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京城,普寧坊。
一座宅府之中,一位模樣富態的中年男子隱隱像是察覺到了什么,突然在睡夢中被驚醒。
下意識的環顧四掃,果然發現自己的房間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一個帶著上有血紋的銀色的面具,身穿淡青色長袍的人。
這個人此時仿佛是將此地當成自己家里一樣,就這么在月色下坐在他家的桌旁,喝著他家的酒。
隨意,悠閑。
“這位朋友,不知深夜到訪所為何事啊?”富態男子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枕邊的人,發現對方此時已經不知在何時,又因何緣由陷入深度昏迷之中。這才一邊悄然伸手對著枕下藏著的那頂殺敵利器摸去,一邊開口對著那個戴著面具的人試探道。
“劉大人,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就不會在這個時候有任何多余的舉動。”面具人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富態男子的問題,而是率先點破了他的打算,淡淡道:“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這些舉動會不會葬送了你的性命。”
“這個朋友說笑了,”富態男子被叫破了舉動之后,并未露出一絲尷尬之色,反而微笑道:“要是朋友想殺在下的話,恐怕在下的尸體現在都已經涼透了。所以想來朋友是有事情來尋在下,還請直說,但凡在下能夠做的,一定不會推辭。”
“劉大人果然是聰明人,”面具人淡淡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說什么廢話了。替我捎個口信給你們的馬方主,就說有人約他后日亥時,在平康坊群芳院一見。”
聽到了馬方主這三個字眼,富態男子的瞳孔瞬間為之一縮,良久,才開口微笑道:“這…什么馬方主?朋友,我實在不明白你說的這話是什么意思。”
“剛剛還說劉大人聰明,現在怎么反倒又說出這不走心的話來了,”面具人淡淡道:“總之,該說的話我已經說完了,我也希望劉大人能夠做出最正確的選擇,不讓自己后悔的選擇。”
似乎是不想再和這富態男子糾纏下去,因此伴隨著話音落地,面具人在月色下的身影也開始逐漸的模糊,而后直接四散化為微風,消散在了無形之中。只剩富態男子一人在房中,面色陰晴不定。
而這,似乎只是面具人今天晚上所要拜訪的第一個。接下來,面具人接連不斷的出現在京城各個坊里,直到走完了足足五家之后,這才在平康坊乘坐上了一輛馬車,返回了鎮北侯府位于京城的宅院之中。
另一邊,似乎是覺得將那三位侯府的公子已經晾了個差不多了。因此第二天,便有人來向白禮三人傳旨,召他們明日早朝時候覲見。
而這個消息很快的也被京城之中的大小官員得知,一些早就摩拳擦掌準備好要給三家侯爺一個好看,來博得當今天子歡心官吏自是在今日養足了精神,表好了奏本,準備等明日早朝的時候發難。
對于當今天子和這一些官員的想法,三位侯府的公子自然是心知肚明,因此樂重再一次下帖相邀,和白禮二人小聚,統一好了口徑,還特地找各府的幕僚打了幾份腹稿,準備應付明天朝堂上的那場鬧劇。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便到了第二天的早朝時間。而白禮等人自然是早早的就來到了皇城之中,等待著天子的召見。
對此天子也沒有讓他們等太久,不過盞茶的時間,便有內侍前來傳喚,將白禮等人帶進了朝堂,太和殿里面。
一番毫無營養的彼此問候,一段君賢臣忠的對言。
伴隨著天子和白禮三人之間的廢話完畢,一位諫官最先按捺不住,第一個站了出來,開始參三位諸侯不敬之罪。居然在天子已經發明旨傳召的時候,還拒不奉詔,拿出萬般理由來推脫朝見。
而對此三位公子自然是早就準備好了言語,甚至都沒有用白禮出馬,鎮西候的世子樂重便率先對那位諫官的言語進行了一一的駁斥,直辯的對方一個啞口無言。
不過那個顯然只是一個打頭陣的,這么多官員準備了這么長的時間,當然不可能就如此輕而易舉的了結。
因此很快,便有更多的官員站出來,從三為諸侯這些年的不當之舉,到三位公子進京之后的點點滴滴。可以說幾乎所有能被放大的事情全部都被人拿走了朝堂之中,尤其是鎮北侯府呂平的案子,更是被好幾個朝臣拿了出來,成了侯府仗勢欺人的反面典型。
對此白禮自然也不客氣,直接一句話,這事七殿下比誰都清楚,不妨將他也叫到殿中問一下,瞬間便嗆得好幾位朝臣啞口無言。涉及到皇家子弟,給他們幾個膽子他也不敢在這上面胡言。
畢竟當今天子可不是好說話的主,沽譽買直的手段在他這里可不好使,真惱了,可是會殺人的!
而見到眾多朝臣的攻訐皆被白禮等人一應對過去,終于有重臣親自下場了,而這個人正是當今天子在太子時期的重要幕僚。現掌管御史臺的御史大夫晁景,大統一策論的絕對擁護者。
而他的手段自然也不像是之前的一些朝臣一樣那么露骨,既不去評論三鎮諸侯的行事,也同樣不抨擊三鎮諸侯的私德,而是直接講大義。
對著三位侯府公子講述他大統一政策的好處,對朝廷,以及對天下百姓的益處。以及因為三鎮諸侯的出現所造成的政令不通、資源使用重疊,極度浪費等等。
一番長篇大論下來,好話都讓他說了,然后又將選擇權交給了白禮等,笑瞇瞇將軍道:“不知三位世子,哦,老臣疏忽了,還有一位是公子,以為老臣剛剛所言如何呀?”
不得不承認,這晁景不愧是名家出身,嘴皮子叫一個六,通篇大道理下來,一時之間還真難讓人反駁的這一番站在道德制高點的話。
而這也讓高座于上的當今天子不由微微頷首,兩位侯府世子眉頭緊皺。開始搜刮起肚子之中的那些幕僚早就準備好的說辭,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東西來。
沒辦法,不由得兩位侯府世子不愁。真要有人將今天早朝的這番言論傳出去,那么民間的百姓會怎么以為?
會不會認為大統一是大勢所趨,理所應當。沒見三鎮諸侯的人拿不出一個可以拿的上臺面,正當反駁的言論嗎?
然而在搜腸刮肚了一番,兩位侯府的世子突然發現自己的幕僚準備好的那些東西,在晁景那番站在道德制高點的言論下,似乎都顯得那么蒼白。
畢竟在對方的言論之中,不管是軍事、還是民生,都拿出了有理有據的東西,晁景用看得見摸得著的數據來表示,對于現在的朝廷而言,你們這三鎮諸侯就是多余的。沒了你們,朝廷、百姓會過得更好。
不可否認,晁景的話確實是有一定的道理。開國的時候先不論,伴隨著大周三代天子的治理,此時大周的國力已經有了飛躍式的進步。像是朝廷直屬的十二衛,其下轄所同屬的折沖府已經由開國時期的三十六府,變成了此時的一百三十二府。
這也就是說,現在的朝廷完全可以憑借著自己的一己之力,也就是他們的直屬力量,來抵抗甚至是壓制周邊的像是匈奴、東島、南蠻、西戎各國。
因此這個時候,三鎮諸侯的作用的確是不像開國時期那樣大,反倒是在有些時候可能還會成為朝廷一些政令執行的制肘。
不過道理是不假,但是這種慷他人之慨的行為也著實的讓人討厭。真要覺得三鎮諸侯沒用,那你開國的時候就不要許諾分封啊!
現在過了河想要拆橋了,真以為是三鎮諸侯是死物,任你折騰。
因此白禮便輕咳了幾聲之后站了出來,對著眼中滿是得色的晁景道:“晁大人不愧是名家出身,這辯才當真是無雙。大道理外臣一介病夫,自然是說不過晁大人。不過外臣這里也有一個小故事愿與晁大人分享,還望晁不吝嗇與指正。”
“二公子請說,”晁景不動聲色道。
“昔日百家時期子貢于徐國訪友,路遇一路人突然心血來潮,問路人道:現徐國與魯國交戰,如爾有十萬錢,可否愿意盡數捐出,以供軍資?
路人道:可。
子貢再問:如有萬錢,那又是否可愿盡數捐出?
路人繼續道:自可。
子貢又問:如有千錢呢 路人躊躇了一下,搖頭道:不可。
子貢不解:為何十萬錢,萬錢皆可,千錢反倒不可了?
路人道:因為吾真有千錢。
小故事,沒有什么大道理。
搏諸公一笑。
不過外臣以為,不知道他人難處付出,反而喜歡慷他人之慨者,這種人諸位大人得離他遠一點,因為保不齊一個雷過來,連累到諸位大人就不好了!”
“你!你…”看似不相干的故事,和之后不相干的句話,險些將一副大義凜然模樣的晁景噎著個夠嗆,良久才面色難看道:“老臣熟讀經史子集,怎么從不知道子貢還有這個故事?二公子是哪聽來的?”
“沒有嗎?”白禮挑眉恍然道:“哦,抱歉了,晁大人,我忘了,這個故事…是我編的。”
“豎子,豎子爾…氣煞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