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應聘

　　“砰”

　　一顆黑球被白球撞擊，緩緩滾落底袋。

　　歡呼聲乍起：“好球！”

　　“121分，單桿破百清臺！”

　　“瘋狂的亨利，酷！”

　　眾人的焦點“亨利”立于桌旁，滿臉堆笑，單手將球桿舉過頭頂，轉體360度接受著圍觀群眾的歡呼。

　　這時，一個穿著馬甲，戴著領結的年輕人擠進興奮的人群，來到亨利身邊，小聲地對他說了句話。

　　亨利聽后“嗯”了一聲，隨手將球桿置于桌上，對四周微微頷首致意，歉意道：“對不起各位，現在我有點事要處理，請大家繼續玩。”

　　說罷，他示意年輕人前面領路。

　　另一位站在桌邊的人卻不干了，對著他的背影叫道：“亨利，贏了就想走？下一局我加注50磅，敢不敢應戰？”

　　亨利駐足回首，笑嘻嘻地說道：“有人送錢，我為什么不要？賭注我接下了！不過，你先和其他人找找狀態，我處理完事馬上就來。”

　　身后頓時噓聲四起，他只當是耳旁風吹過，腳步匆匆穿過人群追上帶信的年輕人。

　　兩人并肩而行，亨利問道：“戴維，來的是個什么人？”

　　叫戴維的年輕人邊走邊回道：“他說他是個留學生。見到我們俱樂部門口張貼的招聘廣告，想來勤工儉學。”

　　“哪里的留學生？”亨利隨口問道。

　　戴維搖搖頭道：“我沒有問詳細情況。但是看他高大白凈，應該是東歐那邊的人。”

　　亨利眉頭一皺，停下步子，不悅道：“戴維，你都沒問清楚，叫我來干什么？”

　　戴維跟著停下，攤手道：“老板，以你開的薪水…現在終于有人應聘了，所以我覺得應該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你。”

　　亨利的臉瞬間拉長，冷冷道：“小子，你是在影射我給你薪水太低？”

　　戴維聳聳肩，嘀咕道：“反正不高，除了吃飯，剩不下多少。”

　　“你這條忘恩的野狼！沒有我，你才高中畢業能找到工作？”亨利氣急出言，抬手就要打他。

　　戴維趕緊縮了縮脖子，指著斜前方說道：“老板，只是個玩笑，別被人看到了！”

　　亨利從來不把自己不紳士的一面暴露在陌生人面前，一聽說有人，剛舉起的手便順勢回轉，捋了把油光水滑的大背頭，探頭看向俱樂部門口。

　　十幾米外，大門邊的接待臺前，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他的視線當中。

　　亨利正了正脖子前的領結，對身旁的戴維吩咐道：“去將他帶過來。”

　　“是，老板！”

　　戴維小跑著過去，先給接待臺里的南希吹了聲口哨，然后再與那人接洽。

　　當著老板的面調戲前臺，讓亨利瞬間臉色變黑。可限于那該死的紳士風度，他不能口出惡言，只好咽下這口惡氣，暗暗給戴維記下一筆小賬。

　　很快，那人拎著行李箱，跟著戴維走了過來。

　　距離拉進，亨利看清了對方的樣子。

　　這是一個年輕的男人，大約二十歲左右的年齡，他有著白皙的皮膚，蓄著黑色的中長發，褐色的眼睛，鼻梁高挺，嘴唇緊緊抿在一起，微微透著倔強之色。

　　目視這副青澀英俊的臉龐，亨利恍惚間覺得，一個年輕版的基努·李維斯穿過歲月的迷霧向自己緩緩走來。

　　兩人站到亨利面前，戴維介紹道：“老板，就是這個人來應聘。”接著他又對年輕人介紹道：“這就是我們亨利臺球俱樂部的老板，亨利·考斯特！”

　　年輕人放下行李，拘謹地對亨利半鞠了個躬，同時說道：“您好，亨利先生。”

　　亨利在如此近的距離，已能觀察到年輕人的皮膚白的很不正常，呈慘白色，而且滿頭滿臉都留有未擦干凈的汗跡，于是放眼眺望了下大門外天空，再將視線鎖定年輕人，問道：“倫敦今天的天氣不熱，你這是身體不適？”

　　此言剛一入耳，年輕人就覺得兩邊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咬了下后槽牙，按捺住要頭痛的感覺，解釋道：“不是，我走得太久，累，從早上到下午。”

　　亨利與他對視了幾秒，見其眼神清澈不像是在撒謊，遂暫時壓下心中疑惑，點下頭算是回應了他剛才的問候，問道：“聽你口音，英語不是你的母語？”

　　年輕人回答道：“是的”。

　　“那你從哪兒來的？叫什么名字？到倫敦來做什么？”亨利連發三問。

　　雖然他心有疑慮，但迫于多日沒招到人手，所以沒有直接讓他走人，而是決定先考察了再說。

　　可能因為他這三個問題的用語多了些，年輕人一時沒聽明白，不好意思道：“先生，能請你再重復一遍嗎？”

　　亨利心里感覺更加不好，皺著眉頭又重復了一次。

　　這次年輕人聽清了，翕動著嘴唇卻不出聲，好似在組織著語言。

　　大概過了幾秒鐘，他說道：“我的名字叫leo·kyn，華人，是來這里留學的。”

　　“leo·kyn”亨利重復幾次，奇道：“你說你是華國人？”

　　“是的，先生。”年輕人點頭回答。

　　亨利抱起手，沉吟道：“可是華國人不都是黃皮膚嗎？你是移民到華國去的？”

　　年輕人搖搖頭，又沉默了幾秒組織好語言，說道：“我是華國的原住民，不過不是那里的主流民族，是哈族。嗯，我們族是個混血民族，所以我長得像白人。”

　　“哦，原來是這樣。”亨利才不關心他是哪族的，知道是華國人就行。轉過話題，又問道：“那我就叫你利歐了。利歐，你要在倫敦哪個學校留學？為什么來應聘？”

　　利歐回道：“我是來倫敦城市學院留學。不過，先得在倫敦一家英語學校讀一年預科，主要是學習英語。”

　　一直在安靜聽兩人對話的戴維忍不住了，插言道：“你這英語是該好好學學。”

　　“哼”，亨利移動視線，狠狠瞪了下戴維。

　　紳士的談話，最討厭被別人打斷！

　　利歐聽到調侃，倒也不覺得難堪，只是面露難色，磕磕絆絆的將今天已經說過好幾次的話再次說出：“我的姨媽和姨父不在倫敦，暫時也聯系不上他們。來時我帶的錢不多，所以…所以…”

　　“所以，你沒錢了，想找個掙生活費的地方？”亨利見他半天憋不出一句整話，代他說出了目的。

　　利歐松了口氣，連連點頭，說道：“是，是的”，還以期盼的目光看向亨利。

　　亨利面無表情不置可否，問道：“你會打斯洛克嗎？”

　　利歐怔了下，回道：“不”。

　　亨利又問：“會打美式臺球嗎？”

　　利歐低下頭，依然回答：“不”。

　　他長得高，高了亨利一頭，所以盡管低下頭，亨利仍能看清他憋得通紅的臉，心下大失所望，眉頭皺得越發深了，搖了搖頭，拒絕的話已到了嘴邊。

　　正在此時，利歐突然捏起左手拳頭舉了起來，這個動作將亨利和戴維嚇了一大跳。

　　亨利將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但紳士要敢于直面挑戰，他不能退！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悄悄繃緊身體。

　　戴維忠心護主，退了一步喝道：“別亂來啊，英國是法制…”

　　利歐曲起手臂卻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僅是亮著手臂上鼓起的肌肉疙瘩，急促說道：“掃地，收拾，有力氣，我很勤快…”

　　他說的話顛三倒四、詞不貫意，但結合著動作，另兩人還是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身心也隨之放松下來。

　　戴維眼珠子一轉，立馬出聲道：“老板，我們五個人確實忙不過來！不僅要打掃清潔、歸置物品、招待客人，有時客人多了你陪練不了，我們還要頂上。如果有個人來幫忙做雜事，那將是最完美的資源配置，不是嗎？”

　　亨利扭頭斥道：“閉嘴，臨陣脫逃的無恥之徒！你在想什么我會不知道？肯定覺得打掃清潔太累，巴不得有專人頂上，我說的對嗎？”

　　戴維兩手亂搖，委屈巴巴道：“不是的，老板，我也是為俱樂部著想。俱樂部現在缺人，你廣告招貼了兩周，還不是…還有，他不會打臺球簡單啊，我教他！”

　　“就你？”亨利鄙視一句，隨即不再理他，轉回頭對利歐說道：“我的俱樂部是招侍應和陪練，不是招清潔員，你走吧！”

　　“先生，我要的酬勞很低，一點點，一點點！”利歐將右手食指和大指重合，再拉出細微的縫隙，急急發聲懇求著。

　　戴維及時在旁勸道：“老板，你看他多可憐啊，一個人來到不熟悉的地方，親人也聯系不上…更重要的是他要求不高。如果錯過，我想你一定會后悔！”

　　亨利心里一動，伸手摸著上嘴唇的兩撇小胡子，好一會兒后說道：“唔，上帝說過要樂于幫助別人，而我偏偏又是上帝虔誠的信徒，所以應該聽從他的教誨。但是，待遇就不是廣告上的每周200磅的待遇了。”

　　利歐眨了眨眼睛，對亨利的長篇大論沒怎么聽懂，一副茫然的神態。

　　他的樣子引得戴維“撲哧”一笑，以簡潔的話翻譯道：“老板的意思是你可以留下來，但薪水要比招工廣告上的少一些。”

　　利歐聽懂了，問亨利道：“先生，有多少？”

　　亨利伸出一根手指頭，也懶得讓他們猜，直接揭曉答案：“一周100磅”。

　　利歐對英磅的價值似是而非。自打飛機落地，他除了坐出租車和買了張電話卡花光了他身上換購的英磅后，其余關于食物等生活必需品一無所知。

　　他這短暫的走神，使得大廳內一時安靜下來，外面傳進來的車聲、人聲越發清晰。

　　亨利以為利歐在權衡利弊，暗暗發笑之余卻十分篤定利歐一定會同意。

　　因為他知道這種沒有學校開出的打工證明，且身無分文的人，即便是給他一根稻草也會緊緊抓住。要不是他和紐漢區的約克警長是表兄弟，誰敢收留一個黑工？

　　站在亨利身后的戴維心急了，生怕能減輕負擔的人不來，頻頻給利歐打著眼色。

　　可利歐沒看他，給他急得不行。

　　片刻后，利歐小心翼翼問道：“能…能夠我吃飽飯嗎？”

　　“哈哈哈”，這句話成功將努力保持著紳士風度的亨利逗笑，他暢快地大笑道：“這就要看你吃什么了！如果每天只吃土豆、海魚和面包，肯定管飽。”

　　“呃，嘿嘿”，利歐白皙的俊臉又泛起紅色，露出尷尬的笑容。

　　陪笑了幾聲，他見亨利心情尚好，趁機請求道：“老板，我能不能住在這里？”

　　亨利的笑容戛然而止，驚訝道：“你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利歐點點頭，臉上頹然之色一閃而過，難為情地說道：“我聯系不到姨媽，又去了她家，可是家門緊閉進不去。你也知道，現在才六月，學校還沒上完學，新學季也不開學，所以還沒地方住。”

　　說到這兒，他臉上又露出急色，說道：“不過我每天都會去找人，一旦他們回來我就搬走！”

　　亨利捋著小胡子思索良久，緩緩說道：“我可以讓你住。但是，為了保險起見，你必須把你的護照壓在我這兒，能同意嗎？”

　　多余的話利歐沒聽清，但“可以”和“護照”兩個單詞聽清了，當即便笑逐顏開，忙不迭道：“好的，老板，謝謝，謝謝！”。

　　接著蹲下身打開行李箱，從內箱夾層中取出一本紅色的護照遞了過去。

　　亨利接過翻開，先對比下照片，確定是利歐本人。

　　再看名字，兩個方塊字不認識，下面的英文正是leo·kyn，國籍“中國”。

　　出生年月1996年10月2日，算起來到現在剛好17歲多點。

　　出生地點一欄寫著：“Xinjiang”，這什么地方亨利不知道，略過。

　　整個頁面中有一圈防偽印，是真本無疑。

　　亨利合起護照，順手揣入褲袋，對戴維說道：“你帶利歐去監控室住下，把我的東西打包，再交待下他要做的工作，晚上就上工。”

　　“是，老板。”戴維答應了，還挑了挑眉，小聲對亨利嘟囔道：“老板，夫人這下高興了！”

　　沒等亨利發火，他又扭過頭對利歐說道：“走吧，跟我來。”

　　“麻煩你了。”利歐提起行李箱，走之前還不忘給亨利打個招呼：“謝謝老板，我先進去了。”

　　亨利微一點頭，揮手道：“去吧，好好工作，試用期一周。”

　　當利歐和戴維轉身走后，他臉上的表情立即歡快起來，無聲地咧了咧嘴，心說今日真是好運，終于找到個低薪的伙計，還有個白癡等著被收割賭注。

　　利歐跟著戴維亦步亦趨，直直前行。走了十幾米已然出了大廳，進了一個長長的通道。

　　戴維指著通道左邊說道：“左邊是斯洛克房間，大的有十幾張桌子，小的是包房，里面只有一張桌子，保證客人的私密性。”

　　接著又指著右邊說道：“右邊是美式房間，格局和斯洛克差不多，也是有大有小。你平時的工作就是等客人出來后，進去收拾物品、打掃清潔。”

　　“好的，沒問題。”利歐瞥著兩邊的房間回答道，同時估算了房間數量，心里不禁咋舌，這至少有二十個房間！看來這份工作并不容易，要想打掃干凈，沒幾個小時真拿不下來。

　　可他轉念一想，這已經算好的了，終歸是擺脫了睡馬路加入外國丐幫，或者求助大使館灰溜溜回國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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