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知多久以前開始失憶的黑蓮虎妖漸漸找回了從前的記憶。
或者說,此時此刻主導黑蓮虎妖的可憐魂魄找回了自己從前的記憶。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進入兩界山神旨時的倉皇無助。
想起了舞馬,或者說當時化身為劉有勝的舞馬像個傻子一樣擋在劉家莊殺虎小隊保護自己時的堅定無畏,想起了舞馬為了從黑虎口中救下自己而被吃掉的那條手臂。
想起了舞馬和劉燕芝趴在劉有勝家后院欄桿上搭話時的親昵。
想起了自己和舞馬大婚那一天,天還未亮就響起的嗩吶聲,劃破了黎明的寂靜。就在剛才她才曉的,隔壁的莽阿娘此時應聲倒地。
想起了自己喝醉酒化成白虎時的恍惚,想起了兩界山上她得知舞馬正是殺害劉莽阿娘兇手時的震驚與失落,想起了自己和舞馬大婚之夜一起搖床哼唧的尷尬,想起了阿娘斷氣時的心滿意足。
想起了突厥草原上的驚魂與落魄之旅,想起了舞馬身上濃郁的青霞的氣息,想起了自己站在濃密叢林中望著舞馬向鄠縣行去的落寞背影。
想起了自己無比想見舞馬卻又放不下面子只好給師傅留下一封信,假裝南下江都復仇,實則想看看舞馬是否會為自己焦急擔慮。
當她聽師傅講,舞馬聽到消息后神情淡漠似乎毫不關己的模樣,她的心簡直涼透了。
此刻,她的心又暖和起來了。
那是想起了舞馬與李紅玉拱手告辭一路南下的毅然決然,想起了她和黑土狼偷偷達成協議由她喬裝成黑土狼的模樣一路跟著舞馬南下江都,帶著報復性質的惡作劇般的偷偷快樂。
想起舞馬找遍了江都也沒能找到自己趴在江南潮濕的桌子上給自己寫下百余封動情又樸實的信時的無奈與可愛,想起自己無比迫切的想與舞馬相見卻無論如何苦思冥想都設計不出一個浪漫又合理的巧合。
想起江南的雨夜中,街道上傳來兵士匆忙的腳步聲,舞馬毫無征兆地回到屋子里,把自己逼到墻角,掀開她易容面具時的窘迫和狂跳的心。
想起了因為這樣的窘迫和心跳而再次觸發的兩界山神旨,想起自己在神旨的教唆下和舞馬結成夫妻共同生活的甜蜜幸福。
在那段短暫和美好的時間里,她一度忘了自己其實來自神旨幻境之外擁有著更為真實的世界,忘了血仇不報決不嫁人的誓言,忘了日復一日對她灌輸復仇思想的阿娘和江都離宮里日日夜夜飲酒作樂的楊廣。
她的身體又漸漸冷了下來。
那是想起了那天離家趕集的路上額頭生著黑色火蓮的斑斕虎妖張開血盆大口撲過來的猙獰噩夢,想起了她強烈的求生意志引領著自己的魂魄鉆入黑蓮虎妖腦袋里與對方的元神在識海中以命相搏的天昏地暗。
想起她的魂魄在識海中化成了本命妖怪白虎光芒四耀的模樣。
最終,她壓制了黑蓮虎妖的元魂卻忘掉了從前的記憶只好隨著神旨的引導去了寅將軍的洞府見到了故人劉莽,又懵懵懂懂來到兩界山,帶著虎妖兇戾的天性,循著歷史輪回的足跡降服了似曾相識的倀鬼,吃掉了幾個劉家莊的百姓。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吃人的血淋淋真相的背后是在潛意識里想把愛人引到兩界山的瘋狂和執著。
她為自己吃人的罪惡慌張而難過,又為自己恢復了往前的記憶,想起了日夜思念的愛人而欣喜若狂。
她終于曉得舞馬并不是殺死劉莽阿娘的兇手,繼而為他從不表達于外的善良、藏在冰冷面孔背后的傲嬌而動情,又因為自己從前對他冷漠無情、深不可測的誤會而內疚自責。
她迫不及待想再次見到舞馬。
她越過山前的石碑,朝著舞馬離去的方向狂追而去。
追了沒幾步,又怯生生停下腳步。
她不知自己該不該去和愛人相認,她已經成了黑蓮虎妖啊,她的雙手,她的牙齒,她肚子里沾滿了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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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在看到她這副模樣會是怎樣的心情,怎樣的神情,她實在不敢想的。
她駐足想了很久。終于,義無反顧朝著前方奔跑而去。她不知失望和幸福哪一個會到來,卻不缺乏向著希望奔跑的勇氣。
她越跑越快,卻未曾發現額前的黑色火蓮晃晃而動,活了過來,散著幽暗黑芒。
而識海中,那個藏在角落里似乎虛弱至極的元神,仿佛感應到了那個鳩占鵲巢的魂魄意志的不安、彷徨和動搖,窺見了反敗為勝的那條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