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李教員的徒子徒孫,你的忠誠可以對國家民族,可以對天下蒼生,甚至對你自己,卻唯獨不能對一個具象為個體的支配者。
當然了,看在布倫希爾特小姐,以及未來的女皇陛下長得很好看的份上,余連決定對她露出的失望表情展示出一定的負罪感來,便稍微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語氣:
“這個,在下以前便已經說過了。若我生來便是一個帝國人,或許不等到您邀請,便會投效到您的麾下了…呃,當然,因為性別的緣故,一定是進不了您的核心團體的。”說到這里,余連還瞥了一眼剛剛從桌子后面露出了腦袋的奈爾哈娜小姐。
關我什么事啊?騎士小姐悲憤地想,就把我當個家具不行嗎?
布倫希爾特沒好氣地道:“呵,現在的天域的世面上都在流傳著關于我性取向的小道消息呢。可是,若我的核心團隊多幾位男士,明天就會變成各種小本子了吧?”
畢竟是選帝王,啥玩意只要涉及到了“選舉”這種操作,就必然會出現這種操作,這倒也是傳統藝能了。余連呵呵一笑,心想就算如此,那最多也就是一些流傳度很低的手抄小本子了。畢竟,在帝國,詆毀皇室可是重罪!可若換成是聯盟或者共同體你試試?每次選舉,從總統到地方選舉,都出現過不同種族的小孩子抱著選舉人的腿叫爸爸的名場面。
…呃,倒是不用擔心正準備著手參加新神州大選的齊先生。他老人家畢竟是共同體的文化名片,尋常政客可不敢得罪他。況且,有了余連的關系,大師兄也從靈研會中選了兩個“師侄”過去加入了齊先生的“競選團隊”。
若真有人想玩盤外招,余連就會讓他們看看,什么叫靈活的道德底線了!
余連一邊考慮著新神州那邊的事,一邊道:“我生來就是共同體的公民,是喝著共同體的水長大的。如果喝了不習慣的水,恐是有傷體之虞。”
這是多蠢的比喻啊!余連在心里感慨道。不過,我都蠢成這樣了,也應該能代表自己的態度了。
然而,布倫希爾特卻一點都沒表現出被冒犯了的不虞,反倒是笑道:“可是,如果地球人沒有獨立,卿或許生來就是個帝國人了嘛。”
更有可能我根本就不會出生了嘛。到時候直接穿成一個帝國人,那可就真的會精分的。
“當初維多利亞李元帥,在月面軍校畢業之后,還在地球總督府設立在帝都的辦公室,擔任過半年時間的聯絡組長。我一直在想,余連卿,如果那個時候,陛下就看到了他的才能,對他委以重任。歷史或許就是完全不同走向了。”
嗯,這倒是有點意思了。就好像上上輩子的鍵政小伙伴們,都在討論元首要是考上了維也納藝術學院,對世界有什么變化一樣。
最終,大家都比較接受的觀點是,變化固然會有,卻也不會太多。第二次世界大戰,總是會爆發的,而且的策源地也一定是一戰被揍趴下了,卻也沒有徹底趴下的德國,除非赤化…然而這也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德國的小資產階級比起無產階級還多啊!
您這是應該要被批判的英雄史觀啊!
“我們確實不能忽略英雄對世界的影響,但也不能把一切的變革都歸結于英雄的出現。”余連一邊涮著一條鴨腸,認真地數了數七上八下,這才很自然地夾到了蘇琉卡王的碗里,然后又給自己夾起了一條:“當時地球人民的民族主義情緒已經形成了謀求獨立的成熟政治勢力。沒有他,也會有其他人高舉這個旗幟的。”
“是啊,可是沒有他,說不定地球的獨立勢力也就沒那么容易下定決心,你們的獨立進程便會推后一段時間。到時候,帝國便有可能騰出手來,戰略局勢便大不一樣了。”布倫希爾特卻有不同的意見。
“歸根結底,余連卿,地球人的實力太小了。在帝國和聯盟的體量面前,你們怎么努力,怎么謀算,騰挪的空間都太小了。承認這一點吧,余連卿,共同體之所以能獨立,就是維多利亞李元帥那超然于世的戰略洞察眼觀,以及極強的行動力,讓他巧妙地把握住了那一瞬的機會。這是一個小概率事件。余連卿,你們的共同體,就是英雄創造的歷史。承認這一點很困難嗎?”
她直視著余連的雙目,侃侃而談。這還是她第一次用如此認真的態度和自己說話。再她開口的時候,余連很不可思議地感覺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節奏感,就仿佛是最動人的音樂似的。
他知道,這時候,只有自己能聽到這篇樂章,竟然已經聽不到別的聲音了。
她明明身處這戰艦地下五層的普通士兵餐廳的廚房之中,旁邊是發出“咕咚咕咚”散發著煙火氣十足的紅色湯鍋。她明明已經解開了制服領口的兩顆扣子,以慵懶的姿態單手撐著自己精致的下巴,坐在一片狼藉的餐盤后面,但卻依舊宛若一副美輪美奐的畫卷。
這是一位被宇宙之靈,美神和戰神寵愛的年輕人,然而,她的美卻并非是精致的花瓶那樣脆弱和嬌柔的美,卻是生機勃勃的昂揚之美。
所謂的“天域之光”,確實是恒星的光芒。
余連稍微撓了撓頭,開始從火鍋里找煮透了的牛肚和板筋。
“更重要的是,余連卿,英雄并不是在每個時代,每個體制之下,都能盡情地施展自己的才華的。難道你已經忘了岳擎天之翼將軍的事情了嗎?這可是你們地球人真實發生的歷史。”
嗯,道理我懂。不過這個“擎天之翼”讓我好生出戲啊!余連吃完了板筋,又撈出了幾個切好的香菇。
“我還知道,余連卿,到目前為止,你在月面軍校那些有名的同學們,都已經是實戰部隊的指揮官,而你,一直到現在為止,擔任的都是臨時職務呢。現在,你依然認為,自己的理想會在你的國度中實現…我說你能不能別吃了?”
“您剛才不也吃得很開心嗎?”余連將香菇一口咽了下去,無奈道:“殿下,我的軍銜是同學的第一人。”
“二十二歲的四環,放我們這邊早就有將星了,你看你的宿敵沙梅恩,還有吉莉。”
那家伙啥時候成我的宿敵了?明明都是在被我全程吊打啊!
“殿下,您剛才說了理想,您認為,我的理想到底是什么呢?”余連了指自己。
“賜予人民公正,富足以及和平,賜予他們每個人都有不受侵害,有受到教育,有追逐各自理想和自我價值的權利。這當然也是我的理想。你在紅楓廠的所作所為,其實也是對你理想的一場實驗吧。”布倫希爾特聳肩一笑:“余連卿,如果沒有你挽救紅楓廠的那段時日的座位,我卻只會認為您是另外一位沙梅恩或吉莉…嗯,頂多就是沙梅恩和索拜克的結合體。”
這一次,余連是終于忍不住把筷子放下來了,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臉頰不可控的抽搐。
不是吧?連您都對索拜克有什么不正常的誤解嗎?上輩子把已經貴為上將的那家伙發配到黑勞斯星區管煤窯的,不也是你嗎?
不過,這種問題實在是不能細談,余連也只能忍了。
“您過獎了。只是,紅楓廠的今日,是因為那個工廠所有勞動者的功勞。我只是…”
“你只是因勢利導是吧?可是,沒有你的話,余連卿,紅楓廠現在會怎么樣?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把手按在你的良心上,認真想想。”
余連收斂了笑容。沒有我的話,紅楓廠會在兩年之后徹底維持不下去關閉,礦產的采礦權會被轉賣給一家有聯盟和珉蘭人背景的皮包公司。不過,會在共同體崩潰之后,魯納星系卻會被重新納入帝國的版圖,并且還成為奧德伽爾侯爵的封地。
于是,新的紅楓廠又再次開了起來。然而,這一次,魯米納和地球的工人卻已經聯合在了一起,最終和奧德伽爾公爵達成了共識,擁有了工廠一半的股權,以及全部的經營權和人事權。
這固然遠不能稱之為革命,但誰又敢說,這不是一種,屬于普通勞動者的成功和進步呢?
只是,在現在這個時代,還沒有這樣直接的例子。于是,在布倫希爾特看來,蒸蒸日上的紅楓廠,不過又是一場英雄制造的創舉罷了。
于是,余連樂了,莫名地感受到了一點站在歷史下游上的優越感,于是笑道:“可是,若紅楓廠的工人們本身沒有團結起來,爭取他們權益的勇氣和決心,我的這段英雄傳奇,豈不是就成邪教式的洗腦和挑唆了?”
布倫希爾特微微一怔,隨即啞然失笑:“余連卿,你這是在詭辯啊!我們要是這么繞邏輯可就沒有個盡頭了。”
哦豁,沒忽悠成功!
好吧,對這種聰明絕頂的最厲害的統治階級,果然這點小花招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伊雯雅大帝曾經簽訂了《種族平等宣言》,我倒是想要更進一步,在全帝國范圍內,徹底廢止奴隸和罪民制度。”
若如此一來,帝國便只有貴族、公民和國民三個等級了。可謂是晨曦皇朝千年未有的大變局了。
奈爾哈娜梅拉小姐不是太確定自己應該繼續聽下去,于是直接捂著了耳朵又蹲到了桌子后面。
至于艾米爾小弟,如果能逃的話早就逃了。現在只能抱著頭蹲在角落里發呆,盡量放空思維,并且不斷告訴自己,反正我就是一個還沒有成年的幼年軍校學生,您說的這些我聽不懂的啊!
余連,斟酌了一下語氣,但想了半天,干脆還是不裝了,直接道:“…殿下,這樣一來,你是必須要成為皇帝的。可是,您確定您能登基嗎?”
這話聽起來確實有點不禮貌。可我們只要知道,當今皇帝陛下已經在帝位上待了將近兩個世紀便可以理解了。他一個人的在位時間,便能頂得上許多王朝了。不說是天下豈有七十年之太子,看當今皇帝精神頭,再熬死幾個“七十歲太子”也完全不成問題。
沒辦法,從八環到九環,就是生命境界的提高。
到目前為止,歷史上已知的八環的壽命巔峰是157歲,而九環則是692歲。這種字面意義上的“老不死”當了皇帝,確實就是這么讓人絕望。
“是啊!所以才要努力了。陛下是在54歲那年正式跨過那個大門,成就真神之側的。我會努力把這個時間提前到50歲之前,這樣到死之前都不會老啦!”她如此笑道,仿佛能夠就位九環是理所當然的事。
然而就算是天才輩出的晨曦皇室,三千多年的歷史上也就出過三位九環,其中也只有兩位當了皇帝…呃,從概率上算,這個家族確實算得上最強大的靈能者世家了,被理所當然地視為全宇宙最高貴的血脈,也不奇怪。
就算是如此,布倫希爾特的這話也實在太顯得狂妄了。在天才輩出的晨曦皇室歷史上,想她這樣的天才,也并不是沒有出現過,但他們卻都沒有最終越過那座大門。
可是,余連卻一點都不敢這么說。她是真的成功了。
“如果真的成功了!我就還有很長時間慢慢實現自己的理想嘛。那么,余連卿,你愿意來幫助我嗎?”
余連嘆息了一聲。布倫希爾特小姐確實個天才,而且人品三觀都不錯,至少以統治階級的水準來說,已經不錯了。可是,她對這個世界的理解,還停留在“哲人王”的時代啊!
這或許只能認為是歷史局限性了吧?
呵呵…我一個來自為脫離母星文明的人,居然能對一個支配者半個銀河的強大文明的后繼者之一,討論歷史局限性?
想到這里,他再次堅信,自己的路是沒有錯的。
“殿下,這個宇宙已經停滯了。即便是您是另外一位伊雯雅大帝,另外一位伊萊瑟爾大帝,甚至您比他們做得都要好,也無法推動他再前進一步了。英雄的時代不會結束,但英雄的概念,我是需要換一個認知的。”
對方并沒有露出絲毫不快的神情,反倒是臉上露出了更為盎然的興趣,端起了一杯紅茶。
“就像你在紅楓廠做的那樣,是準備向全宇宙證明什么嗎?卿所認為的真理?”
“至少是我的信念吧。我不能肯定這個宇宙中是不是真的存在一個普世的,能廣泛讓其余人理解的真理。可是,我卻必須要相信,真理總是要走出來的。”
“我明白了。”布倫希爾特放下了茶杯,發出了一聲復雜的喟嘆:“卿的理想,以及卿的決意,我已經感受到了。值得敬佩!”
余連也松了一口氣。說服一個聰明且驕傲的人是非常困難的,但若是能示之以誠,某種意義上也是很容易的。
“看來,還是得采用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手段啊!”
“余連卿,我已經決定啦!就先把你軟禁起來,關到你愿意服軟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