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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0章 南直隸之亂

  商議結束,洪承疇從崇禎帝離開時,天色已經快要黃昏,多爾袞去往后殿,給皇太后請安,洪承疇則是和多鐸兩人一起離開,多鐸年輕氣傲,并不是太能看上洪承疇,自顧就走了,一句話也不和洪承疇多說。

  洪承疇獨自走在沈陽“皇宮”,望著西邊的落日,老臉慘淡,眼神深思。

  除了遼南的局勢,還有一個消息在洪承疇心頭縈繞。

  那就是沈志祥被追封為歸正伯的事情。

  歸正伯。

  隆武可真是大方啊。

  洪承疇不禁感嘆,這樣的事情,換成先帝崇禎,是絕對做不出來的,不要說沈志祥是一個叛將,即便是那些戰場疆場的勇士,崇禎帝都非常吝嗇,一分一厘的計較,哪怕是不花銀子的“謚號”和追封,崇禎帝都是苛刻的很,不說別人,就洪承疇自己所知,很多英勇戰死,應該得到追封的將士,最后都被朝廷打了回票。論起來,實在讓人傷心。

  隆武卻是一改崇禎的脾氣。

  隆武朝的官員,好像也和過去不同。如果是過去,不說別人,只說都察院的那幫御史和六部給事中就不會同意。說不得會把圣旨給封馭回去。

  但現在,這樣阻攔都沒有。

  由此可知,隆武對朝堂的清理,還是很成功的。

  雖然身在遼東,消息不靈,但關于大明朝政改革的事情,還是漸漸傳到了遼東,在廢除遼餉,整飭朝政,鹽稅改革,推行鑄幣,設立中央錢莊,改革宗室等一系列在洪承疇看來,不折騰十幾年,幾乎都是不能做成的改革之后,今年隆武帝居然又強力在全國推行“攤丁入畝”了。

  比起前面的政策,攤丁入畝的影響更大,完全就是針對有錢有地的鄉紳和士大夫而來的。

  比如他洪家在福建就有良田千畝,這個政策一出,每年多交的賦稅,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千年來,不論哪朝哪代,都是善待拉攏士大夫,以為統治的穩定,但現在隆武帝卻不管不顧,將天下的有錢人和士大夫都得罪了…

  以洪承疇對大明士紳的了解,攤丁入畝不會輕易成功,各地一定會有阻撓,繼而鬧出大風波,所以剛才議事的時候,在談到明國國政之時,他也安慰多爾袞,認為隆武帝年輕氣盛,改革太多,步子太快,一定會出亂子,大清不必隨之起舞,安守遼南即可。

  話雖然這么說,但洪承疇心中的憂慮卻不能停止。

  因為他早已經看出,隆武帝非是一般,過往皇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在隆武帝面前,卻并非是鐵板一塊。

  隆武帝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而他又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洪承疇常常思索這兩個問題,但卻想不出答案。

  天資聰明,名師授業。

  他只能想到這八個字。

  而攤丁入畝一旦成功,窮民負擔減輕,明國國內動亂的壓力,就會大大減少,如果沒有全國性的大災禍,三五年之內,大明就能積攢夠收復遼東所需的錢糧。

  到時,這沈陽皇宮,怕是難保…

  想到此,洪承疇更加憂慮,難道有一天他還要跪在沈陽門前,向故國請降嗎?

  一而再,再而三?

  叛過來,再降過去?

  而這,恐怕正是隆武帝追封沈志祥的用意啊。

  只是,白布變成了抹布,還能再變回白布嗎?

  不可能了。

  無聲的嘆息之后,洪承疇拖著在松山凍傷的右腿,一步步趨向黑暗。

  此時,宮門處的宮燈卻是亮了起來。

  京師。

  乾清宮。

  得到濟爾哈郎退兵復州,建虜大軍并立刻聚集,往遼南殺來的消息后,隆武帝并不意外,他知道,多爾袞的頭腦還是很清楚的,雖然金州旅順被大明攻取,是為建虜建政以來的第一次,“驕傲”的建虜人必然憤怒,要求出兵收復的一定會很多,但多爾袞卻不糊涂,他知道,金州旅順不是輕易就可以攻打的。

  如果估算不差,多爾袞現在應該是在積蓄力量,準備冬季冰封,大明水師無法自由活動之后,再對金州旅順發起反撲。

  所以高斗樞的擔子是很重的,他必須在未來的幾個月加固兩地的防守,做好迎擊建虜瘋狂反撲的準備。

  而高斗樞的奏疏也剛剛送到。

  除了加緊修復兩地的城防之外,高斗樞請求從登萊招募一批流民,到金州旅順開墾屯田。

  旅順多山,過去山地是什么也不能種的,但自從玉米番薯馬鈴薯在大明全國大范圍的推廣種植之后,這些過往毫無用處的山地,也漸漸可以被利用,大明收復金州旅順之后,大軍所需糧餉,都需要通過海運,源源不斷的進行輸送,高斗樞以為在朝廷支持之外,金州旅順也可以自籌,而就地屯田,解決一部分的糧草問題,就是第一個要做的。

  朱慈烺同意了,并批注奏疏,告誡高斗樞一定要做好最辛苦的準備,以迎接建虜冬季的大反撲。

  “結硬寨打呆仗!”

  這是朱慈烺的六字注語。

  高斗樞之外,朱慈烺也督促內閣和軍機處,要他們抓緊時間,為高斗樞運去更多的糧草和彈藥,以為冬季備戰。

  此次渡海作戰,一共動用了五萬大軍,但最后真正渡海的,只有三萬人,因為戰事順利,作為預備隊的善柳營和精武營第四鎮的兩萬人,最后并沒有登船渡海,現在在遼南經略高斗樞的麾下,有遼東總兵官兼京營副將周遇吉的人馬,精武營閻應元的第一鎮,徐文樸的第三鎮,登萊游擊佟定方的一千騎,登萊水師鄭森和天津水師施瑯的一部分人馬,再加上許天龐率領的降兵,一共三萬余人,

  其中,閻應元、佟定方和許天龐駐守金州,閻應元加為金州副將,周遇吉帶領徐文樸和水師兵馬守旅順,高斗樞也駐節旅順,統籌全局指揮。

  金州旅順的地方并不大,太多的兵馬擺不開,何況大軍所需都要通過海運,海路茫茫,往來裝卸,并不容易,而軍機處經過推演,認為兩萬兵馬足可以堅守這兩地,只不過考慮到兩地新復,人心不穩,建虜又會大規模的反對,謹慎起見,最終定下了渡海的三萬兵馬全部留守的決定。

  步軍之外,朝廷改登萊水師為旅順水師,大部分的登萊船艦都調往旅順,鄭森改為旅順水師提督,加左都督。施瑯的天津水師仍然分駐天津和秦皇島,負責戰時大規模的策應。

  為了旅順水師之事,朝廷曾經試探鄭芝龍,問他可不可以調一部分船艦到旅順,以保留登萊水師?

  但鄭芝龍用各種理由推脫。

  虎不離穴,鄭芝龍顯然知道,一旦自己或者是自己的主力船艦被調離福建,即便自己兒子為水師提督,是陛下的寵臣,怕也不能完全保護自己,因此,他不肯再放走手中的船艦。

  朝廷沒有勉強,朱慈烺還是決定,暫時不動鄭芝龍。

  不過為了警醒鄭芝龍,朱慈烺派已經名震天下、為貪官污吏所畏懼的僉都御史左懋第前往福建海關巡視。

  在成功收復金州旅順,三萬大軍固守,建虜暫時沒有大動作的情況下,朱慈烺將目光轉回了內政。

  這一次大軍渡海攻擊,雖然順利的取下了金州和旅順,成功開辟了第二戰場,但消耗的糧草輜重卻也是相當驚人,三萬大軍,數萬民夫,半個月的時間,就將朝廷積攢在登萊的糧草搬了一個空。這還只是一次小戰,如果是大戰,所需要的錢糧怕是要十數倍的增加。

  戰場,打的不是兵馬,而是錢糧啊。

  所以充實國庫、籌集錢糧的難題仍然是大明朝廷所要面對的第一座大山。

  雖然去年鹽稅大增,外貿市舶稅也有顯著增加,在削減宗室待遇,遣散宮女,壓縮內廷時支用之后,朝廷支出有所減少,但比起軍費的巨大消耗,仍然是杯水車薪。

  朱慈烺知道,到現在為止,自己的財稅改革只是做了半套,在不能推行“士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所有人一律平等、一體納稅的重大國策之前,大明朝廷要想徹底財稅困局,實現國富民強,幾乎是不可能的,只是時事所迫,在連續實行了科舉改制、攤丁入畝等一系列已經將天下讀書人得罪了大半的政策后,他必須得緩一緩了,不但是給士紳們適應的時間,也是給大明這艘巨輪緩緩轉舵的時間,如果轉的太急,改的太暴,說不得會發生碰撞或者是傾覆的大事故。

  因此,在現有改革沒有徹底顯出成效、人心沒有穩定之前,士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的大招,他還不能使出。

  治大國如烹小鮮嘛。

  他還需要一定的時間進行磨合和等待。

  暫時還不能徹底大改,朱慈烺現在要做的,就是挖掘潛力了。

  前番說過,大明朝的財稅弊端,一個是窮苦百姓納糧、有錢人納涼之外,另一個就是戶籍制,農戶軍戶匠戶鹽戶,種種條條框框,人生下來就注定一生要做什么,一點都不能逾越,這其中,軍戶和朝廷財稅收入的關系最大,軍戶本來是要從軍的,但因為軍中待遇太低,太多辛苦,很多軍戶選擇逃亡,而他們留下的軍田就為各級軍官和各地權貴之士私吞了,從嘉靖朝以來,朝廷數次嚴查,但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在巨大的利益結構面前,都不了了之。

  孫傳庭在陜西練兵時,就大力清理軍屯,其結果就是只用少量的朝廷錢糧,就為朝廷練出了新兵。

  隆武元年,朱慈烺剛剛登基之時,就下令清理軍屯,各地也都有動作,但進展不一,陜西最快,孫傳庭本來就已經清的差不多了,有了陛下的命令,就更是犁庭掃穴,不留一絲了,而進展最慢的是南直隸,直到去年年底,也不過才完成了三分之一。

  不是史可法不努力,實在是南直隸牽扯太多,和京師一樣,南京也有二十四衛,雖然很多都是名存實亡,但衛中的軍田和軍戶卻都是在的,更有世襲的勛貴層層把持,用各種理由推諉,清理進度十分緩慢。

  今年是朝廷四年期限的最后一年,無論如何,南直隸軍屯都必須在今年清理完畢,不然史可法這個南京兵部尚書肯定就做不下去了,而南京利益集團對清屯的陽奉陰違、明著配合,暗里搗亂的頑固,也到了最后階段,偏偏今年又疊加了一個“攤丁入畝”,這對士紳云集,大商大賈眾多的南直隸是一個相當大的沖擊,很多士紳不滿,在南京戶部門前或者是都察院聚集抗議,遞請愿書,南京戶部尚書高宏圖雖然盡力解釋,但南京士紳對于攤丁入畝仍然很有大的怨言,私下里,有人鼓動要罷市、罷交。

  朱慈烺一直在盯著南直隸。

  他知道,清屯的成敗看南直隸,攤丁入畝的成敗,也要看南直隸。只要南直隸能順利實行,那就算是成功,反之就是失敗。

  “陛下,南直隸密報”

  朱慈烺正在翻閱南直隸的奏疏,從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到南京戶部尚書高宏圖,還有都察院的各級奏報,他都仔細翻看,正看著呢,忽然聽見腳步聲響,于海奔了進來。

  “拿來!”

  朱慈烺抬頭。

  田守信接過于海的密報,呈到御案之上。

  朱慈烺打開看,隨即臉色一變,口中輕道:“看來,還真是有人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心不死啊…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我了。”抬頭道:“傳內閣軍機處!”

  內閣軍機眾臣很快來到,看完密報之后,也都是色變。

朱慈烺站在御座前,臉色嚴肅:“攤丁入畝是國策,清理軍屯更是國策,誰阻擋這兩項國策,誰就是和朕作對,和大明作對!這一句話,朕其實已經說過好幾次了,但南直隸的那些人卻偏偏聽不到,他們仰仗爵位,飛揚跋扈,陽奉陰違  ,處處掣肘史可法和高宏圖,本來朕還想著柔風細雨的勸說他們,但現在看來,朕還是把他們的膽子看小了啊,既然如此,那朕就只好用嚴寒冰霜了。”

  “立刻寫一道密旨,傳給史可法高宏圖。”

  “再密令張家玉張名振,令他們做好一切準備,但是有人妄動,一律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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