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馬來到繁華的長安城之后,并沒有著急感受這個未來的千年古都在大唐初始時的氣象。
他聽聞了李紅玉和李建成為自己爭取受封的事情,也知曉了是李紅玉抵死不同意將他轉回大唐塔才使得自己免于再次踏入同一個火坑。
來到長安城的第一時間,舞馬去拜訪了李紅玉——用拜訪這個字眼似乎陌生了兩人之間的關系,但當舞馬在李紅玉府外等待很久之后再次見到這位新任的左翊衛大將軍的時候,才發現用陌生都不足以形容兩人此刻的疏遠。
李紅玉并非對他冷漠或者無視,而是太過于客氣,就像是一個經歷過無數場戰役的將軍見到了曾經在其中某一次戰斗中曾經并肩作戰過的很久未見的老部下那樣的熱情和客氣。
她的言語之間充滿了寒暄和問候,絲毫未曾問及舞馬離開的這段時間究竟去了那里、去做了什么、遇見了哪些人,這讓舞馬覺得幾個月前兩人在關中那段瘋狂又親密的時光仿佛只是存在于自己某一段時期夜晚難眠的幻夢泡影。
“圣上未曾與你受封,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殊不知那些先受封的,也常有半道摔跤被后來人超過的。”
“你一路勞頓,想必很累了,今日便且早些休息。”
“總而言之,你能回來我是很高興的。”
在告辭的時候,李紅玉將他送到門口,拱手說道:
“我家五郎是想對付你,但他要動手,也得問問本將軍手中的劍。你就安了心罷。”
這句話實在是讓舞馬寒涼又感動、陌生又親切。
辭別李紅玉,舞馬一反常態、很會做人地去拜訪了李建成,感謝對方仗義執言。
李建成道:“忙也沒幫上,便無須記掛。”
舞馬道:“謝的便是這份情義了。”
李建成又道:“舞郎君于大唐立國功勛卓著,父皇如今只是為長遠考量,想來日后一定會還閣下一個公道的。”
舞馬心想:不怕與你直說,我來隋唐這一遭,可從來沒惦記著當官,給我都不要。
兩人在李建成府上寒暄一番。
李建成說話間起意招納,便說紅玉雖是強人,但畢竟是個姑娘,待天下太平,遲早還得回歸閨房,到那時若是五弟還在惦記舞郎君,只怕紅玉也難維護周全。建成雖不才,但如今已得了太子之位,舞郎君若是肯相助一二,日后旦有什么危難之事,只管與他開口。
舞馬笑道:待天下太平那時,世上且不知還是否有舞馬此人,何須操那煩心。
李建成以為舞馬言外之意竟是不怕為大唐立國戰死沙場,心中更添幾分敬佩,暗想有朝一日若是自己當政一定要對他大用重用。
又見他主意打得梆硬,也不再強求,只與舞馬叮囑,便是不肯幫忙也無關系,他一直記著舞郎君遠赴突厥、深入虎穴相救之情,大恩不言謝,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舞郎君只管開口。
舞馬拱手告辭。
別了李建成,他去了在長安城另一處郊外扎根的紅玉塔,并安心住了下來,也不管塔外雜事,一門心思鉆研的變化,把丟下很長一段時間的覺術實驗撿了起來,實驗記錄寫了厚厚一本。
從兩界山神旨結束之后,圖鑒出現了一個與兩界山神旨緊密關聯的重大變化,那便是圖鑒上最下面的部分出現了數十個嶄新的妖怪畫像,每一個妖怪他都曾在兩界山神旨最后時刻出現的金色光柱中瞧見過。比如,那只令人印象深刻的冰雉。
這些妖怪排布整齊,與舞馬原先已經收獲的妖怪畫像加起來總數正好一百零八個。
它們大部分呈現灰色,少部分呈現黑色。舞馬仔細辨識一番,確認每一個陷入黑色之中妖怪對應的覺醒徒都已陷入深淵。比如,那只冰雉,毫無疑問,她是義成公主的化身。
在舞馬殺死義成公主之后,這頭冰雉之所以在與舞馬生死發生重大關聯的情況下也沒有出現在之中的唯一理由大概就是舞馬在兩界山神旨中做斬妖士的時候因為要去兩界山對付黑蓮虎妖而放棄了參與冰雉的絞殺之戰。
所有這些因為兩界山神旨而新出現在中的妖怪畫像用神識查探之后都確定無疑無法加以利用。
舞馬索性將它們暫時拋在一邊,不再搭理。他還有更重要的收獲需要去做更深入的研究。
比如,從熊怪圖中似乎可以收獲的血色祭煉。
再比如,殺死楊廣之后出現在柴紹大豺圖旁邊的金光巨蟒圖。
在無人關注的深更半夜,他溜到長安城外的無人曠野之中,按著蕭皇后教給他的法門,偷偷將千古明君塔召喚出來,塔頂的明珠實在太過耀眼而毫無任何隱蔽性可言。
舞馬只好親手制作了一個厚實的多層木箱,將塔頂永恒發光的明珠密不透風地包裹起來。
被包裹起來的塔頂的造型丑陋而粗糙,但的確連一絲光亮都無法從木箱滲透出來,著實讓人感到心安。
舞馬仿佛看見了正在黃泉路上匆忙行走的楊廣忽然抬起頭來,滿眼心疼地看著自己苦心經營的千古明君塔,指著他一直視為自己千秋帝業永垂不朽永放光芒象征的塔頂明珠怒氣沖沖對著舞馬說道:“姓舞的,你這般對待朕的千古明君塔,你不得好死哇!”
舞馬下意識回問道:“你怎樣知道我姓舞的?”
“我下輩子投胎做你兒子報仇血恨啊…”
楊廣的話未說完,黑白無常便用皮鞭驅趕著他一步一回頭向前行去了,再未來得及說出任何一句他原本想對舞馬說的話。
舞馬恍然間明白楊廣之所以說出這樣的話,恐怕他從前已然做過類似的事情。他投胎成為隋文帝楊堅的兒子多半也是出于對上一世無法忘記的仇恨的報復。
或許,楊廣的前世其實就是某一個在楊堅手中含冤而死的孤魂呢?想到這里,舞馬心中一陣惡寒。
直到此時舞馬才忽地從自己無邊無際、令人背后發涼的臆想中拔離出來,趕忙猛烈地搖晃腦袋,好把方才一切滿懷惡意的畫面從記憶中甩出去。
他其實完全不必擔慮,楊廣不久之后的確懷著惡念投胎了,但那時的舞馬還沒有讓任何一位妻子懷上自己的孩子,那是一種不幸,也是一種幸運。楊廣含恨而投,下一世成為了不輸于蕭皇后和李紅玉的絕世美女。
在千古明君塔孤獨聳立著的曠野之中,舞馬依據蕭皇后離開前的指引提前在隕石碎片中央滴上了自己的精血,輸入了從自家識海中浸潤已久新鮮出爐的神識,繼而綁定了他在千古明君塔中覺醒徒的身份。
他孤獨地走入千古明君塔,在寬闊的一層大殿之中看到了兀自佇立著的屬于蕭皇后的白面狐貍雕像。
還在兩界山神旨中觀仰金色光柱的時候,他對這個面容清秀的白面狐貍印象深刻。
他恍然想起,那時躺在地上、還是白虎形態的宇文劍雪看向自己的目光是透著些奇怪和失落的。
舞馬把紛亂的思緒拋開,在白面狐貍雕像旁邊看見一道金光自塔頂照下,金光之中舞馬的無字書雕自下而上、從有到無一點一點被澆筑而成。
這也便意味著,不久之前幾乎被團滅的千古明君塔終于出現了第二個活著的覺醒徒。
同時,也意味著在大唐塔的無字書雕被李智云摧毀之后,加上紅玉塔的無字書雕,舞馬再次擁有了第二個無字書雕。
舞馬隱隱還記得劉文靜曾經說過每個覺醒徒似乎只能在其所歸屬的覺醒塔內擁有唯一一個雕像。
但這條規則似乎對舞馬并不適用。也正是由于他在紅玉塔中始終保存的第二個書雕,才免于在大唐塔書雕被人為惡意毀滅的災難中他本人也隨之魂歸地府。
在大唐塔三層的塔魂處,舞馬徘徊了很久,發現此時此刻他同時具備了兌換金蛇狂舞和血色祭煉兩個三階覺術的資格,但他尚且還存余的神旨星卻只夠兌換其中一個。
兩個三階覺術各有優劣。
源于楊廣金光巨蟒圖的金蛇狂舞大概就是那個絕殺暴君的漆黑深夜里楊廣所召喚的足以摧毀一切持續足有一柱香時間的大范圍恐怖雷暴。
無疑,金蛇狂舞具有遠超過血色祭煉的屠殺威能,但它對覺醒徒神識的損耗也超乎想象的極其巨大。
楊廣作為大隋天子本身具有神識數倍增持的基礎,他的本命妖怪金光巨蟒又賦予了他至少三個主動被動增加神識的覺術,即便如此在那天絕望的夜里他孤注一擲地使出了金蛇狂舞之后,仍然耗盡了全部的神識,失去了作為一個覺醒徒的全部戰斗力。
舞馬反復測算一番,認定自己即便兌換出金蛇狂舞,最終的結果仍是自己的灰霧無法完全滿足金蛇狂舞馭使的全部需求,最后很有可能以大腦被徹底摧毀為結束。也就意味著,一個嶄新的植物人即將誕生。
源于熊怪圖的血色祭煉成為了此時此刻非常靠譜的選擇。
血色祭煉并非沒有任何風險,按照圖鑒的提示,這個田德平似乎曾經在郡丞府馭使過、并險些讓晉陽起兵三大中堅干將全軍覆沒的三階覺術存在著將黑風山神召喚現身的風險。這樣的風險也讓田德平出師未捷身先死。
舞馬作了認真的研究,認為自己能夠承擔這樣的風險,并決定將血色祭煉兌換出來。
但在此之前,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回到晉陽,找到塵封已久的田德平的祭臺。
按照神旨的提示,馭使血色祭煉,使用祭臺是降低風險的最大保證。
舞馬尚且記得,在自己離開晉陽投奔李紅玉之前,田德平的祭臺仍然被封存在郡丞府的密室之中。
密室的鐵門貼滿了巫女♀施過巫術、念過巫咒的封條,守衛郡丞府的兵士們永遠不會踏足那個曾經地磚被鮮血浸泡過永遠無法褪色的后院,更沒有人愿意沾染那祭臺邪門的氣息。
第二天早晨,舞馬就跟李紅玉打過招呼,匆匆返回了晉陽城,回到了那個他的奇幻大隋夢開始的地方,卻發現郡丞府已然淪為廢墟。
守衛的兵士早就離去,吝嗇的連影子都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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