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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重返家園

  “落帆,船里所有人都站出來,放下武器,官差檢查!”

  太原府衙的小船上,一個明顯是衙門里的班頭模樣的中年男子站在船頭,沖著方景楠等人的鹽船大聲喝道。

  同樣的話方景楠聽了兩遍,兩遍都是來自于朝廷的正經署官,只不過一個是管河道,一個是太原府。

  而面對接受檢查的,是一群邊鎮的軍漢,保家衛國的浴血男兒。

  方景楠失笑地對旁邊的船老大李水問道:“李叔行船這些年,可遇過這等事情?”

  李水好笑地看下眼前的兩支人馬,“前個月,我都還拉著鹽場的鹽去過太原府,當時也沒這樣啊。只要交了過路銀,管河道的人也不會來找麻煩。”

  見得太原府的船靠了過來,黃志沖方景楠拱了拱手,道:“方把總無需擔憂,經我管河道盤查過的船只,府衙無權檢查!”

  說著他便帶著兩個手下爬回到他的小船上,方景楠位置較高,抬眼看去,這群管河道的差役竟然紛紛把鳥槍上的火繩點燃了,幾十人幾十把槍,直沖來人。

  “呃,不會真打起來吧?”方景楠只覺滑稽。

  管河道對陣太原府衙!

  管河道船多且大,而太原府的在河邊卻是有幾百團練。

  方景楠覺得,管河道的應該會取得斗爭的勝利,畢竟這是河面上的事,他們管是應當的,而且他們的船也多。

  哪知,岸邊團練隊伍中,一個穿著幕僚師爺服飾的男子忽然一聲大喝:“上!”

  幾百個團練紛紛沖入水中,用手劃著沖向了管河道的手搖櫓船,而櫓船上的差役,手里揣著已經點燃火繩的鳥銃,但卻不敢發射。

  也沒有人命令他們發射!

  黃志不禁看了蒼山船一眼,防汛司的主官就在這條百料戰船上。

  “所有人用船槳捅,把他們捅下去。”見主官沒下射擊的命令,黃志便讓小船上的人用槳把這些民團推擠過去。

  可來的人實在太多了,幾十人擠向一條小船,沒一會兒功夫,便陸續有人爬上小船,甚至還有條船被扒的過猛給掀翻了。

  十幾條船往河面一橫,把汾河攔了個七七八八。

  一陣濃煙飄起,蒼山船上亮起一道火光,沖著旁邊的山林開了一炮,鉛彈飛過幾十步的距離,狠狠地砸在地上復又彈起,擊裂了一顆大樹。

  火炮果然聲勢唬人!

  所有人都安靜了起來,而這時,也已經有不少團練爬上了管河道的櫓船,雙方在船兩邊對持起來。

  岸邊那個幕僚師爺卻是不懼,怡然笑道:“大炮打蚊子,防汛大人果真厲害!”

  “哼!”蒼山船上響起一聲冷哼。

  “我管河道監察行船,你府衙的生得什么事端?”

  幕僚師爺笑道:“你們管河道攔船檢查誰能說三道四,但是近日來府內山匪橫行,我們清源縣團練受府尊之命,負有清剿山匪之責,來往船只我們自也有監察之權,你們為何擋我!”

  “可別拿什么府尊來嚇唬人,不就是馮敬舒馮同知動的歪點子么。再者說,清剿山匪你們不去山里剿,跑河面上來湊什么熱鬧。”

  師爺沒有否認這些都是馮敬舒的指派,嗤笑道:“馮同知定下的府內各縣包剿策略豈是你一個防汛司能懂,別縣的山匪若是不敵,逃竄至它處,最后匯聚合流,變成流寇,此中責任你能擔得起?”

  “別在這危言聳聽,何況我們管河道見著山匪,還會放任通行不成?何需你們再插一手,浪費人力。”

  師爺大笑道:“喲,為何我聽聞,只要交得足夠過路銀,管河道誰人都放得。”

  “胡說八道,敬你是府里派出來的師爺讓你三分,還真以為我這大炮是個擺設不成!”

  兩人你來我往交鋒不停,方景楠仔細地聽了個明白,但他卻想了很多。

  正常情況來看,太原府衙與管河道正在做權力之爭。過路商船能給的通關好處是有限額的,以前是管河道一家分,現在兩家來分,管河道的自然不愿意。

  山西巡撫吳牲被去職,朝廷到現在也沒定下新任巡撫,布政使又空置,山西三府之地,目前皆由府尊作主。而掌管河道的是從三品道員,雙方爭權奪利也是題中應有之事。

  但是…

  方景楠卻是想到了代州那邊,他以五行旗設立的那些石寨山匪。

  方景楠知道,這各縣的山匪,其實是太原府同知暗中扶持的,其最終目的方景楠不清楚,他對于明朝的官職體系并不熟悉,不知道一府同知擁有什么權利。

  方景楠之前一直想找文朝衣尋問學習一番,但不知怎么的,次次都沒成功。

  這次回去,一定要找文朝衣問個清楚。

  后續還有張氏的三千多人要遷移過來,如果那時河面上還是這個情形,就有點麻煩了。

  就在方景楠暗想的這會兒,對面雙方沒有談攏,也根本沒有談攏的可能。

  眼見著太原府衙的小船不顧管河道的阻攔,朝方景楠這四艘鹽船靠了過來。

  方景楠忽地想到,后面船上張真靈、張真竺那些人,可是沒有路引的。田鄂開的是遷族文書,并沒有給每個人都開一張。

  方景楠雖然不怕,這年頭路引這個東西查的已經不那么認真了,可船上還有八千兩銀子呢,難免別人拿這個來說事。

  總歸就是麻煩!

  輕憷了下眉頭,方景楠朝李水吩咐幾聲,李水眼中一亮,嘿笑一聲,“得嘞!”

  跟著船上打出旗語,方景楠轉首一震,大喝道:“我們乃大同鎮云岡堡把總方景楠,懷仁城把總麻武候,受守道大人令,有要務在身。現已受管河道盤查,掛帆起航!”

  說罷,方景楠大手一揮,“開船!”

  百料鹽船長達五丈,嘩拉一聲,揚起帆來直往前沖,身后的那三艘鹽船也是緊跟而上。

  翻起的水浪直拍向兩邊的小船,聽得方景楠的言語,管河道的船紛紛撐桿避讓開來,而府衙的那兩只小船操船的顯然水平不高,反應不及,其中一條卻是被撞飛開去,在河面轉了幾個圈才停了下來。

  “漂亮!”蒼山戰船上響起一聲贊賞。

  駛過蒼山戰船邊上時,方景楠朝上面望去,只見一個瘦高的中年男子正沖這邊微笑。

  方景楠也抱以回笑,心中卻是想,這人就是那個無膽的防汛官了!

  船隊順風而行,排成一條直線猛沖向前,眨眼間便把眾人甩在身后。

  方景楠轉首望去,輕輕一笑:“你們要扯皮,要攔河,就攔后面的吧,大爺我可是要回家了!”

  汾河往北越過太原城后,河流一轉朝西而上,直到寧武縣為其源頭。

  方景楠的船隊越過太原城后便駛離汾河,進入峪水,經峪水穿過忻州,又駛入到滹沱河,抵達代州崞縣泊口。

  全程耗時十二天,比騎馬快了三天,比步行快了十七天。

  最重要的是,舒服!

  鹽船停穩后,方景楠讓眾人下船在河邊碼頭邊休息,行鋒派了蔣立回城通知其它人。有了屬下后,一般跑腿的活行鋒就不用干了。

  方景楠走到李水旁邊,邀請道:“李叔一路辛苦,不如把船停在這邊,與我去崞縣休息一下!”

  李水憨笑道:“多謝方把總好意,休息就不必了,以前出海時大半年都在海上飄著,這點勞頓不算什么。”

  方景楠訝道:“李叔還出過海?”

  這個或許是他平生得意的事,李水仿佛陷入回憶般,咧嘴笑道:“我自小水性就好,那時候年輕,總覺得黃河長江對我已不是阻礙,只有大海才能算是我的挑戰。唉,沒料想,在海上奔波靠的根本不是水性。”

  “喔,”方景楠奇道:“那靠的什么?”

  李水不太好意思地嘿笑道:“拉繩爬桿星相觀圖,總之會不會劃水就真不重要。”

  方景楠聽得哈哈而笑,心里更是不愿就這么放他回去了,怎么也得多套會近乎。

  眼珠一轉,方景楠道:“李叔載我們而來,若是又空船而回,那不是太虧了。不如去崞縣尋些合適的貨物捎帶回去,也算做已填補。”

  崞縣一座空城能有什么?

  這不重要,先把李水忽悠下去,好好招待一番才是重點。此等人物,搞好關系總不會錯。

  跟誰吃飯不是吃!

  李水應道:“崞縣可有皮毛山參等物,我本是準備返程時在太原府捎帶上一些,如果崞縣也有那便更好。”

  方景楠哈哈笑道:“崞縣一大半商鋪都是我的,到時候你隨便挑!”

  李水一楞,沒想到方景楠竟然是有錢又有勢,一大半商鋪啊,有錢都買不來。

  兩人閑聊了一會兒,跟著李水喚來另外三條船上的船頭,讓他們先行回去。百料鹽船可載兩百石,毛皮山參都是稀貴之物,一船運力完全夠用了。

  又過一會兒,遠遠地,口號聲傳來!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一群青壯,穿著統一的亞麻色皮襖小跑而來,為首的卻是總旗李谷年,保安團衛生司司長。

  “立定!”

  “敬禮!”李谷年喝道。

  眾人右手握拳一錘胸口:“長官好!”

  方景楠回了一禮,“兄弟們辛苦了!”

  緊跟著,馬三、麻四、成北生紛紛趕到,前來行禮。再后來,震北鏢局的總鏢頭吳水井,帶著江明和江仲煜等五行旗的漢子,上來行禮。

  最后是輜重隊的趙二,在他身邊緊緊跟著的卻是一早便想辭官而去的崞縣典薄賀蘭洵。

  “老大,可想死你了!”

  趙二用著方景楠常用的詞匯一臉夸張地沖了過來,雙手張開,想抱又不敢去抱,楞楞地看著方景楠。

  隨著來人越來越多,方景楠在崞縣的威勢一覽無余,那群黑旗軍出來的張氏子弟見了,意外之中又深感慶幸。

  原來,自己跟隨之人不只是嘴炮呀!

  人來的已經差不多了,方景楠在人群中左看右看,不禁奇道:“文朝衣呢?他怎么沒來?”

  知道方景楠不會擁抱了,趙二尷尬的收回張開的雙手,舔著臉道:“老大,那文知縣三天兩頭的說要走呢,若不是還想見你最后一面,他早走了。”

  “走?走去哪?”

  趙二道:“聽說是回江南老家歸隱!”

  “歸隱?官也不當了?這他娘的怎么行,老子白忙活了!”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官場竟然有了股風氣,干得不高興就直接掛印走人。

  當然,方景楠是不會允許的。

  崇禎八年,十一月二日,方景楠返回闊別兩月的崞縣,他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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