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市吉康醫院從門診部到住院部,都在愁云慘霧中全然癱瘓,擠滿了因痛苦與絕望哀嚎的石化病患者。
他們正在死去,在渾身暴發的痛楚中慢慢地死去。
也有重癥者陷入到譫妄當中,呼喊著無人聽得明白的亂語,被精神世界的洪流與金字塔所支配。
肖剛醫生從坐在骨科門診的辦公室接診,到像現在這樣躺在住院樓的一張病床上,連抬動一下手臂都困難,病情發展之快連他自己也模糊了時間,一個夜晚?還是兩個夜晚?
此時原本只設四張床位的病房有著十幾個病人,還有擁擠不堪的家屬。
從他們知道了肖剛是這里的醫生起,就不斷沖擊地問著他,詢問,質問,憤怒地問,希翼地問,哀求地問。
現在該怎么辦,現在還能怎么辦?怎么才能不痛了,怎么才能治好這個病?
“對不起,我不知道…”肖剛只能在茫然中一遍遍回答,“進行性肌肉骨化癥,石化病,我不知道…”
也許,也許那些天機人員知道,災難爆發以來只有一小隊的天機人員到來這里,負責一整間醫院的秩序。很多人心底都能明白此時到處有多么緊缺人手,但人們咆哮著,也有人乞求著,救救他們,至少救救年幼的孩子。
人們并不清楚,在這里維持秩序的只是普通行動人員,他們其實也沒多知道多少。
他們也只是等待著、期盼著前線那邊盡快獲得勝利成果。
這也是此時此刻亦被愁云慘霧籠罩的各地各醫院里,那些普通行動人員的一致盼望…
掛在病房墻壁的電視中,新聞主持人呼吁著人們冷靜應對,每一部手機里也不斷接收到這樣的呼吁信息。
一開始多數人都能保持冷靜,但隨著痛楚的增長,精神的疲憊,以及身體實實在在地不能再活動自如,人們還是不可避免地滑入絕望的漩渦。病房內和醫院大堂是同一種混亂景象,也紛紛發病倒下的醫護人員已是無能為力。
在一片片驚浪般的叫痛哀聲中,有人小聲地啜泣,也有小孩尖銳無助的哭聲進一步粉碎本就脆弱的群體意志。
完了嗎,就這樣完了…
只有死亡,才可以解脫。
只有死亡才能解脫嗎?
有一些已然崩潰的病人拖拉著劇痛的身體,在尋求解脫的支撐下勉強走到窗沿邊、陽臺邊,就要往外面高空跳出去。有母親抱著自己的孩子,站在陽臺邊猶豫著腳步,自己已不想再受煎熬,但想讓孩子活下去的意愿拉扯著她。
忽然,幽黑的夜幕中有一股驟起的寒風吹來。
風力之大把那些打開的窗戶都嘭砰的關上,刺骨的寒冷讓窗前的病人們心神一晃,渾身冷得發抖,卻也被這份凜冽刺得清醒過來。在陽臺邊的病人們也是這樣,天際的夜幕如同深淵,卻又似乎有一道亮光從中閃過。
他們并不只是精神晃動,就連到處酸痛的身體,那些肌肉、軟組織和關節,也驟地緩了一緩…
這股巨大的寒風,正在帶來新的生機。
病人們忽然進一步真切地感覺到,之前服下的止痛藥、涂下的雙氯芬酸二乙胺乳膠劑,猛然來效果了。
用藥那么久效果幾乎為零,這下被寒風吹了吹,開始起了效,疼痛在消隱而去。
躺在病床上心力交瘁的肖剛醫生,亦在寒風吹拂下醒過了神來,為什么有些感覺不一樣了…
突然間,除了慘叫聲、哀嚎聲、罵聲與哭聲,他聽到了別的聲音,長久以來突然有的不同聲音。
是天機人員快步奔過的腳步聲,以及那欣喜的叫喊聲:“大家撐著,前線解決了,這種異常氣候已經過去了!”
之前,官方新聞報道說的是近日全球范圍起了一種類似厄爾尼諾的反常的自然現象,也可以稱為所謂的“超自然力量”。這種異常氣候不但使得全球各地連降暴雨引發了洪災,還導致人們犯類風濕疾病,正是患者們目前的病癥。
不過現在…
“前線天機人員已經遏制了異常氣候的源頭!”奔過的天機人員高聲大呼,“大家的病都能治好,都能活下來!”
“什么!?”“解決了嗎?”“這真是異常氣候搞的?”“這是想穩著我們吧…”
無力掙扎的人群還是頓時躁動起來,許多人心存懷疑,但抑不住一股激動猶如暗潮般開始涌動,難道是真的?
天機人員可以騙人,自己的身體卻好像真的突然之間…沒那么痛了,而且痛感還在持續下降,像是洪水在退去…體內的那種洪流異感,確實在迅速地消散,不知道去往哪里,像之前不知道從何而來…
有些病重的患者更是發現,一直縈繞在自己眼前的令人發狂的那個血色金字塔,消失在空氣中。
被折磨這么久時間后,眼前恢復了懷表。
譫妄者如同從一場惡夢中驚醒過來,滿身冷汗,雖然軀體四肢的活動依然受限著,卻不像是被埋在墳墓中。
“大家撐著,異常氣候過去了!”這隊天機人員在吉康醫院的每一棟大樓、每一個科室、每一條走廊奔走相告,比電視新聞報道、廣播聲音都更有說服力,這種活生生的喜悅氣息傳染開去,像星星之火一般燃起了人們的求生意志。
“過去了,過去了…”肖剛醫生從病床上撐起了身體,激動地張望著外面,對周圍同樣激動、緊張而不知所措的患者和家屬們說:“我猜的,這是我猜的,只要沒有異常力量了,不再有異骨增生,通過手術把已增生的骨質切除,大家就有痊愈的可能…過去了,過去了…”
聽到醫生這么說,又沒了痛楚的折磨,眾人的面色紛紛開始舒展。
這樣的情景此時也發生在其它的一家家醫院那里,有一股力量把他們從苦難的深淵帶了出來。
更讓他們激動喜悅的是電視中另外的一些新聞報道,暴發于全球各地的洪災都在退潮!
洪水退去了,病痛退去了。
這個黑夜還很漫長,但黑夜總會過去的,白晝會在遠去的烏鴉叫聲中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