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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七、客棧風云會

  石中玉等乘船駛出一夜,第二日天明時,黃昏時分,已經出了鎮江,到了江水西邊的一個小市鎮旁。

  丁當道:“玉哥兒,這船上的食物吃光了,我們上岸去買些罷。”石中玉悠閑地躺在小船上,想了想道了聲好。

  但此地距離鎮江并不遙遠,仍舊在長樂幫的勢力范圍內,若是讓侍劍和丁當單獨去買東西,石中玉還有些不放心。

  雖說他已經用“家法”將丁當制服了,但也難保她不會突然發作,做出些對人家不利之事,到時候可就追悔莫及了。

  于是,石中玉便帶著侍劍和丁當一起上岸去,那小市鎮只不過八九十家人家,倒有十來家是魚行。

  三人到了市集,卻沒有看見幾個人在。向街道里趕了幾步路,突然一張黃紙飛了過來,正好蓋在丁當臉上。

  丁當扯下來一看,急忙拉著石中玉的手臂道:“玉哥兒,是長樂幫的通緝令!”

  石中玉定神一看,但見這黃紙上畫著一個女子,正是侍劍。不過長樂幫通緝侍劍,卻不敢將石中玉也畫上去。

  二人往一家酒家里去,但出門就見到兩個家伙正神色慌忙地跑了出來。

  石中玉一凜,斜眼望去,但見三張大白木桌旁都坐滿了人。

  三人都易容作了普通江湖人打扮,此時一進入店中,便成為了堂內眾人目光的焦點。

  侍劍有些懼怕地拉了拉石中玉的衣角,小聲道:“公子,這些人似乎都是亡命之徒,我們要不要換家......”

  石中玉搖了搖頭,嘴角一咧,“別怕,這里有好戲看。”

  丁當本就是好事之人,見這堂內劍拔弩張,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熱鬧。三人便在屋角里一張小桌旁坐下。

  那飯店本不甚大,店小二忙著給三張大桌上的客人張羅飯菜,沒空來理會二人。

  堂上大桌旁坐著十八九人,內有三個女子,年紀均已不輕,姿色也自平庸,但身上都帶著兵刃。他們操著一口東北腔,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一看就是綠林豪杰。

  但各個武功也都平庸,不值一提。石中玉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丁當也沒看這些個人幾眼,目光便全落在石中玉身上,好似一個大花癡。

  就在她看得定定之時,忽然聽見門口有人道:“好啊,有酒有肉,爺爺正餓得很了。”

  丁定撐在桌子上的手臂一下子掉了下去,石中玉轉過頭去,只見丁當滿臉驚慌地看向店家大門處。

  來的是一個老者,他右邊梳個小辮兒,短須猶如松葉一般。

  “這是我四爺爺來了,我們快走!”丁當用手遮著臉小聲道。

  石中玉點了點頭,心道他就是丁不四啊,卻是和丁不三長得一點也不像,想必二人不會是親兄弟了。

  “怕啥,你如今易容了,他哪里認得出你?”石中玉扯下丁當遮臉的手。

  “對啊!可是......”丁當正要在說話,那老者已經走了進來,目光逡巡,只是掃了他們一眼,便沒有過多停留。

  丁當暗自松了口氣,心道玉哥兒的易容術真是高明。

  此時堂內四張桌旁都坐滿了人。石中玉的桌旁雖有空位,桌上卻沒有碗筷和菜肴。他顯然是想直接開吃,當即向中間白木桌旁的一張長凳上坐落,左肩一挨,將身旁一條大漢擠了開去。

  那大漢大怒,用力回擠,心想這一擠之下,非將這糟老頭摔出門外不可。

  豈料他剛撞到丁不四身上,立時便有一股剛猛之極的力道反逼出來,那大漢登時無法坐穩,臀部離凳,眼看就要一屁股摔在地上。

  這時,丁不四左手一拉,道:“別客氣,大家一塊兒坐!”

  那大漢給他這么一拉,才不摔跌,臉皮卻登時漲得發紫,不知如何是好。

  丁不四道:“請,請!大家別客氣。”

  他還真是不客氣,當即端起酒碗,好似和這桌上之人很是熟悉一般,仰脖子便喝干了碗中的酒,又提起別人用過的筷子,夾了一大塊牛肉,吃得津津有味。

  三張桌上的人,大家誰都不認識誰。但也都知道那大漢武功不弱,但給丁不四這么隨意一擠,差點摔了個面朝天!

  丁不四這老兒看外形只是個干枯老頭,但能有這么一手,一定是個內家!

  丁不四自不管別人如何看待他,自顧自飲酒吃肉,搖頭晃腦的十分高興。

  三桌上的十八九個人卻個個停箸不食,眼睜睜地瞧著他。

  丁不四嗚嗚咽咽道:“你們怎么不喝酒?”

  他又搶過一名矮瘦老者面前的一碗酒,骨嘟骨嘟的喝了一大半碗,一抹胡子,說道:“這酒有些酸,不好。”

  那瘦老者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強忍怒氣,詢問道:“尊駕尊姓大名?”

  “你不知我的姓名,本事也好不到哪里去了。”丁不四哈哈笑道。

  “我們向在關東營生,少識關內英雄好漢的名號。在下遼東鶴范一飛。”那大漢拱手道。

  丁不四又笑道:“瞧你這么黑不溜秋的,不像白鶴像烏鴉,倒是改稱‘遼東鴉’為妙。”

  欺人太甚!那大漢實在是忍不住,拍案而起,大聲喝道:“咱們素不相識,我敬你一把白胡子,不來跟你計較,卻恁地消遣爺爺!”

  另一桌上一名高身材的中年漢子忽地向周圍人道:“這老兒莫非是長樂幫的?”

  丁不四聽到“長樂幫”三字,這才停下了筷子,用袖子擦了油嘰嘰的嘴巴。

  他側目斜視,微微冷笑:“你是錦州青龍門門下,是不是?好小子,纏了一條九節軟鞭。”

  這漢子正是錦州青龍門的掌門人風良,九節軟鞭是他家祖傳的武功。他聽得丁不四報出自己門戶來歷,倒是微微一喜:“這老兒單憑我腰中一條九節軟鞭,便知我的門派。不料我青龍門的名頭,在中原倒也著實有人知道。”當下說道:“在下錦州風良,忝掌青龍門的門戶。老爺子尊姓?”言語中便頗客氣。

  誰知丁不四下一句卻是:

  “大模大樣的來到中原,當真活得不耐煩了!”

  丁不四將桌子拍得震天價響,大聲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他連說三句“氣死我了”,舉碗又自喝酒,臉上卻是笑嘻嘻的,也沒生氣的樣子。

  周圍的人互相看了看,都不解他這“氣死我了”四字的含義。

  “九節鞭矯矢靈動,向稱‘兵中之龍’,最是難學難使、難用難精。甚么長槍大戟,雙刀單劍,當之無不披靡。”

  他說罷,又是接連三個“氣死我了!”

  那大漢又驚又怕,心道這老頭是個行家。他小心地問道:“老爺子也使九節鞭么?”

  丁不四也不理會他,抬起頭看著屋梁,仍是自言自語:“你爺爺我見到別人舞刀弄棍,都不生氣。但是見到有人提一根九節鞭......”

  丁不四眼睛一橫,嚇得那大漢不禁往后退了三步。

  “奶奶的,長沙彭氏兄弟使九節鞭,去年被爺爺宰了。四川有個姓章的武官使九節鞭,爺爺把他的腦殼子打了個稀巴爛。安徽鳳陽有個女子使九節鞭,爺爺不愛殺女人,只是斬去了她的雙手,叫她從此不能去碰那兵中之龍。”

  眾人越聽越覺得驚駭,看來這老兒乃是沖著這大漢風良而來。丁不四說話雖是瘋瘋癲癲,卻不是假話。長沙彭氏兄弟彭鎮江、彭鎖湖都使九節鞭,去年都被人所害,他們在遼東也曾有所聞。

  風良面色鐵青,手按九節鞭的柄子,肅然問道:“尊駕何以對使九節鞭之人如此痛恨?”

  “呵呵!爺爺怎會痛恨使九節鞭之人?”丁不四探手入懷,霍啦一聲響,手中已多了一條軟鞭。

  這條軟鞭金光閃閃,共分九節,顯是黃金打成,鞭首是個龍頭,鞭身上鑲嵌各色寶石,閃閃發光,燦爛輝煌,展動間威猛且華麗,十分好看。

  眾人心中一凜:“原來他自己也使九節鞭。”

  大家這才明白,原來丁不四是自己使了九節鞭,卻不準旁人也使。如此霸道不講理之人,即便是在綠林中也是少見。諸如此類,只有兩種結果,要么是武功高強,橫行無忌;否則早就叫人摘了腦袋。

  他們見這丁不四能夠活到如此年歲,顯然是前者的可能性居大了。

  “那我使單刀又如何?”一個虬髯漢子道:“你爺爺也使單刀,照你老小子這般橫法,豈不是要將爺爺殺了?你就算殺得了爺爺,天下使單刀的成千成萬,你又怎殺得盡?”說著刷的一聲,從腰間拔出單刀,插在桌上。

  這口單刀刀身紫金,厚背薄刃,刀柄上掛著一塊紫綢,一插到桌上,全桌震動,碗碟撞擊作響,良久不絕,足見刀既沉重,這一插之力也是極大。

  這漢子是長白山畔快刀掌門人紫金刀呂正平。

  又是霍啦一響,丁不四收回九節鞭,揣入懷中,左手一彎,已將身旁那漢子腰間的單刀拔在手中,說道:“就算爺爺使單刀,卻又怎地?啊喲,不對!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單刀是武林中最尋常的兵器,這些人都是使刀的,雖說刀法參差不齊,但眼力勁兒還是有的。眼見丁不四神乎其技的奪刀手法,這些人都嚇了一大跳。

  “爺爺外號叫做‘一日不過四’,這里倒有一十一個賊小子使單刀,再加上這個使九節鞭的,爺爺倒要分三日來殺…”

  眾人聽到“一日不過四”,便有幾個見識廣的突然道出:“他是丁不四!”

  丁不四哈哈大笑,道:“爺爺今兒還沒殺過人,還有四個小賊好殺。是哪四個?自己報上名來!要不然,除了這個使九節鞭的小子,別的只要乖乖的向我磕十個響頭,叫我三聲好爺爺,我也可饒了不殺。”

  “哼,真是狂妄!”

  一聲嘿嘿冷笑,四個人霍然站起,大踏步走出店門,在門外一字排開,除了風良、范一飛、呂正平三人外,第四人是個中年女子。

  這女子不持兵刃,一到門外便將兩幅羅裙往上一翻,系上腰帶,腰間明晃晃地露出兩排短刀,每把刀半尺來長,少說也有三十幾把,整整齊齊的插在腰間一條繡花鸞帶之上。

  范一飛左手倒持判官雙筆,朗聲說道:“在下遼東鶴范一飛,忝居鶴筆門掌門,會同青龍門掌門人風良風兄弟、快刀門掌門人呂正平呂兄弟、萬馬莊女莊主飛蝗刀高三娘子,和人有約,率領本派門人自關東來到中原。我關東四門和丁老爺子往日無仇、近日無怨,如此一再戲侮,到底為了甚么?”

  丁不四似乎并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直接無視了他,只是一臉老色胚樣兒看向高三娘子。

  目光從人家的大腿游走到臉部,表情也是變化得極快,從眼前一亮的欣賞到似有遺憾的感嘆。

  “不美,可惜了。”丁不四說這五個字時眼光對著高三娘子,連連搖頭,似是鑒賞字畫一般。

  這神情大家看在眼中,心道他當真是太過放肆,完全沒將這四人放在眼里。

  那高三娘子也是性如烈火,猶如帶刺玫瑰一般。她平時行走江湖,一貫自高自大。她本人的武功確實不差,再加上她父親、公公、師父三人在關東武林中又極有權勢。所以她雖是個寡婦,在關東卻是大大有名,不論白道黑道,官府百姓,人人都讓她三分。

  丁不四如此放肆胡言,實在是她生平從未受過的羞辱。何況高三娘子年輕之時,在關東武林中頗有艷名,此時年近四旬,卻也是半老徐娘,風韻猶存。

  關東風俗淳厚,女子大都穩重。旁人當面贊美尚且不可,更何況大肆譏諷?高三娘子氣得臉都白了,指著丁不四叫道:“丁不四,你出來!”

  丁不四慢慢踱步出店,撓了撓頭道:“就你們四人?”

  突然間白光耀眼,五柄飛刀分從上下左右激射而至。這五柄飛刀來得好快,刀身雖短,劈風之聲卻渾似長劍大刀發出來一般。

  “人不美,刀美!”

  只見丁不四右手在懷中一探,抽出九節軟鞭,黃光抖動,將四柄飛刀擊落,眼見第五柄飛刀射到面門,索性賣弄本領,口一張,咬住了刀頭。

  風良、范一飛、呂正平一怔之下,各展兵刃,左右攻上。

  一場惡戰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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