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死嗎…
人怎么會不怕死…
你的身體會僵硬、腐爛、化為烏有,但這些是最可怕的么?不,年輕人,這些不是。
你還年輕,你們都還年輕,還沒有懂得何為衰老,何為死亡…
死亡的可怕,并不在于軀體的痛苦,有比痛苦更可怕的事情。
在年輕的時候總是什么都陽光新鮮,一切都沒有腐朽的滋味,不是嗎…
不過,你有沒有感覺,在小時候每一天都很慢,連一個小時都可以很久,一個學期像可以有永遠那么久,但時間過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得你措手不及,快得幾個轉瞬就是一天,幾個時刻就是一年。
快得就像一場洪水,匆匆奔過,除了一些凌亂破落,什么都沒留下。
陳家華感到自己的右手被一只手緊緊地抓住,明明戴著呼吸面罩,但逼仄的通道壓得他快呼吸不過來,拖拉在懷中的女尸正變得越發沉重,他想松開、推開,身體卻像卡住了,僵住了,定住了。
不知道是肌肉還是神經,在被剝離與大腦的連系,仿佛這是一場鬼壓床的惡夢。
洪水從身邊涌動,似有一股蒼老的聲音從中響起,與之一同沖進他的大腦,試圖侵占著每一個念頭。
“我知道你是什么…”陳家華艱難地說道,也許只是心話,又或是腦中閃過的想法,他已經分不清楚自己是否還能說出話來,“我在培訓時學過…如果你們想爭奪我的意志…我可能沒有顧隊長那么厲害,但也沒那么容易…”
爭奪你的意志嗎?為什么你會覺得自己的“意志”,有那么重要?
為什么你覺得自己擁有的,真是自由意志…
人類這種生物有一個很悲哀的地方在于,他需要時間去成長,我是指,你所謂的意志的成長。
無論你是想擁有怎么樣的意志,成為一個怎么樣的人,十歲的時候不算,二十歲的時候也不算,三十歲的時候還不算…漸漸你會發現更多,你會改變想法,你思考,成長…然后,你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再年輕,再沒有力氣與精神去實踐你的所思你想,最重要的是,你沒有時間,你無法實現你終于擁有的成熟的意志。
然后,你看到一些年輕人,愚蠢的年輕人,叫囂著他們的愚蠢。
在你周圍的時代與世界似乎完全改變了,但那只不過是另一個輪回。
另一群愚蠢的人走向成熟,再在他們終于有那般意志能做一點真正偉大的事情時,老朽,死去。
就是這樣的輪回,一直支配著我們。年輕人,我們這個文明,一直都很年輕,太年輕了,年輕到幼稚。
不管再過一千年,一萬年,只要這樣的輪回沒有改變,那它還會這么幼稚。這個文明的主體還不夠智慧去征服人類的那些弱點——但所謂弱點,有多少只是幼稚?傲慢,縱欲,沖動,憤怒,馬虎,無知…
“可能那就是年輕的意思…”陳家華竭力地拔著手,已被洪流沖得渾身冷汗,“老朽也是一種弱點,多少的老人根本比年輕人要壞,不只是蠢…還壞得多……”
沒錯,因為時間與經歷只是成熟的條件之一,并非全部。
有太多的人會帶著愚蠢進入棺材,但那源于另一些問題,是大問題的小問題。
而你簡單地劃分好壞善惡,正如我一直說的,你還年輕…你還擁有一種近乎妄想的期愿…
驟然之間,這股話語戛然而止,陳家華左手上的理性監測石暴現出了絲絲裂紋,似是全球正發生著的所有洪災造就的沖擊力,從遠古起的每一場大洪災,全部從這個狹小的通道口沖向他。
先是一股純粹的軀體痛苦從周身炸起,心臟的跳動聲仿佛是嘭砰嘭砰的骨頭崩裂聲響。
陳家華感到自己被沖回去第一墓室,所面對的力量根本無從對抗,有這么一絲念頭生起,一股純粹的精神痛苦也暴然而起了,不知道是他的靈魂,還是卡或巴,都被拉扯,撕裂…
你沒有聽懂我的意思。這不是因為你的智力不夠,只是你年輕,只有二十歲,你無法感受我說的事情。
也只有像你這樣稚嫩的年輕人,會把犧牲自己,以此感覺崇高偉大。
“我為什么要聽一群被黑暗支配的禽獸,告訴我什么是偉大啊!”
陳家華一聲暴喝,就在被沖出通道的時候,雙手撐住了兩邊的石壁,撐住自己不被沖回墓室去。他知道一旦自己擋不下來,這股洪災力量就會直入墓室,可能會摧枯拉朽地對里面的同僚們造成沖擊,任務只會失敗…
但小隊出發之前就說過,小旭他們也提醒過,這股力量可能純是精神上的,像這里的水溫一樣。
那并不是真的什么不可阻擋的沖力,只要精神上撐下來…像顧隊長在一次次任務中那樣撐下來…
自己在天機陵園祭拜那個埋葬著英雄的墳墓時的景象,涌現心頭。
“我是年輕,可能還很幼稚。”陳家華沉沉說著,沒有完全回避那股黑暗話語,“你說的這些,我真不能理解,我甚至都聽不懂你要表達什么。但是我知道也有一些上了年紀的人,他們依然能堅持自己二十歲時覺得的崇拜偉大…你就沒有想過,為什么就一定是你們對了呢,人人都畏懼死亡,就算要讓大家都長壽一些,有更多的時間去實現自己,一定要以你們這種方式嗎…”
他的話聲沉得如同一塊堅石,說得越多,手上的力量越加迸發,從顫抖竟開始變得平穩。
漂浮在前面的女尸,則好像越發失去了它莫名的巨力,凌亂的長發有一些垂了下去。
尸體那只反過來抓他的手,則是開始顫抖起來。
也是這個時候,陳家華的目光注意到,自己左手腕上的理性監測石破碎開了,但沒感覺是被黑暗力量淹沒…
而在他的右手腕上,隱隱地浮現出了一個黑色的符號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