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都楊晟對雙甲之戰的時候,據梁都不遠的吳郡,另一場戰斗也發生。
回到吳郡開國伯府的王封,少不了面對的是冷言冷語,有的話語未必就是開國伯來說,而是他那幾名侍妾,裝作有意無意間的牙尖嘴利,便能把王封未能辦好家主托付之事換一種方式施壓下來,聽著那些把自己比喻成當年小野狗得受家主施舍的言論,王封臉色蒼白。
讓王封坐了幾天冷板凳,開國伯才出面,裝作大度的氣派,又賞賜了他母親一些物事,才好似寬慰王封,王封臉色才漸漸和緩。
但實際在他轉身之時,他眼底只有閃過的嘲弄。開國伯想要桎梏他這樣的存在,只能是在玩火,有一天,當他母親不在世,或者他強大到不必需要仰開國伯家族乃至他們所能調動的勢力鼻息之時,他自然會和這個家族了結得干干凈凈。
忽然一道叫戰聲滾過吳郡上空,王封臉色微變,開國伯的大客卿現出身形,不止開國伯家族,吳郡幾家大家族的頂尖修行者,都同時露頭,但每一個人面前,都出現了一些古怪的強者,這些人身披麻袍,有著類似熊皮,狼牙等配飾,有的背后背著彎刀,有的手持骷髏頭杖,和這些強者遙遙牽制,氣息都不在吳郡的這些修行煉炁士之下。
“是巫祭!”
有人認出了這些人的裝扮和氣息,再看向那開國伯府門前的一隊車馬,“逐風郎!狼騎衛!還有巫祭…這是…北方鐵弗部的人!”
那有著王帳大旗的馬隊車駕之前,站著一個頭發披散著,隨意垂在肩頭的男子,看上去有些陰柔,氣質上又有放蕩不羈的狂野。
“赫連霄!”
開國伯王祿走上望樓,認出了這就是那位北方鐵弗部的豺狼王,鐵弗少主赫連霄。
王祿不由得驚怒開口,“鐵弗部堂而皇之,這就入侵我大梁了嗎,這是要拿我吳郡開刀了?”四周圍吳郡各大家族,亦都流露出震動來,那些家族供奉的客卿,有膽色的,一副慷慨之色,有的面露驚疑,有的則是眼珠子亂轉,已經在考量后路。若是鐵弗部已然入侵大梁,針對他們吳郡,那么眼下恐怕還不知道有多少大巫隱蔽在那些黑暗處,光靠他們吳郡這些大家族的供奉修行者,如何能與打通北域的強橫鐵弗部抗衡?
赫連霄卻在那邊大笑出聲,“伯爺你不要血口噴人,惡意挑唆我鐵弗和大梁的良好關系!我只是前來出使大梁,讓你們大梁兌現當年給我之承諾罷了!作為使團,我當然可以出入你大梁,只是你們那些官員走得太慢了,追不上我們北方的神駿麟馬,那就不怪我了!當然我會先來吳郡找上伯爺,據說你手頭上一位王家子弟,居然打敗我手頭第一猛士烏錯,我倒是很想領教你這位弟子的手段,就依我們南蒼洲修行界的慣例,我向他發起挑戰,以一對一如何,也可以避免伯爺開國伯府上上下下,遭遇我鐵弗憤怒兒郎的報復!”
停頓之后,赫連霄聲音驀然爆發,“王封何在!?”
開國伯府門轟然炸開,巨大門扇宛如破敗蓑衣般向后崩解倒飛,站在最前方的府中人士紛紛向后倒去,無數人面面相覷,看向此時內堂中站著的王封。
望樓上王祿心中懼意和怒意交加,怒的是對方如此蠻霸,敢在他們帝國最富庶最具文士底蘊的吳郡如此沖撞他開國伯府,北方蠻族果然都是狂徒。但又懼的是對方的聲名,鐵弗部那名獅虎部主和這個豺狼王少主,都是經歷一場場的血腥殺戮殺出來的名頭。對方如果說要讓他吳郡上下成就尸山血海,他也不會認為對方是在打妄語。但那也意味著對方也將面臨和大梁正面開戰的結局。
對方現在將沖突限定在一對一的決斗,這些隨使團而來的大巫祭,也只是盯住吳郡的修行者,不會肆意出手,就會將這件事限定在一個合理的范圍之內。
可是他開國伯家已經暗暗叫苦,王封來到赫連霄的面前,他已經感受到了對方這位北方狼少主的氣勢,威勢之強,不在他全盛之時之下,另一方面,對方還渾身蘊著一種可怕的殺氣,這殺氣,是經歷了成千上萬人鮮血的澆灌洗煉,才誕生出來的。
王封認為這定然是他所遇見過的,同境之中最可怕的敵人。但眼下他只能將一切顧慮拋之腦后,他必須全力應對,否則就難過今夜此關。
王封應戰,拔劍。
這一戰開國伯府,一大半的建筑成為廢墟。
最后是赫連霄從天而降,將王封踩進了地下,旁邊兩座樓體,轟然倒塌。
王封佩劍盡斷,一身白衣損毀,赫連霄那一腳踩在他的胸口,而王封的劍法也讓他滿身披血,宛如地獄修羅。
但是赫連霄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從死亡邊緣徘徊走回來,甚至有一次他心臟中槍,但未被絞碎,是一名大巫祭及時為他縫補心臟,所以現在的他心臟比普通猛士還要肥厚一倍。
王封哪怕劍術精妙,但他著實未曾見過,有這樣像是殺不死的人。仿佛眼前的赫連霄,真的如同修羅。
赫連霄俯身,踩碎了王封胸骨,同時他滿身是血的探手,把王封的頭擰下來提在手里,轉身擲向了梁都的方向,他身后是大半壁損毀的開國伯府,還有噤若寒蟬的整個吳郡。
赫連霄此時才舔了一口嘴邊的鮮血,看向南方,“這就是大梁四境第一人?那就作為我先帶給正陽公主的聘禮好了!”
赫連霄的使團從吳郡開撥,路途之上,梁都發生的消息才終于傳來。
馬車之中,赫連霄啐了一口,“他娘的,這冒出來的楊晟又是個什么東西?”
“不管他!…敢阻止我娶媳婦兒,就生撕了他!”
和煦的冬日陽光中,公主府的朱漆長廊上,兩個抱著書的窈窕身影正在行進。
正陽公主梳著墮馬髻,偶爾有兩縷青絲從鬢角垂下來,身旁的賈蕓從胸前摞著的書探出個腦袋,問道,“殿下!他真的連真武館里的鎮館秘笈都看過了?《無影拳法》也會了?我前些日子才聽張尉官說了,他修煉無影拳法,這十年來才練到了四大總篇的最后一篇,有望五年后能四大篇融會貫通大成,而他,不過就是這幾天時間!不,四天時間都多了,因為他還看了咱們真武館的六大珍藏!是真的…都學會了?”
正陽看向霧氣氤氳的長廊那頭,點了點頭。
楊晟連勝雙甲,轟動大梁,不光是這百姓民間,修行界也隨之震動。不關外界對于蜀山宗如今是如何評價,正陽都生出了皇家要牢牢抓住蜀山宗的念頭,而可惜的是自己手上再無什么更好的靈器給楊晟如此大的獎勵,便心頭一動,讓他來了這公主府,取用大梁這皇族數百年底蘊收羅的那些秘笈給他看。她主持聚賢殿和國體一些事務,這些珍藏秘笈就轉移到了她公主府,她有調用權限。
而她的所學,很多也都是來自這些功法,書院會教授修行之法,但涉及一些具體的武斗功法,就比較大路貨了,她作為皇室成員,自然也有一些傍身的絕技,可當她拿出那本《無影拳法》擺在楊晟面前,原意是皇室愿意為他開放功法庫,以讓他觀摩參考那些功法,楊晟翻開書看,數個時辰一晃而過,她去書房處理政務,再來的時候,就震驚的看到楊晟在原地出手,有模有樣,桌上的拳法四大總篇,已經著著實實翻閱到了最后。
正陽三年學會這套拳法,和楊晟一印證,便確認無誤,楊晟確實只用了不到六個時辰,就將這套皇室珍藏完全學會!這到底是認知上的超越,還是天賦使然?
無言以對的正陽不信邪得再拿出館藏的諸多秘笈,丟給楊晟,無一例外,楊晟一一翻閱,毫無阻滯,根本不需要像是一些皇室培育的修行種子,武官那樣,遇上一個難點反復推敲,百思不得其解。
又以為楊晟只是做做樣子,而后正陽公主甚至出言向他相詢,都是他看過武學的關鍵真義,楊晟想也不想,脫口而出,說得都正到點上,甚至一些衍生的變化思考,還讓正陽公主豁然開朗,而后意識到,楊晟是真的僅僅是看過翻閱過,就學會了那些武學!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山上人嗎!?
正陽生出了一些挫敗,但卻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心情,這幾日甚至連書房都不去了,多得是在給楊晟準備的房間,和他討論秘笈真義。
侍女賈蕓看著正陽抱著的書,道,“殿下你也是,你一句話,就吩咐我和下人去取書就是了,何必你要親自去呢!”
正陽一笑道,“傻子啊你…這些秘笈都是我大梁最珍貴的原本,內里甚至有秘笈寫就者附著的真意,平日沒有人可以接近真武館和金匱閣,若非我親自去取用,這些秘笈怎么可能經由他人之手,就是公主皇子的近臣,都不能接近。”
賈蕓哭喪著臉道,“那我抱著這些秘笈,豈不是大不敬之罪!冤枉,我可沒有偷看過啊!”
正陽微笑道,“傻丫頭,若是你要看,我怎么可能會阻止,你若真想尋這些秘笈修行,我立即為你著手安排。”
賈蕓忙不迭搖頭,“公主你一直想我修行,但我自己知自己事,以前你給我看那些,我只會皮毛,也鉆研不進去,沒法像是里面那個人一樣,那么強…而且修煉很苦很累的,我還是跟著公主你就滿意了!”
“只是賈蕓沒用,這些年公主修行,也找不到人印證,賈蕓也不能像是楊晟那樣,可以給你參考…嘿,”賈蕓機靈一動,“殿下,這些天來,你臉上的笑容,比過去一年都還要多呢!”
正陽嗔惱瞪她一眼,“哪有,不許胡說!”
賈蕓連忙呲牙,閉嘴。
楊晟的房間就在前方,兩人抱著書走入,正陽將新的秘笈擱在楊晟的茶幾旁邊,看到楊晟正在看書,停頓,看了她一眼。
雖然楊晟很快收回目光,正陽公主還是臉上起了一些緋色,她知道方才在外面賈蕓說的話,那個距離,根本瞞不過楊晟。
對方肯定全盤聽過去了,賈蕓放下書,然后自覺后退,把房間讓給兩人,到了門口,又回過頭看著楊晟旁邊站著,綰了綰青絲低頭看楊晟觀閱內容的公主身影,忍不住“嘿!”得輕笑了一聲,驚動兩人看來,她才真的帶上門出去了。
正陽極窘,躲閃著楊晟的目光,隨口便問道,“這套《沛然一氣功》,你看到哪里了?”
“到了‘虛靜始終’的地步。”正陽問的是他看書的進度,而楊晟說得卻是這本秘笈的層次。
伴隨著他的話落,楊晟身邊陡然生出了一股氣場,正陽公主瞪大眼睛看到,透過窗棱射入的陽光中漂浮的金色塵粒,原本是在楊晟周身緩緩飄忽著,卻竟然受到某些影響,開始環繞楊晟周身飛旋,讓楊晟身側仿佛出現了陣陣波紋。
這正是《沛然一氣功》的‘虛靜始終’程度,只差一步,就是功法大成的‘煉神還虛’之境!
這些在大梁是皇室收羅不輕易示人的秘笈,在楊晟這里,當他連戰三甲,將自身的三套劍術去蕪存菁,化繁為簡合并成一套《弒凡劍法》之后,楊晟對于功法,靈炁,劍道的理解,就達到了一個極高的程度。再來看這些俗世的秘笈功法,或許這些對于普通人來說,是一輩子都無法跨越的高山,但在此時的他眼里,就像是用高等數學中的洛必達法則求解一道高中壓軸導數題。庖丁解牛一般,就能把這些功法分解開理解到。
當然這并不影響他對這些前人所創功法的巧思的贊嘆。不過那也僅僅是對于對方構思的贊嘆罷了,沒有到那種“我無法理解不能及”的地步。
這些功法,在特定的環境下,其實對他也很有幫助,譬如“無影拳法”,他大成之后,能夠一氣揮出百拳,若再結合他的搬山意境,足以讓對方陷入無孔不入的打擊之中。而眼下的“沛然一氣功”,能凝實護身罡氣,抵擋弓弩勁箭,雖說四境強者也可以調動靈炁,外放罡氣,偏轉箭矢的遠程打擊。然而始終有個體內轉換調動釋放的落差過程,和沛然一氣功自然而然心念所至就罡氣發乎肌體之外,毫無凝滯相比,哪怕只是那么短短一剎的不暢,在高手交鋒中,可能就足夠對方施展一次殺招。
所以這些來自正陽公主的秘笈支持,楊晟則是并不拒絕,至少這些功法武學,可以豐富他的對敵多樣性,甚至可以讓他積累大數據參考,未必以后不能更創出一些青出于藍的功法。
正陽也釋放出罡氣,身畔波紋要比楊晟凝實更多,她道,“我已經達到了煉神還虛的大成之境,你只差一步了,不如我來啟發你。”
“好。”楊晟點頭。
兩人出房門,在門前空地上過招,當過上四十招后,兩人手肘互擊,那一點向外迸發出劇烈罡氣,吹動兩人衣袂飄飄,發絲拂舞之時,正陽巧笑盼兮,帶著驚喜,“你練成了!”
賈蕓遠遠的看著那兩人,在陽光灑落的光影里,覺得真是般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