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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善惡有報

  武力不如別人時,一定要冷靜。

  從身手上來說,顧青完全是廢材,除了蹲過幾天馬步外,唯一熟悉的便是從前世記憶里帶來的街頭痞子似的打架方式,既難看又沒節操。

  久違的受傷感覺,剛開始察覺不到痛,受傷的地方只覺得微微發麻,直到幾個呼吸之后,肋下傷處的痛感才漸漸強烈起來,顧青齜著牙,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早已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只是死亡之前受傷的痛楚他卻沒做好準備,僅僅只是劃破了肋下,顧青便已痛得不行。

  在他的預想里,就算今夜為了宋根生而戰死,至少也是痛快利落地被敵人一劍封喉,死得又痛又快,絕不似此刻這般鈍刀子割肉。

  院子中央,雙方仍在鏖戰,剛才讓他受傷的死士大抵是悄悄脫離主戰場繞過來的,顧青受傷之后反倒激起了兇性,咬了咬牙,握緊了長戟半弓著腰,像一個山林里狩獵的獵人盯住了一頭猛虎,目光兇戾地靜等著一擊必殺的機會。

  對面的死士也不敢大意,今夜的戰況已然大大超出他們的意料,沒想到區區一道擊殺縣令的任務,最后傷亡竟如此慘重,無論今夜最后的結果是什么,他們這些人已難逃濟王殿下的責罰甚至處死了。

  所以,此刻雙方皆已抱了必死之心,以命相搏之時更是格外慘烈。

  盯著死士的眼睛,顧青不動聲色地往左邊移了一步,死士的長戟也跟著他移動,顧青凝神,手中的長戟忽然猛地刺出,死士舉戟格開,隨即長戟在他手中舞過一道半圓,狠狠朝顧青的脖子劃去。

  顧青再擋,然而死士的長戟忽然中途變招,戟尖揮到一半忽然停住,接著轉了個方向猛地朝顧青的胸膛刺去。

  顧青不得不再次后退,情急中伸手入懷,抓了一把早已預留好的石灰粉,狠狠朝死士臉上一拋,死士沒想到敵人的路數居然如此卑鄙,猝不及防下石灰粉大半落在他臉上,眼睛頓時被迷住了。

  死士大急,失去視力的他馬上胡亂地揮舞著長戟,在他的前方將長戟舞得密不透風,顧青本想趁勢解決他,一時卻無法得手。

  正在猶豫要不要拾起機弩給他來個遠距離攻擊,忽然聽到死士慘叫一聲倒地。

  張懷玉臉色蒼白,從死士身上抽回長劍,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還是那副德行,跟當初與外村無賴村痞動手拼命時一樣毫無長進。”

  顧青以長戟支地,撐著他的身子大口喘氣,雖然芳心有被張懷玉傷害到,但此刻他也懶得跟她斗嘴了。

  院子中央一聲慘叫,又一位好漢倒在死士們的刀劍下。

  顧青喘息片刻,咬了咬牙,舉起長戟便待加入戰圈,卻被張懷玉攔住了。

  “顧青,我們都可以死,你不能死,留待有用之身…”張懷玉低聲而迅速地道。

  顧青冷冷道:“我的命更金貴嗎?所以我不能死?”

  張懷玉黯然道:“對我來說,是的!你的命比我的命金貴。張家已經欠了令雙親太多了,他們唯一的后人,我不能再讓他死去。”

  顧青嘆道:“張懷玉,大哥,你別這樣,現在是拼命,不要搞得這么狗血,說得好像你不讓我死我就不會死一樣,看清情勢了嗎?我死不死是他們說了算的,你說了不算。”

  張懷玉目露殺氣地盯著死士們,惡聲道:“我拼死保你逃出去!”

  “瞎了嗎?咱們明明打不過人家,拼死保護我有什么用?少廢話了,一同拼命吧!”顧青丟下這句話后,揮舞著長戟突然沖了出去,張懷玉來不及攔阻,只好跟在他身后往前沖。

  對于結局,顧青是悲觀的。

  雙方人數與力量懸殊,顧青饒是設了許多機關暗算了不少敵人,終究只能將雙方的差距拉得稍微近一點,然而,最終的結果還是要靠武力說話的。

  王府的死士們太強大了,顧青和一群江湖草莽真的無法抗衡。

  好漢們人數越來越少,人人都殺紅了眼,人人都受了不輕的傷。不時聽到有人發出臨死前的慘叫,也不時能看到那些好漢們臨死前最后的反撲,哪怕是狠狠咬敵人一口也算。

  正義與邪惡,沒人有資格定義,他們只有一股執著的信念。好漢們眼里的世界和宋根生一樣,非黑即白。

  或許,信念單純的人在做出生死選擇時才會那般干脆果決,并且至死不疑。

  好漢們在顧青面前一個個倒下,顧青已無暇感受悲傷,事實上他已絕了生望,自己的生命或許在下一刻便會和好漢們一樣身死魂消。

  沖進雙方交手的圈子里,顧青毫無章法地胡亂揮舞著長戟,每一次揮舞都用盡了全力,當然,每一次揮舞也露出了無數的破綻,任何人都能輕易地一劍刺穿他的胸膛。

  可是顧青并未受傷。

  張懷玉像影子一樣貼在他身邊,每次顧青揮出長戟,張懷玉的劍便恰到好處地補上他露出的破綻,顧青負責攻,張懷玉負責守,二人搭配之下,竟在短時間內配合得無比默契,甚至陰差陽錯之下顧青竟殺了兩名死士。

  然而,終究大勢已去,顧青和張懷玉終究無法力挽狂瀾。

  當顧青這方只剩下不到十人時,大家幾乎已無力再戰,所有人都背靠背聚攏在一起,剩下三十來個死士迅速將他們圍攏起來。

  院子東側的屋子外,宋根生發了瘋似的要沖過來,劉泓領著少年們死死地拽著他。

  為首的死士頭腦仍很清醒,廝殺已這般慘烈了,他仍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次要的。

  揚刀指了指不遠處的宋根生,死士喝道:“分出十人,將宋根生的首級取來!”

  見一群死士朝他們沖來,劉泓心頭劇跳,卻握緊了長矛凜然不懼道:“所有人,列陣!馮阿翁教我們的魚翼陣,快!”

  七八個少年郎飛快搶步站位,同時平舉長矛盯著跑來的死士,宋根生仍被他們死死地護在身后。

  死士越來越近,劉泓越來越緊張,待到死士沖到陣前時,劉泓忍著驚懼大喝道:“刺!”

  七八個少年如初生之犢,奮力地將長矛刺了出去。

  死士們早有防備,第一刺全都落了空,劉泓又喝道:“變陣,刺!”

  魚翼陣剎那間換了幾個走位,神奇地呈現半包圍之勢,長矛刺出,死士終于有人被刺中,慘叫倒地。

  殺了生平第一個敵人,少年們的臉上從緊張到惡心害怕,最后漸漸變得興奮起來,膽氣頓時壯了。

  “長矛放平,推,刺!”劉泓興奮得語聲發顫,愈發像一位少年小將軍。

  顧青和張懷玉等人被圍在中間,見宋根生那頭暫時安全,李十二娘不由叱道:“殺出缺口,跟宋根生會合!”

  眾人一凜,下意識便舉起了刀劍,朝死士們殺去。

  縣衙院子中央,雙方人馬變成了四撥,廝殺混戰,為各自掙命。

  縣衙外,大門忽然被重重踹開,馮阿翁一馬當先一瘸一拐地闖進來,他的身后舉著無數支火把,瞬間將院子照得亮如白晝。

  正在鏖戰的雙方頓時愣了,顧青面露驚喜,沒想到自己絕境之時竟然等來了援兵,而且人數不少,從火把的數量來看,馮阿翁至少帶了兩百人。

  火把照映著眾人的臉,顧青發現馮阿翁帶來的都是附近村莊的村民,手里握的除了火把,還有鋤頭,鐵耙,犁頭等各種農具。

  一名村民上前呸了一聲,道:“賊子敢動我們宋縣令,先問問青城縣的農戶答不答應!”

  馮阿翁沉聲道:“把他們都圍起來!”

  為首的死士大驚失色,原本占據了絕對的上風,眼看就能完成濟王交給他們的任務,全殲顧青等人,將宋根生的首級帶回去,誰知離勝利只差一步時,卻殺出兩百多個農戶,而死士這一方經過一場場慘烈的廝殺,已然只剩了二十來人,而且大多力氣耗盡,已是強弩之末。

  武功并沒有那么神奇,練武的人充其量比普通人力氣大一些,懂得一些有效殺人的招式,反應能力比普通人快一些。

  可是,當一個練武的人同時對戰十個普通人,基本也是有敗無勝,十個人蜂擁而上,武功再高終究會被湮沒在亂拳之下,這是毫無懸念的。

  氣勢是一種無形的東西,明明看不見摸不著,可它偏偏能被人清楚地感應到。

  包括顧青在內,在村民們將死士圍起來以后,人們清楚地察覺到死士們的氣勢一瀉千里,頹喪中帶著一股深深的絕望味道,力氣已殆,士氣也降至冰點。

  馮阿翁像個發號施令的大將軍,指著死士喝道:“一群無法無天的賊子!打死他們!”

  村民們掄起手里的農具便鋪頭蓋臉地朝死士們身上狠狠砸去,死士們舉起兵器抵擋,然而攻擊來自四面八方,手里的兵器根本擋不住,瞬間便有十幾名死士倒下,還活著的死士們也是腹背受敵,苦苦支撐。

  為首的死士大喝道:“慢著!士可殺,不可辱,死于鄉野村夫之手,實為奇恥大辱!”

  說完死士怨毒地看了顧青一眼,忽然舉刀朝自己的脖頸一抹,脖子上的傷口鮮血噴濺而出,死士身軀搖晃幾下,倒地氣絕。

  其余幾名死士眼中露出絕望之色,猶豫半晌,也有樣學樣舉刀抹了脖子。

  院子里一片血泊,一地尸首。有敵人的,也有江湖好漢和親衛們的。

  一場生死相搏的鏖戰結束了,結局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冥冥中仿佛真的有一種名叫“天意”的東西,它像一把尺,默默地稱量人世的善惡,善惡皆有報。

  顧青和張懷玉等人呆怔地看著滿地尸首,神情木然,眼神空洞。良久,顧青兩腿一軟,癱坐在地上,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

  張懷玉攙著他的胳膊,朝他笑了笑,接著笑聲漸漸大了,最后笑聲忽然一頓,張懷玉將頭埋在顧青的胳膊上,嗚嗚地大哭起來。

  李十二娘和活著的好漢們差不多也是這般模樣,哭哭笑笑瘋了似的,許久之后才宣泄了情緒,眾人漸漸平復下來。

  宋根生踉踉蹌蹌走到顧青等人面前,朝李十二娘和好漢們長揖為禮,泣道:“大恩不言謝,宋某余生,皆各位所賜。諸位傷亡慘重,皆因我而起,那些逝去的俠義之士,宋某愧對他們…”

  李十二娘擦了擦眼淚,先看了看周圍的村民,又看了看宋根生,幽幽嘆道:“你莫謝我們,真正救你命的人,是你自己。”

  “你就任縣令一定做過許多惠澤鄉鄰的善政,所以治下子民都擁戴你,所以他們才會在你危急之時趕來助你,一啄一飲,有因有果,得道者自有天助。”

  宋根生嘆道:“我若是好官,治下子民就不會有那么多人淪為流民,逃亡他鄉。”

  說著宋根生朝村民長揖一禮,道:“宋根生拜謝諸位鄉親救我于危難。”

  村民紛紛避開他的行禮,一名村民壯著膽子大聲道:“宋縣尊,你是不是好官,別人說了不算,你治下的農戶子民說了才算!”

  “沒錯,我等子夜奔襲十多里,趕到縣衙后還要冒著被人殺的風險,你若不是好官,哪里值得我們如此做?”

  “縣令上任不足半年,行仁政善令無數,青城縣子民三生有幸,等來了宋縣令這樣的好官。”

  宋根生聽著百姓們的夸贊,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垂著頭泣不成聲。

  顧青癱坐在地上,仍提不起一絲力氣,虛弱地道:“根生,是非功過,史書說的都不算,千古以還,真正記載青史的人是鄉民百姓,他們才是最公正的見證者。”

  鏖戰結束,打掃戰場的事交給了馮阿翁。

  顧青撐起身體里最后一絲力氣,蹣跚走到院子中間一具具尸首前,蹲下身注視著已然死去的陳扶風羅非以及張家和李家的親衛們,顧青神情哀慟,凝視久久。

  “比欠下人情債更難受的,是欠下人命債…”顧青悲痛地搖頭嘆道:“陳叔,羅兄,還有諸位兄弟,有生之年,教我如何償還你們的債啊…”

  垂頭跪在眾人的尸首前,顧青也流下了眼淚。

  心里痛得厲害,比受的傷還痛,明明是萍水相逢的交情,可此刻顧青卻仿佛失去了許多至親的親人一般,他們慷慨赴死的一幕幕畫面仍在腦海中浮現,與他們的音容笑貌一同印進了他的心底深處。

  “馮阿翁…”顧青嘶啞著聲音道。

  馮阿翁快步走到他面前。

  “請馮阿翁召集村民,將這些江湖豪杰和親衛們的尸首抬回石橋村,請先生尋個風水寶地,厚葬他們。”

  馮阿翁應了,看著顧青蒼白的臉色,關心地道:“你先去歇著吧,這里的一切交給老漢,我辦事你放心。”

  顧青點點頭,留戀地看了陳扶風他們一眼,然后起身,身形不自覺地趔趄了一下,實在沒有力氣了,肋下也受了不輕的傷,顧青被村民們七手八腳抬回縣衙后院。

  后院的廂房門打開,宋根生的爹宋根以及秀兒母女神情惶然地從廂房里走出來,與顧青見過禮后,焦急地問起宋根生的境況。

  當初張懷玉察覺到宋根生闖禍后,立馬將宋根和秀兒母女接來縣衙住下,今夜雙方在前院激烈廝殺時,宋根和秀兒母女被安排在后院,藏在一間很難被人發現的密室里,直到外面廝殺的動靜沒了,他們才敢從密室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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