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連確實是在很早以前就想要給大家上上課洗洗腦了,一方面是為了提升一下共同體基層軍官們的平均素質,一方面也是為了明確一下自己的理論。
我們在前面已經說過了,正是因為有了啟明者遺產這樣的“罪魁禍首”,銀河文明進入宇宙的方式其實是被催熟的,文明成果的積淀也缺乏必要的。這其中,也便包括了各種技戰術的積累和發展脈絡。
太空上的艦隊決戰估計不說,
畢竟余連上上輩子畢竟也沒有離開過母星,誰也不敢保證艦首對敵的邪道是不是真的是真理。可至少,在星球地表上的戰術一看就是沒經過數千年戰爭史打磨的。雖然大家掌握著自己上上輩子那個“正常的地球”上難以企及的高科技裝備,但戰術模式其實也不比冷兵器時代高明到哪里去。
無非就是靈能者沖完坦克沖,坦克沖完機器人沖,機器人沖完機動步兵再接著沖。如果這些輪流沖鋒的波次之間沒有露出破綻,
并且還能相對進行有層次的火力支援,便算得上是精銳部隊的表現了。
如果攻擊時機把握得比較巧妙,沖鋒隊形還能因地制宜進行一定的隊列變化,
并且還能承受巨大的傷亡率繼續前進,那就是妥妥的天下強軍了。
…這好像和冷兵器時代的騎兵沖完步兵沖的玩法并沒有本質區別。當然了,畢竟已經是宇宙時代,單兵武備、戰斗意志,乃至于集團組織力,都和冷兵器時代有著本質區別。大家的打法再怎么落后,戰況卻非常激烈,戰場表現至少也會是拿破侖戰爭時期的水準。
如果再考慮到靈能者的存在,或許會更像是中古戰錘?
可問題上,當軍事技術已經出現的情況下,戰術的變革理應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之所以這么多年也沒有太大發展,大概是因為星球的地表戰一直都決定不了任何戰爭的勝負,也一直得不到軍事家們的重視的緣故吧。
可是,在上輩子的那個混沌時代中,因為巨像形成了兩國戰略威懾,直接發生在兩大國之間的大規模艦隊會戰已經不多了,
但兩大勢力范圍交錯的星區之中,
發生于地表上的殘酷攻防戰便愈加頻繁。再加上掠奪者的入侵和蟲群的肆虐,十幾年時間下來,發生在地表上的大規模戰役的數量,以及能接近前三次銀河戰爭總和了。
在這種情況下,地表作戰的軍事戰術革命,也就自然發生了。
在上一條時間線上,此后的半個世紀,也確實是戰術變化進步最大的半個世紀。
余連覺得,反正都一定會發生,那己方何不站在最前沿,做完一切準備呢?他看了看教案上的《彈性防御》這個標題,然后又看了看坐在教室之中坐得擠擠挨挨的大小軍官。
他本來說的是每個班五十人,但沒想到消息才傳出去,現場就聚了兩三百號人,擠得教師都差點挪不開身。最后是各種好說歹少,才又減了一半人下來。
現場的同學們有來自本土的陸戰隊系統,有本地的警備隊系統,也有當地原住民組成的民團隊長們,
甚至還有一些友好城邦和部族的軍事領袖。魯米納人、沙民以及別的少數種族應有盡有,其中人類只站了七成。
于是乎,宇宙種族大團結的烏托邦夢想,
在這里倒是有那么幾分味道了。
這其中有不少人應該不是來學習只是來游戲的,但無論如何,好學總是好事。
“所以,在新玉門的防御作戰中,我方投入的兵力其實遠不如掠奪者和叛軍的聯軍,重武器其實也不占優勢。可最后的結果,卻是我們在付出了微小的代價之后,取得了輝煌的勝利。那么,現在的問題就來了,我們為什么會獲得這樣的勝利?”
在課堂上,很多時候老師用問句可不是真的想讓你回答,而是一種類似于抖包袱的話術。于是,同學們正襟危坐,做出一副認真聆聽的樣子,等著余連說出答案。
可是,余連是真的想要大家暢所欲言的。于是乎,在大家大眼瞪小眼了半分鐘后,場面頓時就尷尬了起來。
真特么沒默契!
余連嘆了口氣,點了點腦袋:“我說的是上課,但其實是討論。首先你們要好好地動一下這玩意,然后我們才能繼續!我始終相信,一支偉大的軍隊并不是掌握了什么新型的戰術或者強大的武備,但從指揮官到所有的基層軍官,乃至于每個普通士兵,都應該學會思考。”
對大家來說,這確實是聞所未聞的理論,就連在教師角落旁聽的秋名山八幡都若有所思。可是,大約是這個理論太出乎大家的意料了,大多數人并沒有想象中的興奮雀躍,不由得露出了懵懂、迷惑、茫然的神情,甚至還有幾分畏縮。
他們一直都覺得,像是什么總結經驗啊,革新戰術啊,開發裝備啊等等之類一聽就特別高端的工作,不都是讀過書的大人物們做的嗎?對了,就是像余連長官這樣的“精英官僚組”的高材生們,才能做得了上檔次的活啊!
而他們只不過是一群扛槍吃飯的殺胚,手里也就管得了十幾號最多百來號人,對管理的理解大多也都停留在“率隊沖鋒”以及“用皮鞭讓大頭兵們聽話”的概念上。只要能夠努力執行上風下達的命令,便已經算得上優秀的基層軍官了。
忽然聽到要做知識分子的事,正常人都會覺得坐立不安的。
可以理解,這才符合基本人性嘛。余連想,然后繼續道:“我確實是希望你們所有人都變成聰明人的。”
因為聰明人容易變成赤色分子嘛。余連想。
“…聰,聰明人,長官,我只有高中學歷啊!當初連開卷的畢業考試都差點沒通過。”一位陸戰隊的中尉無奈道。他看著至少有四十四五歲了,確實是典型的“普通組”基層軍官了。他實在不明白,自己這樣一個斗大字不識一籮筐的半文盲,靠著一點蠻力和在戰場摸爬滾打出來的經驗混飯吃,怎么就能成聰明人呢?
“塔格中尉啊!我知道您。”余連笑道。
“您,您認識我?”中尉面對著這個年紀幾乎只有一半的年輕長官,頓時覺受寵若驚。
“我當然認識您。這一仗中,您帶著自己的連隊,配合警備隊的友軍在自己的防區頂住叛軍攻擊真正六個小時,還借助各種靈活戰術殺傷己方兵力三倍以上的敵軍,更為軌道空降部隊爭取了降落的空間和時間。有優秀的指揮官和優秀的戰士,才有如此優秀的戰績。那么,您又為什么不是聰明人呢?”
中尉總覺得雙方所說的聰明應該不是一個意思,但還是非常感動。
“好了,說回正題吧。你們都參加過這場戰斗,開動腦筋好好想一下。當然,也可以自由討論。”余連道。
于是,大家便真的開始討論了起來,過了幾分鐘后,便陸續有人發言回答了。
有人認為掠奪者只是殘兵敗將,沙民的叛軍也是馬幫盜匪之流。在己方訓練有素的天兵天將面前,不過一群烏合之眾罷了。
有人認為己方是防御仗并且早早做好了公事,自然占了許多便宜。
塔格中尉甚至能從更高的層面考慮,掠奪者的進兵路線就是錯的。如果是自己的話,一定會率領軍隊直接軌道空間圖隆,來個中心開火云云。他并沒有考慮到新玉門上空有兩顆防御衛星,真要從圖隆正上面的軌道空降,一定會被衛星集火。就算是空降成功,損失說不定也大到能讓空降部隊完全失去戰斗力。
他的想法雖然漏洞百出,畢竟也算是從戰略高度思考問題了,對一位沒怎么讀過書的普通軍官來說,已經算是努力在開腦洞了。
當然,也不能忽略本地人的主觀能動性。這不,便有一個民團的沙民軍官揮舞著拳頭,用昂揚無比的神態大聲道:“因為我們都是共同體的人民,我們無所畏懼!”
這家伙的地球通用語不算熟練,但語氣實在是太理所當然了,理所當然到讓余連都搞不懂她到底在說什么。
“還有,因為您在!”他又大聲補充了一句。
“他的意思是說,我們沐浴在共同體的理想本心中,對未來充滿希望。我們也堅信您和銀河本土都不會不管我們,一定會率領援兵趕到,自然意志堅定,士氣飽滿,于是才有了這樣輝煌的勝利。”一位警備隊的上尉軍官在旁邊趕緊翻譯。這家伙三十來歲的樣子,笑容憨態可掬一團和氣,看著就像是個樸實的老實人,而且因為說話還好聽,便像是個知識分子信的老實人。確實是那種憑著第一印象就很容易得到領導信任的類型。
…都特么是人才啊!無論是說話的,還是翻譯的。
余連點了點頭,笑瞇瞇地道:“把這兩貨拖下去揍上三鞭子,然后我們再繼續。”
三分鐘后,這場小風波就此完成,就連被抽了三鞭子的沙民和那個上尉也都揉著屁股回到了座位上。這兩位雖然挨了鞭子,雖然疼得齜牙咧嘴,但卻一點怨怒的表情都沒有,是因為余連還詢問了一下他們的名字。
那個警備隊系統的上尉是船團的保安隊長出生,以前跑過不少星球,比起軍人來說更像是商人,怪不得情商這么高。至于那個沙民,則是一個民團的大隊長,好像是叫圖圖什么的。
余連倒是聽說過后者的名字,秋名山八幡發給自己原住民民團的立功名單中,這個是排在前幾位的。另外,布斯卡也向自己提過此人的名字,據說是個工作盡心也很好學的年輕人。估摸著,他應該也會成為第一批成為共同體公民和軍官的沙民了。
嗯,確實是個人才啊!
余連便解釋道:“揍你們不是因為你們說錯了。說點討喜的奉承話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其實也特別喜歡別人夸我,可必須要注意場合,我們不希望伱們養成巧言令色的毛病。這里是軍事總結會,我希望得到你們深思熟慮之后的結果。”
那上尉一副被“余連長官教訓了是我的榮幸,我感激涕零”的樣子,但那叫圖圖的沙民卻用不怎么數量的地球通用語道:“可是,長官,我真心是這么想的。”
…宇宙之大,果然到處是人才啊!
“那除了這個意外,再想點別的出來吧。”余連笑道:“我期待你的表現。”
于是,圖圖就像是得到了神諭似的,雙目明亮精神亢奮,昂首挺胸敬了一個標準的共同體軍禮,這才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余連這才對大家道:“其實,大家說得都是對的,也都是我們能取勝的原因之一。當我方聚集了這么多勝利的要素,就沒有不勝的理由了。說得更明確一點,在這場戰役開始的時候,我們和我們的敵人,已經屬于不同的時代了。”
大家聽得目瞪口呆。不少人甚至在想,我們已經夠驕狂的,但和您比起來都是謙遜低調的了,可不知道為何,卻又覺得熱血沸騰得緊。
“不用懷疑,在這一仗中,大家表現得確實堪稱完美。”余連又補充了一句:“哪怕當事人的帝國最精銳的裝甲擲彈兵軍團或聯盟的百字頭的陸戰師,也就如此而已了。記住這一點,我們很強!”
這話一處,大家的精神頓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飽滿了起來。
余連暗暗點頭。有人告訴過他,軍魂其實是就是靠著不斷勝利的榮譽感而催生出來的。當然,他倒是覺得,榮譽感不僅僅是勝利,還應該有民眾的感謝和敬意,以及上風的夸獎和尊重。現在看看,效果還是不錯的。
見大家的精神確實已經支棱了起來,神情也很認真,余連便在后面的黑板上寫下了《彈性防御》這個標題,想了一想,又補上了《防守萬能論》幾個字,然后開始上課。
他從戰術的角度,分析了在一個星球要進行成功防守的必要條件,又直接指出,在己方外太空的制空權還處于一個穩定的平衡下,提前做好了戰備動員和公事建設的一方,在戰術便居于不敗之地了。
“這樣一來,在星球地表上的攻防,某種意義上其實是可以決定外太空戰場的勝負的。在新旅順戰場,掠奪者艦隊之所以始終無法靠近星港基地,新旅順星球上提前布置好的對空火力起到了極大的作用。”余連對他們笑道:“所以,請大家認清楚自己的作用。陸戰隊員絕對不是給艦隊打下手的。”
…其實余連現在的軍種還是鄙視鏈最上端的海軍的,但一點都不耽誤他在這個時候對“陸戰隊猩猩”和“警備隊雜魚”以連鄙視鏈都進不去的民團們打雞血。
緊接著,余連又開始從最細微的角度,不厭其煩地給大家分析塹壕、陷阱、通電網以及雷場的用處。當然,還有各種輕重火力點的布置要領。
這些知識其實涉及到了不少最具體的數學計算了,相比起形而上的戰術理論,這些才是真正的干貨,但也更難以掌握,于是,也讓現場的一眾學渣們回憶起了學生階段被各種教科書支配的恐懼了。
“所以,我才說你們至少要掌握一定幾何知識啊!待會下課之后,我給你們布置一些數學題。下星期上課之前,交給…嗯,交給秋名山少校批改!”
教室之內頓時哀鴻遍野。當然,更想哀嚎的其實是秋名山八幡本人,他大好青年,次啊完全不想給一大群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平均年紀比自己大了十幾歲的糙漢子改中學數學題。
“另外,紅楓廠的技工夜校也數學課。我已經給那邊打了招呼,你們每周都得去上兩節。我會讓人考勤的。”
哀嚎聲更是多了幾分凄慘和哀求。好在,這些人畢竟是軍官而不是散漫的青春期少年,已經習慣于服從命令了,倒是沒人敢表示反對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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