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蘇越放下手里的水果袋,明知故問。
“剛剛午間新聞插播了一條快訊,媽所在的車間在上午10點40分發生了爆炸,死了好幾個人。”蘇小月臉上流露著后怕的神情,“還好媽提前來了醫院,要不然…”
如果母親沒有因為她生病而請假,身處事故的中心,有什么樣的后果,她連想都不敢想象。
“都過去了,別擔心。”蘇越摸了摸妹妹的腦袋,微笑地安慰道,“古人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母親與死神擦肩而過,陰差陽錯地躲過了爆炸事故,是好事,相信我們家也會在經過這一次磨難之后,變得越來越好。”
“嗯,一定會越來越好。”蘇小月堅定地點頭。
哥哥的話是安慰,更是鼓勵。
安慰她不要太擔心家庭的負擔,鼓勵她積極向上,樂觀開朗。
“爸、媽,你們也別太難過。”蘇越看著面色凝重的父母,堅定地說道,“總會有辦法的。”
蘇父輕嘆了一聲,沒有說話,蘇母坐在女兒病床前,低著頭,認真削著蘇越帶回來的水果,也不知道說什么。
兩個多小時,他們夫妻二人將家里親戚朋友的電話都打了遍。
大家對于蘇小月患病的事情都表示同情,但借錢,除了幾個近親抹不開面子,借了幾千塊,其余人莫不是推三阻四,矢口沒錢。
夫妻二人雖然這么多年,都在國營企業上班,但能攢下來的錢,真的沒有多少。
按主治醫生的治療方案,他們拼死拼活,也就能支撐個一年半載,至于之后的干細胞移植,高昂手術費,以及后續治療等,根本無能為力。
此時此刻,生命的天平上,錢成了最重的一個砝碼。
“哥,你出去買水果,怎么去了這么久?”凝重的病房內,還是妹妹打破了沉靜。
蘇小月接過母親削好的蘋果,分給大家一人一瓣,歪著頭,看著哥哥,“像水果這樣的東西,醫院門口不都有嗎?”
“醫院門口的東西,又貴又不好吃。”蘇越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走到長陵水果批發市場去買的,那里的水果好吃不說,還便宜。”
“那么遠啊!”蘇小月有些心疼地看著哥哥。
“遠嗎?就隔著幾條街而已。”蘇越將手上的蘋果兩口吃掉,極力掩飾。
“小月,你餓么?”蘇越低頭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我們先出去吃飯吧,吃了飯我帶你去書城買幾本書,醫生說你的病情可能有點嚴重,需要在醫院靜養幾天,短時間內,你可能出不了院了。”
“哦!”蘇小月靜靜地聽著,沒有傷心,也沒有失落。
她平靜地下床穿鞋,從陽光彌漫的窗戶,眺望遠方錯落的建筑,眼底略微有那么一絲黯淡。
“放心吧,我會陪著你的。”蘇越看著妹妹消瘦的樣子,輕輕說。
“哥,你不是還要去學校補課嗎?”蘇小月笑著看他,“我已經長大了,不再像以前那么怕黑了。”
雖然華鋒鋼鐵廠出了事故,但廠內的經營并不會長時間停滯。
父母休息幾天之后,還得上班。
如果要繼續住院的話,過幾天,可能就只有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待在這里了,她其實很怕一個人待在醫院,可是她不想在哥哥和父母面前,表現出柔弱,那樣只會讓他們更加擔心。
“我只是白天補課,晚上我來醫院陪你。”蘇越看著妹妹,“你雖然長大了,可生病的時候,還是需要人照顧。”
蘇小月沉默了一會,輕輕地‘嗯’了一聲。
四人走出病房,在醫院附近的一家餐館簡單的吃了午飯,然后蘇越就帶著妹妹去了長陵商業街的書城,蘇母陪著蘇父回了一趟家,取了存折,交了住院費,然后又預付了一大筆醫藥費用。
前期的治療觀察,必須要住院,所以大家也都為蘇小月準備好了一切。
盡管病房內的日子是單調乏味的,可有哥哥一直陪在她身邊,有床頭那些她喜歡的書陪著,她也不覺得苦悶。
周末兩天,蘇越除了去網吧查找國際銅價走勢相關聯的資料以外,就一直待在醫院。
妹妹的人生短暫而又無奈,他想就算多陪她一天,那也是好的。
家里的親戚在父母的電話之后,許多都來了,他們帶著水果、牛奶或者其它禮物來看望妹妹。他們一邊對著妹妹說著鼓勵的話,一邊對著蘇越父母抱怨著‘錢越來越難掙,家里的條件越來越困難’等問題。
蘇越冷冷地看著,非常明白他們的意思。
其實他也沒指望這些親戚能夠幫上什么忙,可當他們急不可耐地表示沒錢可借的時候,他還是感覺到一陣心寒。
親情的信賴,有時候,真的抵不過金錢。
妹妹看著這些來來往往的親戚,其實心中還是挺高興的。
她單純的只是覺得大家很熱情,叔叔伯伯們都很關心她,給她買了許多好吃的,卻從未想過他們偽善的面具后,藏著多少絕情。
送走了這些他看著厭煩的親戚,在烈日的陽光變得很溫柔的時候,蘇越終于迎來了那些真正關心他們家境況,真正關心妹妹病情的朋友。
“白姨,馮叔,你們怎么來了?”蘇越看著進入病房的倆人,熱情地打著招呼。
他口中的白姨和馮叔都是父母的工友,也是自家的鄰居,倆人各自的孩子也與蘇越關系匪淺。
“小月病了,我們能不來看看嗎?”衣著樸素的婦女將提著的花籃和水果放在蘇小月床邊,責怪道,“你爸媽也是,小月病了,也不跟你白姨說一聲,要不是我昨日偶然聽見你那老家二叔抱怨一句,我還不知道。”
她很隨意地拉過一張椅子,坐在蘇小月床邊,拉著小月纖瘦的手,溫柔地說道,“閨女,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白血病雖然不是絕癥,但對于蘇家這種普通家庭而言,其中的沉重,她再明白不過。
“白姨,雪姐姐呢,她怎么沒跟你一起來?”蘇小月望著病房外,期盼地問。
“她去給你買一點東西,等會就過來。”白姨反復看著小月掌心的紋路,輕聲道,“姨怎么看,你都是長壽的命啊…”
“馮叔,您坐!”蘇越搬了一個凳子遞給站著的魁梧男子,問道,“建勇最近沒惹您生氣吧?其實他就是不懂得表達,內心還是很孝順您的。”
“那小子…不提也罷!”他坐在凳子上,很不愿意提自家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沉默了一會,從褲兜里摸出一大疊現鈔,鄭重地遞給蘇越,說道,“阿越,叔這輩子也沒啥本事,能幫的也就只有這些了,你別嫌棄,也別告訴你爸。”
“馮叔,您這…”蘇越搖了搖頭,“您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不能收你的錢。”
“不收,就是看不起你叔!”他說話斬釘截鐵,硬將錢塞入蘇越懷里,“我與你爸幾十年的交情了,小月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就跟親閨女一樣,我家那位雖然不成氣候,可你們兄妹倆卻是好樣的,叔能幫一分是一分,你別為我擔心。”
蘇越記憶里的馮叔是一個滿臉胡渣,意志消沉,脾氣很壞的男人。
他酗酒,也打人,除了父親,很少有什么親近的朋友。
記憶中就算是馮叔自己的兒子,蘇越最好的兩個朋友之一,馮建勇提起自己的父親,也是滿臉不滿。
他沒有想過馮叔除了那令人憎惡的一面,還有如此令人感動的一面。
“阿越,你就替月丫頭收著吧,你不收,你馮叔心里永遠都過不去那道坎的。”白姨看著僵持的二人,“這是他一番心意,你別辜負。”
蘇越輕輕‘嗯’了一聲,咬牙收下這一筆錢。
人情冷暖,兩世為人的他,再一次深刻地體會了一番。
那些你以為親近者,有時往往披著偽善的面紗;那些你以為丑惡者,有時卻不過只是披著惡的外衣,來保護內心的那份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