詞匯的密度，只有像秋山正亮曾經是低級武士的他才會在通篇行文中用平假名、片假名，高級武士和僧人會用漢語詞匯代替口語詞匯，因為這就像高年級學生學作文，認識不完足夠的漢字，直接寫拼音會很丟人的。
秋山正亮看不懂，學者、僧人們發明音讀和訓讀理解漢字佛經和漢書，因為可以省卻翻譯，直接，然而有人問學習漢文不是更費力嗎？
答案不是的，和尚們學習的并不是中文文言文，而是用日語訓讀中文文言文方法形成的一種“漢文訓讀文體”，這種文體恐怕就算是中國人都看不懂。
秋山正亮能看懂個錘子。
既然你看不懂，那就好辦了。老衲就愛欺負文盲。
清河鎮 “聽說是公方大人和管領要打起來。”
北條泰安手里拿著折扇向著黑川清隆告訴最近他的情況，語氣中還帶著一絲得意，看來氣運真的是非常眷顧自己的這位主公啊。
公方自然不是指的是京都那位公方，而是現任的鐮倉公方足利成氏。前任鐮倉公方足利持氏想要挑釁幕府的權威，因此爆發了永亨之亂。
當時的幕府將軍是萬人恐懼的惡公方足利義教，根據足利義教說殺人就殺人，說滅門就滅門的原則，幕府的大軍將鐮倉公方召集的大軍打得大敗。
足利持氏自殺，兩個叔叔也被卷入動亂后死掉，足利持氏的兒子也被足利義教賜死，足利義教都已經開始讓自己的兒子，五山十剎中的天龍寺出家的足利政知到鐮倉走馬上任，去當他的鐮倉公方，誰知道天有不測風云，大將軍足利義教正在自己人生巔峰時，就被人刺殺了。
足利持氏的血脈斷絕了，足利政知因為將軍死了，所以走馬上任當鐮倉公方的事停了下來，只能繼續當著和尚。出于對關東的自主性考慮，關東的豪族們并不歡迎將軍家的人來當鐮倉公方，甚至關東管領上杉家也反對將軍派兒子來當公方，而能夠壓制一切的足利義教也已經逝世了，幕府的將軍還是只有七歲，七歲就掛了的小將軍足利義勝。
關東的豪族們將當時年幼的永壽王丸扶持了起來，永壽王丸是足利持氏的第五子，因為信濃佐久郡的豪族大井持光收養僥幸躲過了一劫。
因此在關東豪族的扶持下，永壽王丸成為關東的旗幟，為了避免幕府的動蕩，以及安撫關東人心，幕府的重臣經過商議最后決定讓永壽王丸成為鐮倉公方，至于足利政知就繼續出家。
第五代鐮倉公方足利成氏誕生了。足利成氏認為自己父親之所以兵敗而死，就是因為管領上杉家不忠的原因，不僅不站在自己這一邊，反而幫著京都的幕府方來打自己，因此鐮倉公方足利成氏一直致力于對付管領上杉家，并殺死了管領上杉憲實之子，上杉憲忠。
鐮倉公方和關東管領之間便再也不能善了，原本關東由鐮倉府管理，公方和管領雙重領導，公方的命令需要得到管領的副署，可是由于鐮倉公方和關東管領之間的矛盾，整個關東的武士已經分成兩大陣營。
支持管領的勢力分布于伊豆、上野、甲斐、越后，支持關東的則在下總、房總、下野、常陸國。
既然公方和管領大戰，作為上杉家的家宰太田道灌需要抽集兵力幫上杉家打仗，黑川家也是如此，森木家更不用說了，因此這段時間關東大亂，反而沒人關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