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瘋哥終于還是知道了神棍的事。
神棍頭七前的那個晚上,我正在家吃晚飯,接到了瘋哥的電話。
電話是嫂子打的,她讓我去勸勸瘋哥。早上一個護士查房時無意間提到了一個警察舍身撲向炸彈英勇犧牲的事,瘋哥拉著她追問了詳情。
之后,瘋哥一整天都沒再說話,不吃不喝。
我聽后急忙放下碗筷就出了門,打了個車直奔醫院。進了病房,瘋哥頭上的紗布已經拆了,炸彈爆炸的瞬間,他趴向地面,過程中用手護住了面部,所以臉上的燒傷并不嚴重,只有額頭處有很大一塊疤痕。
瘋哥側頭看向窗外,嫂子告訴我,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一天了。
我知道,他是在和神棍說話,就像那日我在尸檢室里燒紙時一般。
我心中雖然對瘋哥有很多疑問,可他畢竟是傷員,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說了很多勸慰的話,讓瘋哥不要自責,可瘋哥自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個字,最后,嫂子看著天色太晚了,讓我先回去。
我嘆了口氣,與嫂子告別,轉身的時候,聽到瘋哥說:“明天追悼會,你們來接我一下。”
當我回過頭時,瘋哥已經再次把頭偏向了窗外。
“嗯。”我應聲后,走出了房門。
第二天一早,我在小區門口上了文心的車,再到醫院接瘋哥,他身上和腿上的傷還沒好,醫生一再叮囑他不能久站。
神棍的遺體由隊上的法醫在清晨六點運送至了殯儀館,靈堂昨晚就布置好了。
參加追悼會的人很多,除了局里的同事,還有社會各界的代表以及自發前來的群眾,神棍的四位父母沒有來,局里擔心老人年事已高,承受不住悲痛。
追悼會由大隊長主持,副市長、市局局長念了悼文,語氣沉重,哀思濃烈。
遺體擺放在靈堂正中的臺子上,上面蓋著黨旗,周圍擺放了一圈白色的花朵,莊嚴,肅穆。
人們按序上前吊唁,由于人數太多,追悼會持續了近兩小時。我一直攙扶著瘋哥,中間他的身子有些站立不穩,我讓他先上去,他卻堅持要送神棍最后一程。
后來,追悼會結束,人群逐漸離去,最后靈堂里只剩下我們隊幫忙的幾人,瘋哥顫巍巍地走到臺子旁,沉聲道:“你做到了,你是一個好警察。”
我們一直等著神棍的遺體被火化完,又隨著骨灰一起到市郊的公墓,神棍的墓穴緊挨著他的妻女,時隔幾年,他們一家人終于再次團聚了。
回去的路上,文心問瘋哥:“案子的事,我們不用再查了嗎?”
“案情已經明了了,馬上就要結案,我們還查什么?”瘋哥望著窗外說。
“可我覺得兇手…”
瘋哥打斷了文心的話:“兇手已經伏法了,我只是愧對神棍,那晚我就不該同意讓他參與抓捕,是我害了他。”
瘋哥的語氣中帶著極大的懊惱與自責,文心怕刺激到他,只得終止了這個話題。
瘋哥出院那天,我與文心去接他。與追悼日比起來,他的精神要好一些,嫂子卻悄悄告訴我,他仍然會半天半天地望向窗外,一言不發。
從醫院到瘋哥家,嫂子和文心都在,我沒找到機會與瘋哥說紙片的事。
神棍死后半個月,案子順利結案。
由于此案過于敏感,最初的案情并未向外界公布,導致以訛傳訛,社會輿論把重點指向了“公安局辦冤案”上面。
為了將負面影響降到最低,經局黨委會討論并上報市委市政府取得同意后,局里召開了新聞發布會。
會上,局長首先代表辦案民警作了深刻檢討,表示一定會加強內部隊伍管理,進一步從嚴治警,確保不再出現冤案、錯案,更會重拳出擊,清理掉警察中的敗類。
隨后,刑警大隊長通報了詳細案情,講明兇手具有超高的智商、強大的反偵查意識,民警在辦案過程中與之斗智斗勇最后鎖定嫌犯,實施抓捕時,民警不顧個人安危,舍身撲向兇手,以血肉之軀阻擋了炸彈百分之八十的威力,挽救了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
最后一項內容是對辦案民警進行表彰,我、瘋哥、文心也在其列,特別的是,在臺子正中站著四位頭發花白的老人,他們是神棍的父母,局里特意邀請他們前來代神棍領獎并接受市上領導的慰問。
發布會結束,我被電視臺記者拉著問了些問題,問完后,我在會議室里沒看到瘋哥的身影,我走下樓,在院子里也沒見著他。
瘋哥出院后一直在家里休養,這天是他第一次回隊上,我猜他會不會是去辦公室了。
我走到瘋哥辦公室門口,房門是關上的,我試著拉了拉把手,沒有鎖,推開門走了進去,看見瘋哥正拉開抽屜在找著什么。
我輕輕的關上門并將它反鎖住,然后從褲兜里掏出了那張一直在我身上揣著的紙片,問:“瘋哥,你是在找這個嗎?”
“果然在你那里。”瘋哥抬起頭看著我。
“我需要你的解釋。”我慢慢走向桌邊。
“沒什么好解釋的,這紙片是我的,我模仿著對方的筆跡試著寫了句話而已。”
“你撒謊,你的筆記本根本完好無損!”這是我第一次用這種口吻對瘋哥說話,我盯著他的眼睛,像是在審問一個犯人。
瘋哥看著我,有那么一瞬,我覺得他的眼神中閃過絲悲傷,我提醒自己不要心軟,否則怎么對得起神棍。
“這重要嗎?隊里每個人都有筆記本,我隨便找個人都能撕下一張紙。”
“很重要!那你告訴我,這張紙是從誰的筆記本上撕下來的?”
瘋哥低下了頭,拉開抽屜,從煙盒里拿了一支煙出來,用打火機點火時,我看到他的手有些顫抖,點了幾次才將煙點燃。
“是誰?”我沉聲問。
“你一定要知道?”
“是的!”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瘋哥沒再說話,一口接一口地吸著煙,屋內的氣氛安靜的有些尷尬,而我也沒催他,我知道,這一刻終于要來了。
一直吸到只剩煙頭,他站起來,走到我面前,與我相向而立:“聽說你一直以來的愿望就是當警察?”
我不明白瘋哥為何突然提起這事,疑惑地點了點頭。
“那好,我要你以警察的名義發誓,永遠不得將此事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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