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語清香,芳草茂盛,馬兒被拴在樹下吃草,舞馬和青霞尋了一處灌草高密處,各自躲在一邊,交換衣服。青霞扔過來一件,舞馬扔回去一件,便瞧見衣服在半空中拋來拋去。
青霞穿好了衣服,把最后一件外套丟給舞馬。舞馬正要穿上,忽然發現自己的行止又不歸自己控制了——
他的雙手自行抓住青霞扔來的衣服,緩緩靠近鼻子,深深吸了一口。
呸。舞馬自己都覺得這動作實在猥瑣至極,又臭又宅,不堪睹視,但也沒轍,這是電影原定的劇情,而舞馬此刻又被劇情綁架,便是想要反抗也毫無辦法,只得把那香氣乖乖吸進肺里,細細品味。照實講,真是挺香的。再吸一口。
青霞穿過的衣服是香的,這倒也還合理,此地雖處西北荒漠之中,但匪寨之中專門安了一處澡池子,每日溫水不斷,春三十娘和白晶晶每天都要洗澡,還得往池水上撒各種花瓣,整日泡著花香身上能不香么?
只是這大西北的荒灘上找這么些花瓣真是不容易,找不到就要挨打挨罵,搞得一眾匪徒怨聲載道,齊罵女人真麻煩。
舞馬連吸了好幾口,自是一陣神清氣爽,忽聽一道破空聲,好像有什么東西遠遠飛去了。
他站起身朝遠處望去,只見清清藍天,霧氣一般的白云散亂飄蕩,一處高高得山崖之上,青霞抱膝坐著,仰頭朝遠方天際望去。從舞馬的角度看青霞,她正好懸在山崖邊,露著半個身子和腦袋,被一團形如蓮花般的白云包裹住,顯得空遠而幽靜。
“如果不是妖怪那有多好。”這句臺詞口不由心道了出來。
時至此刻,舞馬已完全不由自己掌控。他繞過山崖壁,循著一條小徑上山,走到山崖邊,才發現這一帶山崖其實并不怎么高,呈半圓的形態環繞住一片洼地,洼地里面生著一些灌草矮樹。從這個角度看來,其實草木也不怎么茂密。
青霞懸于崖沿,換了坐姿,左腿曲前,右腿拖后,左手靠前撐地,右手輕輕搭在右腳腕上,挺胸抬頭,面無表情,馳目望遠。配合這副動作,再把身下的山崖換作白云,就有點像仙女飛天時的畫面了。
忽地,青霞抬起手來,手掌青黑,便是中了春三十娘的蛛毒還未解開。掌心之中,托著一塊兒系著紅繩的玉佩。
“你中的毒越來越深,”舞馬從青霞身后走過,蹲了下來,“再不解會死的。”
青霞忽然抬起頭來直視舞馬。
陽光照在舞馬的身上,影子投在青霞的臉上。她淡淡說道:“解了又怎樣。不開心,長生不死也沒用。開心,就算活幾天也足夠。”
舞馬撇頭看向另一邊,“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孫悟空,你會怎樣。”糟透了,這完全不是舞馬想說的話。
青霞抬起頭,迫近舞馬,逼視之,“我會殺了你。”
“我真的不是孫悟空,”舞馬從懷里掏出鏡子,遞給青霞,“這塊兒真的是照妖鏡,你照照看就知道了。”
青霞瞪著舞馬,咬牙切齒,“什么!你不是他?”
“不…是。”
“你不怕我殺了你嗎?”
“怕…不過沒辦法。”舞馬黯然低下腦袋,“因為我不希望你看到我的時候,心里面卻想著另外一個人。”
“我把你給殺了!”
青霞狠狠一掌揮向舞馬,眼看拍中舞馬的腦袋,卻停在了相距寸許處。
“來罷,”舞馬已放棄抵抗,或者說這根本是沒法抵抗的,“就像你說的,做人不開心,就算長生不死也沒有用。”
青霞的手在半空中懸了好久,始終難以落下去,最后只好把手收了回去,捂著腦袋大哭起來。
青霞哭的可慘了,遠遠要比電影里面白晶晶不帶淚的干哭要厲害的多。舞馬透過青霞胳膊和臉頰之間的縫隙,看見她臉上有些泛紅,淚水從眼角順著臉頰滑下來,溜到臉蛋最低點啪的落下,一滴,一滴,又一滴的。
她的聲音也很凄厲,舞馬也不知道自己形容的準不準,有點像夜晚山林里死掉伴侶的母狼的叫聲。至少給舞馬的感覺是這樣。
舞馬身不由己湊過去,伸出手,大抵是要拍拍青霞的肩膀寬慰她。當然,走劇情的話,作為一個新手,至尊寶又把手收了回來,杵在一旁猶豫著。
青霞哭著,忽地抬起頭來,抓住舞馬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罷了,又趴在膝蓋上,捂起腦袋接著哭。
舞馬當然熟悉這段情節,他心道不好,撲通撲通跳起來,可身子仍是緩緩靠近青霞,眼瞧著要摟住她。
青霞猛地直起身子,閉著眼睛,低著腦袋就往舞馬懷里鉆。
明明是很干燥的西北地,可天空上好像要下起雨來。
舞馬的呼吸有些困難,推開她,深吸了一口氣。
青霞又把他拉了過來,又是一片天昏地暗。
雨越下越大,似乎也響起了打雷聲,呼嘯的風聲,好像有人在天上急促的喘著氣。青霞仰倒在了地上。
接下來就是劇情里面一番艱難地解開腰帶的過程了。
電影里面當然沒有解開,至尊寶的腰帶系的特別緊,兩個人折騰了好一番,衣服都快撕爛了,腰帶上的疙瘩紋絲不動。
舞馬咒罵:“他母親的,是誰綁的那么緊。”這就得問電影的道具工作人員了。青霞說:“我來解!”可惜還是解不開。
舞馬倒是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松了口氣。
這段劇情的焦點矛盾解腰帶到這里就該結束了,剩下的就該是舞馬安慰白晶晶,白晶晶則說出了那段經典臺詞:“白天我不習慣,晚上再說。”至尊寶:“晚上也好,白天也好,你隨時需要,隨時吩咐。從今天開始,我會一直陪著你。”二人相擁,畫面定格,場景結束。
根據之前已經摸清的規律,電影畫面之外的故事,舞馬是可以控制自己行動的,這個時候,他和青霞才將開始真正的對手戲。
可意外的是,劇情根本沒走到那一步,就被打斷了——青霞忽然抬起頭來看舞馬,“舞郎君,你小心點,我可要使勁兒了。”
說罷,雙手各抓著腰帶一邊,猛地往兩邊用力,似乎還為此動用了法力,便聽一聲“撕拉”響,腰帶碎成了數截,在半空中飄揚散落似婚喜上撒下的禮花。
這回可好了,完事想穿腰帶都沒了。
舞馬覺得身下竄來一陣涼風,才發現褲子也從前面被撕爛了一大口子,窗戶敞亮。
他連忙要伸手擋住,青霞卻撲了上來,一把摁住他的雙手。
“你要干什么?”舞馬皺眉。
“舞郎君,”
青霞紅眼望著他,嘴角微翹,一雙眼眸熠熠生輝,比過夜空明星的,
“不管你信不信,自從那日在密室之中見到你,不知為什么,我的心就開始砰砰直跳。
離開密室之后,我明明曉得你是殺死我恩人的生死仇家,卻還是忍不住跟著你,和你孤男寡女住在一個院子里,隨你加入大唐塔。
我曾經跟你說:我入大唐塔是為了長生,我只想要這個。可你殊不知,長生對我而言,毫無意義。我要長生做什么?是草原上無休止的收繼婚,還是被仇家盯上,誓死方休?
其實沒有為什么,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把你從晉陽城騙到草原上也是,雖然說的確很有想讓你幫忙解決麻煩的需求,可心里面到底還是想見你一面的。要不然世事無常,我葬身義成公主之手,咱們以后就再也見不著了。
很奇怪罷,明明你是我的大仇人,對我又不是很好…”
因是青霞施了定身法,舞馬完全動彈不得。當然,此刻他也無心動彈。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觀察青霞的神情,看她的眼睛,聽她說的話,推測她的真實想法,面無表情看著她。
青霞接著說道:“我說錯了,豈止是不好!你簡直憎惡我到了頂點,對我冷冰冰的,說話冷,眼神冷,呼吸也夠冷,任何時候都惡聲惡語,恨不得一腳將我踹到天涯海角,永世都見不著才好。
真是可恨的透頂!你越是這樣,我倒越覺著有意思。越是想和你作對,跟你斗嘴,戲弄你,直想將你耍的團團轉才叫痛快。
怪的是你這個人,模樣生的這般好看,腦袋瓜子還聰明的要死。我在你這里耍腦筋、斗心眼兒,費勁巴拉,結果半點便宜不占,凈是吃虧了。
咱們兩個算是不打不相識罷?唉,你越是奸猾似鬼,我就對你越是在意,嗯…就好像是蘋果樹上最高的,被太陽曬的最紅的那一顆——眼瞅著想吃,可就是夠不著。”
青霞越靠越近,呼吸吐在舞馬的面龐上。她臉上還有方才哭嚎時殘留的淚水,恰好落了一滴在舞馬眼睛里,冰涼涼的,
“那次骷髏院幻境,我分明有幾次機會殺死你,可不知為什么,每每拿起刀我就落不下去。到最后,你被一大群骷髏圍在一起,將要死了。我便把自己身上的劍丟給了你。
我分明很清楚的,在那樣可怖的骷髏院里,沒有武器抵擋,我也只剩求死一條路可走。可我還是義無反顧丟出去了。
那時我明著是要說服自己,倘使你死掉,我一個也不好逃脫的,但潛意識里,我心里存著一個念頭:要是能和你一起死在骷髏院也挺好的。
這樣一來,你是被我引到骷髏院的,你死在這里呢,我便也算是為阿跌葛蘭報了血仇啦。”
“你有這種想法,倒還算合理。”舞馬說。
“你聽我說完——而且,咱們兩個一塊兒死去,就可以一塊兒上路嘛。
雖說你是漢人,走黃泉路,最后肯定要去地府,要見閻王的。像你這樣的冷血動物,以前肯定做過不少壞事,什么欺負良家婦女,什么殺人如麻之類的,你們漢人的閻王爺鐵面無私,到最后定要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里。
啊呀,到時候油炸,火烤,蒸籠,割肉,放血,烙鐵,剔骨,各般殘忍的刑法通通招呼上來,管夠叫你喝一壺的。你該痛哭流涕,鬼哭狼嚎,整日以淚洗面。
我呢,是突厥人,騰格里會為我指一條明路往天上去的。當然,先得由冥域王子尓其尓可汗來審判一番。比你好很多的是,我生前做了不少好事,尓其尓可汗會讓我升天的,而且是天上最舒服、最快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