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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曾經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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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老麟啊…”顧昀澤突然換了稱呼,“你現在的境界是九重天大圓滿吧?突破十重天有眉目嗎?”

  麟天珩也沒在意顧昀澤換稱呼的事,跟他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這人跟人說話的時候時不時就會換個稱呼,偶爾還會起外號。

  他苦笑道:“是啊,號稱十重天之下的最高境界,可是卻連十重天的邊都看不見。”

  所謂苦笑,大多都是不想笑時強迫自己露出來的笑。

  就比如你高中帶著女朋友逃課去網吧開黑,但卻被班主任逮了個正著。

  女朋友八成要吹,回去你還很可能要被家長錘,你還得賠著笑跟老師求情,那會兒你臉上的笑,就是標準的苦笑。

  當然,如果你回想一下直到現在你都是一條單身狗的事實,然后再強迫自己笑出來,那這笑容,想來應該也是很苦澀的。

  麟天珩苦笑,倒不是因為他是單身狗,而是顧昀澤剛剛的話,實實在在地戳中了他的痛處。

  九重天大圓滿,理論上來講只要再一步就是十重天,但實際上,就是這一步,攔死了無數人。

  如果將修煉比作是上山的過程,那么十重天對于普通的修行者而言,就是天。

  最底層的修行者在山腳,只知道天很高,很大,但是有樹木山石阻擋,無法真正地理解天到底有多高多大。

  強大的修行者在山腰,抬頭一看,就會覺得天比在山腳下大多了。

  頂尖的修行者站在山巔,抬頭上望,滿目之中盡是穹天,其高遠浩渺,絕非凡人可以企及。

  境界越高,便越是能體會到至強者的偉力。

  對于這樣的境界,在親眼看到過之前,麟天珩連想都沒想過,他就沒有這種程度的概念。

  在親眼見到過這個境界之后,他做夢都想踏入其中。

  “至強者發怒,恐怕會是能夠毀掉一整座大陸的天災吧…”

  麟天珩心中感嘆。

  “我說老麟啊,你有沒有想過,突破十重天?”

  “!!!”

  “我這么和你說吧,”顧昀澤放下茶杯,瞇起眼睛溫和地笑道,“當今世上有五個九重天大圓滿,我個人覺得最有希望突破到十重天的,是道門掌教長夷道人,而最沒有希望的,就是你。”

  “這,顧先生何出此言?”

  事關修行之道,哪怕是多年位居高位的麟天珩,也稍有些失態。

  話音剛落,麟天珩心頭便陡然涌上一股驚悚至極的感覺,周圍的氣氛也變得異常死寂。

  一切聲音都突然消失,他的五感可以在數萬米外聽到分辨一只蚊子的位置,但他現在連窗外的風聲都聽不見。

  顧昀澤瞇起的雙眼里,綻露出絲毫不加掩飾的殺意。

  “颯!”

  麟天珩身形一閃,瘋狂向后退去,想要打破墻壁逃走,但卻被亮起的陣法直接彈了回去。

  “沒用的,這個陣法以八件九品靈物為陣眼,你跑不了的。”顧昀澤悠悠然地聲音傳入麟天珩的耳朵。

  “顧先生,如果我有什么令您不滿的地方,我向您道歉。”

  打了個踉蹌才穩住身形的麟天珩立刻轉身朝著顧昀澤的方向深鞠一躬,求饒道:“我會盡力滿足您的一切條件,只求您放我一命。”

  麟天珩的態度擺的很謙卑,畢竟命最重要,生死面前,他不會堅持無所謂的尊嚴。

  “唉…”顧昀澤嘆了口氣,你還是不明白,“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要你的…”

  寒光乍現,麟天珩喚出本命靈劍,毫不猶豫,體內真氣化作一條浩蕩長龍涌入靈劍,璀璨的劍光斂入靈劍中,攜著無堅不摧之勢,直奔…陣法而去。

  他又不傻,求饒沒得求,打顧昀澤那是自投羅網,只有打破陣法才有機會逃出生天,留得一命。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逃不了的。”

  “叮…”無堅不摧的一劍落在陣法上,卻反而使靈劍裂出大片的碎痕。

  “噗…”本名命靈劍受損,麟天珩頓時因反噬而受傷吐血。

  “顧…顧先生…”傷勢不輕的麟天珩不敢抵抗,繼續求饒。

  “死吧。”

  平淡的聲音中,一只潔白無暇的手指緩慢點向麟天珩的眉心。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現在正在等死的麟天珩,心中就有著無限的恐懼。

  這一指對麟天珩而言很漫長,一生的經歷如同走馬燈一般在他的腦海中閃過。

  出身普通家庭,因緣際會被當時的龍門門主看重一身資質,收為徒弟。

  二十七歲時達到七重天,同輩無敵,決定走以戰養戰之路。

  由門派到世家,由大夏到天下,無數次戰斗,無數次生死,等到他又戰勝一位強敵,慕然回首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世界的巔峰。

  回去之后的他進入龍門管理層,靠著強大的實力和靈活的手段屢立大功,最終在年邁的師父退居二線后,靠著實力和功績,接任了龍門總長的職位。

  他在位的幾十年里,龍門一步步發展,漸漸徹底壓制住了原本強大的世家。

  他也從曾經那個實力強大但手段稍顯稚嫩的小管理者,變成了如今這個隱于幕后,掌控全局的算計者與權謀家。

  “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發生改變了?”

  麟天珩的心底突然涌出這樣的疑問。

  最初的那個他,那個執劍笑置天下的他,什么時候變成了一個陰謀陽謀信手拈來,事事算計為先的權謀者?

  現在的他,已經和曾經那個一身白衣,一身風塵,一身桀驁的青年判若兩人了。

  曾經鋒利的眼眉鬢角,如今看起來慈祥和善。

  曾經目空一切的狂傲,已經化作了無邊的謀算詭計。

  曾經夾雜著臟話的出言不遜,變成了如今令他自己都覺得作嘔的假笑。

  曾經那個年少輕狂的麟無敵,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個老謀深算的麟總長。

  我…到底怎么了…

  心中的悸動化作決然,麟天珩看著那根近在咫尺的手指,真氣、生命甚至靈魂都開始瘋狂燃燒起來,手中碎痕遍布的靈劍驟然炸裂開,卻在其手中留下了一道遍布璀璨寒芒的半透明劍影。

  “就用這一劍,當作我的落幕吧…”

  虛幻的劍影攜著驚天之勢,斬向顧昀澤的眉心,卻又在下一刻寸寸碎裂消散。

  “好了,你也該醒醒了。”

  周圍的一切都在瞬間如同水中花月一般變得模糊起來。

  “顧先生,我中了你的幻術?”

  毫發無損的麟天珩坐在沙發上,苦笑著向顧昀澤問道。

  “嗯,一點小把戲,見笑了。”

  “嘩啦…”

  一邊往空茶杯里斟茶,顧昀澤一邊回道:“智道力道都是正道,智與力相輔相成,你在龍門總長的位置上坐久了,已經不自覺地走上了以智為主之道。”

  茶斟了七分滿,顧昀澤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接著道:“以智為主也是正道,但既然以智為主,那么你的心態就已經發生了變化,在代表‘力’的修煉之道上,難免受到影響。”

  “呼…依顧先生之言,我若不改變,十重天將終生無望了?”

  “剛剛我快要殺了你時,你燃盡了一切發出決死一擊,這是在明知求生無望的情況下的決定。那…假如尚還有一線生機呢?你還會果斷地燃盡一切嗎?”

  “…”

  “你看,從本質上來講,你已經不是一個‘怒而血濺天下’的修煉者了,而是一個身居高位的領導者。”

  “一個心態已經不再是修煉者的人,又如何能踏足修煉者的巔峰呢?”

  麟天珩接話苦笑。

  “顧先生,我給您講個故事吧。六十年前,一座二線小城的一個普通男孩,被一位四十多歲的大漢收作徒弟,小男孩很高興,因為大漢教了他很厲害的武功。”

  “大漢跟那個小男孩說他來小城是有事要做,他只收小男孩為記名弟子,辦完事情他就走。后來那大漢也確實走了,臨走時還教給了那小男孩一招保命的秘法。”

  “當時上學還沒如今這么容易,小男孩成績不好,沒上成高中,但練了一身厲害的武功,干脆就去外地闖蕩打拼了。”

  “打拼的時候他認識了一個同樣練武功的人,他們兩個打了一架,然后成了朋友。”

  “后來又過了兩年,男孩和他的朋友打了另一個會武功的人,因為他在小巷子里對一個女生圖謀不軌。”

  “再然后,男孩和他的朋友被那個人報復了,他自稱是修行界方家人,帶人圍了男孩和他的朋友,那是他們第一次聽說‘修行界’,第一次知道‘世家’。”

  “男孩和他的朋友打不過報復他們的人,因為他帶的人太多了,男孩的朋友讓他跑,男孩太害怕,就他媽的真跑了。”

  “等他后悔回去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掩護逃走自己的朋友,被那幫畜生活著開膛破肚了。”

  “男孩失去了理智,用師父教他的秘法殺了那幫畜生,然后在朋友的懇求中,親手給了他一個痛快。”

  “后來那個男孩因為秘法反噬躺了兩個月,好在他積蓄豐厚,倒也沒餓死。兩個月后,男孩從床上爬起來,發誓要鏟除所有的修行界世家。”

  “…我很遺憾.”

  顧昀澤一語不發地聽完了麟天珩絮絮叨叨的故事。

  “沒什么遺憾的,那個家族早讓我給滅了,滅得干干凈凈。”

  麟天珩笑了笑,他問道:“顧先生,你知道我這半輩子以來最自豪和最不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嗎?”

  “愿聞其詳。”

  “我最自豪的事,是年輕時打遍天下,同輩之中未嘗一敗。”

  “哦,然后呢?”(冷漠臉)

  “…”

  “咳咳,我最不后悔的事情,是接任了龍門的總長職位,把修行界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把那些世家統統壓住,改變了大夏修行界散人不是被壓榨就是當走狗的局面。”

  “說起來,我也算是受益者吧。”

  顧昀澤接了一句,隨后問道:“你最不后悔的事情是這個?”

  “嗯,修行界世家不僅根深蒂固難以拔出,而且隱藏于俗世界中,如果沒有足夠高明的手段,很容易會讓修行界傷害到俗世界,所以接任的我不得不發生改變自己。”

  “我開始學習權術手段,開始習慣謀劃算計,一步步靠著龍門強大的力量壓制削弱那些世家,然后他們對修行界的壓迫越來越小。”

  “我一直都很清楚我在干什么,我知道我殺了誰,救了誰,幫了誰,又害了誰,我從未對我的所作所為感到過后悔。”

  “我以為你會選擇重新成為修煉者,去追求十重天的境界。”

  “十重天…多么令人向往的境界啊…”麟天珩深深地嘆了口氣,“可惜,恐怕我注定與其無緣了。”

  “不覺得可惜?”顧昀澤問道。

  “可惜啊,但我已經不是曾經的那個肆無忌憚的麟天珩了,現在的我是龍門的總長,我要守著整個大夏的修行界,我已經不再是那個獨來獨往一身輕散人麟天珩了,我背負著屬于龍門總長的責任。”

  “也許,曾經那個一身桀驁的少年麟天珩已經死了吧。現在活著的這個麟天珩,決定成為龍門的總長,決定為了少年時的夢想,殺了少年時的自己。”

  麟天珩笑了笑,這個笑容很標準,既不真誠也不虛偽,既不慈和也不威嚴,就是一個很標準,很普通的笑。

  麟天珩又在顧昀澤家待了一會,閑聊了幾句,就準備告辭離開了。

  他打開門,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告訴自己你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少年了,你該為了你的責任放棄某些東西了。

  漸漸地,他的心情竟真地輕松了不少。

  顧昀澤從沒有送客的習慣,客人離開的時候,他會看著茶幾上的靈器茶壺、茶碟自己清潔干凈自己,然后回到存放它們的地方。

  麟天珩前踏一步,關上了顧昀澤家的房門。

  依稀的杯盞碰撞聲中,顧昀澤似乎在輕輕地哼著歌。

  “我還是從前那個少年,”

  “沒有一絲絲改變,”

  “時間只不過是考驗,”

  “種在心中信念絲毫未減,”

  “眼前這個少年,”

  “還是最初那張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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