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元年四月九日,陽信城破,高烈自盡宮中,百官投降昭王。
皇宮中,姜承梟跪坐在軟榻上,周圍的將領匯報著入城之后的工作,大抵都是安撫百姓,整編降卒,抓捕造反的官僚。
直到傍晚,眾將這才三三兩兩的離去。
高士斂一身白服,在溫雁飛的陪同下走入了偏殿。
他心中很是忐忑,因為昭王入城之后,不少跟隨高烈的官僚都被砍頭,他有點擔心自己地命運。
見到姜承梟的背影,高士斂當即參拜。
“罪臣高士斂,參見昭王。”
姜承梟轉身,看著依舊保持躬身姿態的高士斂,似笑非笑道:“宏業三年,先帝任命高大人為陽信縣令,高大人最后怎么會和反賊攪合在一起,難道是反賊相逼?”
高士斂嘴角苦澀的抖了抖,低聲道:“不敢欺瞞昭王,高烈乃是高氏子弟,臣有罪。”
這種事情他不承認也沒用,因為昭王隨便派人調查都能查出來。
高士斂坦然認罪,倒是讓姜承梟有些許意外,他還以為高士斂要替自己辯解呢。
“你不怕孤治罪于你?”姜承梟負手而立,身旁兩側是燭架,上面點燃著數支蠟燭。
晦澀不明的燭火光芒在姜承梟臉上繚繞,黑暗與橘紅色的光來回閃爍。
“怕是沒用的,臣做過的事情,昭王想要查,遲早能查出來。”高士斂內心已經對自己能不能活著不抱希望了。
姜承梟嘴角微微勾起,這個高士斂倒是有意思,先前他也見過高烈手底下的其他臣子,大都是哀求他饒命的軟骨頭,高士斂倒是不一樣。
“你與高巽相國有何關系?”
聞言,高士斂臉色一變,當即道:“昭王,高烈謀反與高氏沒有半點關系,還請昭王明鑒。”
“有沒有關系你說了不算。”姜承梟淡淡回了一句,接著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高士斂嘆息一聲,不情不愿道:“他是我叔父。”
“他老人家還好嗎?”
嗯?!
這句話落在高士斂耳中,讓他有些許驚奇,這個語氣,不像是興師問罪啊。
高士斂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叔父他老人家年紀大了,身子骨近些年有些不好,一直在族地修養。”
姜承梟點了點頭,言道:“高相乃是忠臣,既然還健在,明日孤便去拜訪一番,高大人可愿一道?”
聞言,高士斂心中忽然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苗,他覺得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罪臣愿意!”
渤海高氏并不在陽信城中,而是在城外三十里處的村落。
說起來世家大族好像都不太愿意在城中安家,大都數都喜歡在村子里面。
不過這只是相對來說,一般而言,年輕的子弟大多都在城中,留在村子里的都是老人和孩子。
老人養老,孩子則要上族學。
當北晉軍大批精銳騎兵團團包圍村落的時候,村子里面的人都很緊張。陽信爆發大戰的消息他們是知道的,高烈兵敗他們也是清楚的。看見冷光閃爍的長槍,打著響鼻踢動蹄子的戰馬,村子里的老人都有些害怕。
“敢為各位軍爺來此有何貴干?”管事的三老走了上來,直起腰板,朝著騎兵們抱拳尋問。
“伯父。”高士斂喊了一聲,陪同姜承梟從人群中走出來。
“士斂,你還活著!”宗老喜道。
高士斂點了點頭,旋即趕忙介紹道:“伯父,這位便是昭王。”
聞言,宗老不敢怠慢,當即拱手行禮,“參見昭王。”
姜承梟笑了笑,“免禮吧。”
“謝昭王。”
宗老佝僂著身子,有些惴惴不安,今天昭王前來難道是因為高烈造反,過來興師問罪的?
便在這時,姜承梟道:“聽聞高相在此地修養,孤過來看看。”
宗老一顆心稍安,連忙側身領路。
“王上,高烈造反,早已就被族中驅除,摘掉了族譜名號。”宗老這么說著,很是小心翼翼。
左右心思不過是希望昭王不要因為高烈牽扯高氏一族,這一點姜承梟明白的。
不過姜承梟并沒有立即給他回復,而是說起了另一件事情。
“高烈已經在宮中自盡,孤將他葬在了城外。”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宗老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附和著笑了笑。
眾人來到一處院落,一白發老人彎著腰在院子里面拔草。
“大哥。”宗老喊了一聲。
高巽抬起頭,見到一眾人出現在院子外面,為首的年輕人貌似有些面熟。
“大哥,這位是昭王。”宗老介紹道。
高巽咀嚼著‘昭王’,忽然想起來他不就是趙王之子姜承梟嘛。
現如今他出現在這里,那就意味著......
“高烈死了?”高巽冷不丁的問道。
宗老和高士斂臉色微微一變,旋即連忙給高巽使眼色,讓他不要說了。
“不錯,陽信城破之后,他在宮中自盡了。”姜承梟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高巽面色微微一變,呆愣了一會兒,最后嘆了一聲。
“昭王請隨我來吧。”
說罷,轉身向著屋舍走去。
姜承梟也不在意,跟著高巽走了進去,脫了靴子,雙方在廊下相對跪坐。
“當年他起兵造反的時候,我曾勸過他,但是他和張麗膘等反賊勾結在一起,族中亦有不少子弟不安現狀,跟著起哄,沒想到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高巽搖著頭敘述。
“聽聞高烈是高相嫡孫?”姜承梟端起茶盞,在嘴邊的時候停下問了一句。
高巽眼眸低垂,“是,說來他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也有錯,疏于管教,合該讓我受此喪孫之痛。”
“往日之事不可追,高相要向前看。”
高巽呵呵一笑,“老夫半只腳踏進棺材了,向前看又能如何。現如今高氏一族命運皆握在你手中,不知高氏如何才能存活?”
他很清楚,姜承梟沒有立即誅殺他們,一定是因為他們還有利用的價值,想要保住高氏,必須要遵從姜承梟的命令。
這就是世家造反的弊端,一人敗,全族遭重。
此時,廊下僅有姜承梟與高巽,其他人都立在十步以外,又有霽云等人在場,都聽不見他們說什么。
“渤海百姓深受高烈荼毒,流離失所,不知高相以為應當如何治理?”姜承梟沒有提要求,反問一句。
高巽什么人,稍微思索便明白了話中意思。
“高氏族中尚有不少糧食,渤海亦有不少田產,愿意全部拿出來,幫助朝廷安撫百姓。”
姜承梟不置可否,接著感慨道:“高相名聞天下,朝廷初建,正需要高相這般德高望重的人坐鎮,不知高相可愿屈尊,前往太原擔任太師一職。”
聞言,高巽面色復雜。
姜承梟打得什么主意他很清楚,所謂太師不過是個虛職。他要自己去太原,一來是為了朝廷名分,二來也是顯示北晉寬容之心,借著自己的名號收攏天下人才士子,三來則是安定河北。
不得不說,高巽很贊賞姜承梟這份心機。
因為這個年紀的昭王已經摸索到了君王的行事之道,不再計較個人的得失,而是著眼將來,布局人心。
若當年的太子昭能這般,或許他也不會輸的這么慘。
“老夫避世已久,就怕去了太原會變成米蟲啊。”
“哈哈,高相謙虛了。”姜承梟認真道:“孤是誠心相邀,還希望高相莫要推辭。”
高巽沉默片刻,旋即點了點頭,“既讓昭王不嫌棄我這個老頭子,那我怎么能不識抬舉呢,老夫愿意去太原。不過高相二字實在是當不得,先帝的過失,老夫未能及時勸解,亦有大過。”
見此,姜承梟微微一笑,“日后還望高老多多斧正青雀,共同為了晉室的將來而努力。”
言罷,姜承梟鄭重的拱了拱手。
高巽自是回了一禮,笑呵呵的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