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車場。
洪云沒有上去八樓。
按照現在的身體狀況自己趕上去不一定來得及,反而還容易讓一些意外的情況發生。
光頭佬他應該能夠搞定。
洪云心想,只是這一次阿力也許就沒有辦法逃走了。
洪云跟A仔,C仔說了一聲后,他走到了地下停車場的出口外。
鱗次櫛比的房屋外墻被經年累月的雨刷洗得斑駁,貨車載著貨物不斷傾軋柏油路面。
面色平淡的人交錯穿行,穿著綠色軍裝警服的警員在一旁不斷地勸導著市民離開。
封鎖線已經拉起,但所有人都若無其事地走過。
剩下的只有一群八卦記者,他們舉起黑漆漆的鏡頭拼命窺探著那看似有趣的場景。
“怎么不讓我們進去?”
“我們還要上班的!”
“你們不可以阻止我拍攝!”
想要進入大廈的居民或者員工議論紛紛,甚至對著警員指指點點。
紛雜的聲音如同高頻振動的蜂翼,嗡嗡作響的低鳴讓警員心力交瘁。
好奇的圍觀群眾試圖窺探封鎖線后的一切。
許多人竊竊私語。
漸漸地,聲音越加壯大,大有蓋過軍裝的高聲疾呼。
“啪。”
剎那間一個黑影自高空墜落。
響聲清脆,夾雜著堅實的沉悶。
殷紅的液體肆意濺射,黃色的頭發于風中凋零,再也不見那鮮艷的光彩。
閃光燈停止閃爍,封鎖線也罕見地保持了水平。
數秒的沉寂。
一切如同萬年冰川被一顆子彈擊中,震蕩中心轟然碎裂,無盡的波紋潮水般狂涌。
驚恐的聲浪蓋過交通的喧鳴。
圍觀的人四處奔逃,唯有警員立刻前去查看墜落者的情況。
洪云看見那黑影一墜而下,心中如同那地板一番發生了一絲震動。
“這個不就是那個黃毛小工嗎..”
洪云看向上方。
原世中阿力跳了過去以后,這個黃毛小工也是跟著跳,但是這家伙的腦袋不太靈光,直接就成為了空中飛人。
但是現在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幾扇被打開的窗戶。
與此同時救護車車也是依次進入,一隊隊荷槍實彈的警員從他的身邊走過。
不多久。
灰頭土臉的警員們緩緩地從大廈走出。
光頭佬的臉上滿是黑灰色的痕跡。
李文斌則是深深地看著一個方向。
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洪云可以看見一個包著繃帶的督察一臉郁悶地坐在角落,也沒有了地下停車場的威風,只是陰沉地盯著左手臂的一塊滲血的紗布。
洪云一看就知道那個便是文建仁。
只不過這一次文建仁只是中了幾顆流彈,并沒有像是原本的海關那樣直接手都被砸下來。
周圍經過的警員也都瞥了文建仁一眼,但卻沒有人上前去說些什么。
于是他的身邊一個伙計都沒有,護士處理完他的傷口以后便是匆匆離去,一切顯得有些落寞。
洪云不予置評,扭頭便看見了張志恒的身影。
張志恒的左臂染紅了一片,但他看見洪云卻是露出了笑容,“沒事就好。”
緊接著他跟洪云交待了一些東西,比如說交回槍就可以先走了,標叔也只是叫了督察以上的人回去指揮室云云。
而后他看了看周圍,低聲嘀咕了一句:
“標叔在對講機里火爆得不行。
文建仁急著攻進去開了槍,流彈傷了幾個伙計。
這一次估計沒抓全,那個黃毛據說是自己跳下去的...”
張志恒用右手拍了拍洪云的肩膀,隨即他有些吃痛地走向救護車。
幾個伙計見狀便幫他叫了醫生過來。
渣渣輝是一個好人,洪云從他的話語以及伙計態度便可以看出來,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便是那臉黑如炭的文建仁。
“文建仁...”
洪云交完槍,處理好一些事宜以后,他便離開了大廈。
他有些漫無目的地走著,在拐到一個巷子時,他抬起頭卻是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面容。
那人也是愣住。
雙方對視了一秒鐘,洪云只是說了一句:
“保重。”
沒有高聲疾呼,也沒有表現出異樣的表情。
洪云轉身走入巷子的更深處,隱沒在人群中。
阿力終究還是逃出來了。
不出意料的話,他應該就可以得到林昆的信任,從而最后獲取到有關林昆的重要證據。
但對于阿力來說,結束這一切的時候,他的世界究竟會是怎么樣呢?
洪云記得有兩個結局。
這一切都在阿力自己的選擇。
嘆了一口氣,洪云不知不覺間走到一條狹窄的小巷子中,巷子的盡頭則是大地基礎大廈,著名的大地集團的總部,那里門面裝修極為極致,顯得無比的上流。
而巷子中,洪云視線內滿是擁擠的人群。
但不同于攤販,許多人只是不發一言地走動著,他們就像完成任務一般行走在世界上。
走了幾步,洪云身旁有一個小攤販在賣力吆喝著。
她旁邊坐著一位面帶著好奇目光的小孩,手中還捧著一個藍色的小書包。
他望著這來來往往的人群,當看到有人穿著整潔的校服走過時,他的眼中滿是羨慕:
“媽媽,我什么時候可以去上學..像住在隔壁街的小紅一樣...”
女攤販頓了頓。
她摸了摸他的頭,目光看向了與這個巷子隔著一條馬路的大廈。
那里的玻璃幕墻反映出城市的繁華光輝。
她仿佛看見玻璃門后的人們穿著整齊,頭發油亮,滿臉笑容。
沉默片刻,她眼中的光芒漸漸消失,繼續用沙啞的聲音吆喝著,“一元一個...”
洪云蹲下來,看了一會兒,他拿起了一個徽章。
這個徽章的中心是一朵郁金香,邊角可見未打磨完全的粗糙刻紋,顏色的交界隱隱混著參差不齊的色彩。
“我想要這一個。”洪云凝望著攤販。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硬幣,將帶有皇冠獅頭的那一面壓下,輕輕地放在了攤販的手里。
他握著那枚徽章,轉身朝著巷子盡頭的巴士站走去。
此時巴士站下聚集了不少人。
白領,學生百無聊賴地等待著。
而其中有一個小孩子顯得格格不入。
他靜靜地蹲在站牌的左側,有些呆呆地看著馬路的對面。
洪云看向馬路對面。
現在正是綠燈,無數的車輛快速地通過,而隔著一條馬路的便利店卻忽然沖出來一個人。
這個人穿著灰舊的風衣,手中抓著一塊東西瘋狂地奔跑著,身后則是穿著便利服的店員在拿著棍子追著。
風衣男用盡所有的力氣奔跑。
在跑到馬路圍欄附近時,他露出了微笑。
還有四步,他就能跑過這條街。
“嘭——”
一輛大貨車疾馳而至,碰撞的巨響與刺耳的剎車聲傳入人們耳中。
包裝袋散落一地,面包被碾壓成碎末。
驚呼與怒罵聲洋溢不絕。
小孩那一雙明亮的雙目瞬間失去所有的光芒。
他的聲音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鍵,幼小的身體被冰封,整個人動彈不得。
“撲街,跑?跑?偷東西?!”
穿著便利店服的年輕小伙子用力地踩踏著,“叫你偷東西?撲街!”
他正想要繼續多加幾分力度,忽然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坐在了地上。
在他漸漸回過神的時候,一張年輕人的面容出現在他的面前。
“賊也有尊嚴!”洪云冷冷地說道。
川流不息的交通停滯,救護車的聲音再度重現。
洪云走到了那個孩子旁邊,將一塊三文治輕輕地放到他的手里。
那個孩子握著這一塊三文治,目光仍然望著一個方向。
一塊白色的布蓋在了那里。
洪云摸了摸他的頭,穿著保良局制服的人也從不遠處緩緩走來。
孩子低下頭,雙目的眼淚潺潺落下。
許久,他才緩緩地抬起頭,看著洪云,“哥哥,這里好可怕...”
洪云脫下自己的外套蓋著小孩有些單薄的身軀,摸著他的頭,輕聲低語。
“會改變的..”
“...”
夜幕降臨。
斜坡下拐角牛雜佬揮舞著剪刀,三四碗牛雜隨意地擺放在推車上。
一縷煙火的氣息穿越淡黃色細芒。
一個人從牛雜檔旁邊疾跑而過,汗水從臉上止不住地滑落。
一輛車停在偏僻的角落,駕駛座坐著一個帶著黑色墨鏡的男子。
“他今天沒有去...”
車中的一位女生小聲地說道,目光看向旁邊的短發女生,“這么晚了,他還在跑步..”
車內的短發女生望了一眼那遠去的身影,平靜地對著前方說道:
“阿七,我要知道,今天發生了什么。”
路燈下,洪云奔跑著。
他在斜坡上肆意地邁開步子,他的腦海中不斷地如同電影般放送著今天的那一幕。
新警察故事的最后一幕,也就是今天他所見到的那個場景。
他的父親因為買不起吃的,只能選擇去搶,去偷。
這種行為對嗎?
不對,這是犯罪。
但是為什么會這樣?
因為這里是九十年代的港島。
高樓大廈的底下是那些只能賣一元一個小商品的攤販,是那些沒有辦法上學的小孩,是那些飯都不一定吃得起的人。
洪云因此久久不能釋懷。
而且按照港島的法律,那個小孩以后將會被送到保良局。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這樣,就這還是自己向光頭佬求情才讓小孩有這個機會。
而更多的像他一樣的小孩,都只能居住在棚戶區,畢竟這個年代可是還沒有多少公屋的。
棚戶區,貧民區,劏房...就是港島窮人唯一可以生存的地方,也是他們之中很多人一生最后的歸宿。
“既然來到港島,我是否能夠做點什么呢?”
他停下腳步,閉眼站在平臺上。
許久。
細碎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
洪云睜開了眼睛,一個看上去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站在他的面前。
他身材壯碩,濃眉大眼,明亮的雙目后仿佛可見一絲燃燒的光芒。
這個年輕人看著洪云,雙手握著頸部的毛巾。
“你好..我叫王小明,要不要一起跑一場?”
“我叫洪云。”
兩個人一路奔跑,自告士達道跑到皇后大道東。
周圍的行人稀少,唯有一塊掛著“志凌武館”四字的黑漆招牌仍舊掛在正中。
“有什么事情的話,跑一次步就能夠忘記。”
王小明靠在一邊,“你的體質看上去很不錯,要不要一起打拳?”
“你是拳手?”洪云看著面前的王小明問道。
王小明的面容閃過一絲遺憾。
“我..遠遠不是..”
王小明緩緩說道,他抬頭看向天空。
“但是我一定會成為一名選手..我想要打一場比賽..”
洪云昂起頭,搖了搖頭。
“我想改變一點事情..
會有很多人阻攔我,很多困難等著我 也許...大概率還是失敗。”
如果想要改變港島,或者說不出現以后的破事,那么他需要做的有很多。
阻力會非常的大。
王小明看了洪云好一會兒,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不去做,就一定會失敗。”
洪云愣了愣,看著王小明。
王小明雙手放在腦后,“我師父說的..”
“到我了..我的話..”,王小明頓了頓,“我想改變一個人..”
想了想,王小明拍拍洪云的大腿,“既然這樣...”
他指著旁邊這所武館說道,“我就在這家武館,一起來看看吧。”
洪云點了點頭,卻忽然感覺自己被輕輕地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