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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帥親自承認失誤,而且還是當朝太子,這是大明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而所有人的發言,都要記錄在案,編成教材,以教育后來者。也就是說,即使百年之后,人們也會知道,大明皇太子朱慈烺在指揮運河之戰時出現了失誤,這對一向自詡“英明”,也必須英明,不能承認錯誤的皇族來說,可是第一次。
記錄人員不敢記錄,參謀司李紀澤等人也都勸說,但朱慈烺發下命令,堅持戰例必須如實記載,如實保留,不能有任何虛假。
而在各司之外,軍情司當然也不能閑著,也必須檢討在這其間的情報失誤。
今夜,蕭漢俊就是來回報的。
難道,運河之敗,還有什么不知道的隱情嗎?
“據臣調查,運河之戰,阿濟格的騎兵繞行昌平,出現在大軍之后時,玉田總兵白廣恩的探騎,提前發現了敵情,并回報了白廣恩,但白廣恩輕忽大意,認為不可能是建虜,等建虜騎兵沖到之時,他又驚慌失措,沒有全力阻擊,而是選擇了保存實力,任由建虜穿營而過,如果白廣恩當時能拼力死戰,攔住阿濟格,那么,保定軍的中軍大營,就不會那么快被建虜騎兵突破,整個運河防線也不會那么快崩潰,我大軍會有更多的反應時間,也會有更多的兄弟能安全撤退到通州。戰事,或有改變。”蕭漢俊聲音冷靜而清楚。
朱慈烺臉色沉沉。
當日運河一敗,對于建虜鐵騎忽然殺到,保定軍全軍覆沒,楊文岳身死,他心中一直是有疑問的,他總覺得,當日敗的有點太快了,肯定是哪里出現了漏子。
今日終于是知道了原因。
“事后,白廣恩隱瞞不報,并且嚴令麾下的官佐,任何人也不得泄露,即便太子殿下令人檢討此戰,白廣恩都不為所動。”
朱慈烺在心中微微嘆口氣。
建虜入塞之戰中,白廣恩的表現,雖然稱不上優秀,但也算勉強,但想不到,竟有這樣的事。
難道說,軍頭為了一己之私,保存實力,置戰局于不顧的弊病,已經深入骨髓了嗎?
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事后隱藏真相,推卸責任,堅不承認。
“證據確實嗎?”朱慈烺問。
“事實基本已經清楚,但人證事證,還需要進一步的夯實。”蕭漢俊道。
朱慈烺點頭,他知道,蕭漢俊向他匯報此事,其實是在詢問他,此事是否還要繼續調查?畢竟白廣恩是玉田總兵,此次也立有功勛,真相一旦爆發出來,一定會有不小的震動。
“兵部和都察院那邊,可有人知道這個事情?”朱慈烺問。
蕭漢俊搖頭。
“繼續查吧,查清楚之后,交給兵部。”朱慈烺道。對這樣的事情,他是不會容忍的,任何人對自己所做的事情,都要負責,當初松山兵敗,王樸被斬首,運河之敗的嚴重性雖然不比松山,但卻也是損失慘重,白廣恩身為朝廷的總兵,事前疏忽畏敵,事后隱瞞,將一鎮之兵,等同于自己的私兵和私產,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能隱瞞住,若不是軍情司調查,說不定就真被他蒙混過去了,這樣的人和事如果不能嚴厲懲罰,大明的軍紀,又何以彰顯?
“是。”蕭漢俊起身領命,稍微沉吟了一下,說道:“殿下,還有一事,山東登萊兩地的軍情司,基本已經搭起來了,并未發現兩地境內有建虜的奸細,這是兩地剛剛發來的報告。”
說完,從袖中取出一個特制的信封。
照朱慈烺規劃,軍情司第一檔的重點為京畿,遼西,蒙古和陜西,這四地建立之后,再向其他地區發展,畢竟經費有限,不可能全面鋪開,而照他的命令,京畿遼西陜西三地的情報網基本已經完善,可以做到,但有大事,三天之內就可以把消息傳到京師,比朝廷的八百里加急,足足快一倍。
蒙古的諜報網,困難比較多,還在艱難起步中。
而山東和登萊屬于是第二檔。經過兩年的謀劃和準備,兩地的分支也已經開始鋪陳。
唐亮接過,交給朱慈烺。
朱慈烺展開看。
看完后,他臉色嚴肅。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關于山東登萊兩地的政局民情報告了。
地方有塘報,官員有奏疏,山東的情況,他時時能了解,但不同的是,在軍情司的報告里,他看到了一些地方官員沒有或者是不愿意上報的事件,
“山東巡撫王永吉說,聞香教殘余都已經全部清繳,但這份報告卻說,猶有殘余,而且數量不少,在賊首徐大娘被捉之后,他們已經推出了新的教主?”朱慈烺臉色嚴肅。
“是。”蕭漢俊回答:“軍情司正在偵辦,一旦查出,立刻會通報官府。”
朱慈烺皺起眉頭,如果軍情司的情報是真的,那就意味著王永吉說了假話,聞香教遠沒有剿滅徹底,既然他們有了新的教主,在短暫的偃旗息鼓之后,幾年之后,肯定還會再來 ‘要全力搜尋,聞香教不平,山東難安’’朱慈烺道。
蕭漢俊看著太子,忽然說道:“殿下,臣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講。”
“聞香教久久難滅,關鍵是其教義在直隸山東山西湖廣陜西等地廣為傳播,除非這些地區無人,否則想要徹底清除聞香教幾乎是不可能,而聞香教數次反叛,除了第一次是教主王好賢,野心狂妄,想要反叛朝廷之外,其后幾次,都是因為朝廷抓捕禁止,從而引發的事變。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臣以為,堵不如疏,不如趁此機會,朝廷派宣撫使到山東撫慰,令聞香教眾安心,同時,善待徐大娘等人,令她安撫教眾,如此,聞香教之亂,或可一朝平息。”蕭漢俊道。
招安?
但張獻忠之后,招安已經成了一個誰也不愿意碰觸的禁忌話題,當初招安了那么多的流賊,最后除了劉國能李萬慶等少數幾人之外,其他全部重新反叛,不但是浪費了朝廷的錢糧,而且給了流賊喘息之機,令他們招安的短暫時間里,的以壯大,崇禎帝為此痛悔不已,從那以后,對于流賊,只有一個字,剿。
山東聞香教雖然不是張獻忠,但卻也是屢次反叛,是山東境內的最大的隱患,如今在抓獲徐大娘等人,幾乎是將聞香教領導層,一掃而空的情況下,朝廷怎么還會浪費人力物力去招安?
再者,招安都是在未失敗之前,像徐大娘這樣的階下囚,朝廷是不會招安的。
朱慈烺沉思了一下:“如果能穩定山東,招安當然是可以的,但眼下怕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山東巡撫王永吉在奏疏中,極力主張斬草除根,朝堂上,群臣大多是這樣的意見,陛下也已經給山東下旨,令王永吉將教首徐大娘等人,全部押解進京,按律處置。”
圣旨以下,不可能再更改。
等待聞香教一干人等的,只能是一個字,死。
蕭漢俊淡淡地哦了一下,不再多言。
又論了一會軍情,朱慈烺交代蕭漢俊和李若鏈留守京師,京師但有動靜,要千里急報,聽完李若鏈不隨軍出征,而是留在京師,蕭漢俊微微驚訝,但卻沒有問。
商議完畢,蕭漢俊領了命,起身去了。
等他走后,朱慈烺拿起軍情司山東站的那份報告,又仔細的看了一遍,眼神若有所思 三日后,太子朱慈烺率領一萬五千精武營,一萬左柳營,加上神機營工兵營,一共三萬余人,浩浩蕩蕩的離開京師,南下平亂。
在離開的前一日黃昏,朱慈烺進宮向崇禎帝辭行。
落日的余暉中,父子二人在暖閣相對而坐,彼此卻并沒有多少話可以說,奪情太子,令太子帶兵出京,為湖廣南直隸的統帥,其實并非崇禎帝的本意,只是湖廣糜爛,局勢大壞,他不得不使用太子這一支利劍,
此時望著白衣白帽,眼角有悲戚,似乎還在為母后難過的太子,他心情復雜,湖廣的危局,周后的面容,還有那曾經在京師流傳的童謠,在他心中交替出現 朱慈烺離開座位,跪下叩頭說道:“兒臣明日就去了,父皇保證龍體,待兒臣得勝歸來,”
崇禎帝臉色灰白的點點頭,停了片刻,說到:“朕已令內閣六部眾臣明日在德勝門外為你餞行。望你平定湖廣,早日歸來。”
朱慈烺抬起頭,望著疲憊的崇禎帝,嘴皮一動,似乎想要說什么,但卻見崇禎帝避開了自己的目光,心中一嘆,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次日清早,太子朱慈烺白衣白甲,進宮陛辭,司禮監掌印王之心宣讀圣旨,賜下了一大堆的東西,十幾個太監捧著,什么假天子節鉞,金銀牌令箭,印璽寶劍,應有盡有,當然最重要的是那一面“代天巡狩”的大旗,然后崇禎帝親自賜下寶劍,朱慈烺領劍謝恩,行禮如議,說下必勝的誓言,隨即灑淚辭別父皇,翻身上馬,在眾多幕僚和親衛簇擁之中,離開皇宮,往德勝門而去。
聽聞太子又出征,街道兩邊早已經擠滿了送行看熱鬧的百姓,人頭涌動,旗幟招展之中,朱慈烺心情卻是沉重,不同于第一次出征開封的激動,也不同于兩次抵御建虜入塞的躊躇滿志,這一次,他卻隱隱有一種孤單的感覺。
雖然有前五省總督陳奇瑜和御史楊爾銘跟隨,但少了吳甡,聽不到他爽朗的聲音,總讓有一些忍不住的傷感在心頭盤旋。
太子之后,撫寧侯朱國弼,武襄左衛指揮使宗俊泰,精武營副將劉耀仁,左柳營主將馬德仁,副將賀贊,楊軒,徐文樸,魏闖,張名振,神機營李順,工兵營孟文龍。都是騎著高頭大馬,全身甲胄,連同參謀司后勤司的諸位幕僚,各色旗幟,浩浩蕩蕩,一同出征。
首輔周延儒帶著百官,在德勝門外等候。
周邊一千步之內,已經戒嚴。
等太子在城門口出現,周延儒立刻帶領百官,躬身肅立迎接,同時禮炮鳴響,鼓樂響起。
白衣白甲的朱慈烺下馬,和百官見禮,喝了周延儒奉上來的酒,和三輔周延儒說一聲:“京營事務,閣老費心。”再次上馬,向南方而去。
太子親征,陣仗非同小可,各式旗幟,遮天蔽日,盔明甲亮,士兵雄壯,馬蹄急急之中,太子身邊的護衛和隨行,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方才走完,至于精武營,左柳營,神機營,則都已經從其他城門出京,跟隨太子腳步,往湖廣而去。
正是:慨然撫長劍,濟世豈邀名?
星旗紛電舉,日羽肅天行。
遍野屯萬騎,臨原五營急。
登山麾節武,背水縱神兵。
在昔戎戈動,歸來宇宙平。
兵馬踏起的煙塵,逐漸散去,城門口送行的百官,也陸續返回城中,但卻有一個穿著緋袍,胡須斑白的正二品大員,遲遲沒有挪動腳步,依舊站在原地,定定望著太子遠去的方向,眼有憂慮。
“憲臺。”
一個三縷長髯,正是盛年的緋袍官員向他行禮。卻是三輔蔣德璟。
被喚作憲臺的,自然就是左都御史李邦華了。
李邦華還禮。
蔣德璟道:“憲臺是在為大軍的糧草擔心嗎?”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普通百姓不知道,但他們這些朝廷重臣、內閣宰輔可都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大軍出征,太子只帶了一個月的糧草,餉銀一兩沒有,這還是戶部砸鍋賣鐵,好不容易湊出來的,剩下所需,都要從江南就地取用。更需要兩位欽差在江南募集,如果出了意外,大軍真的有可能會陷入困境。
李邦華不說話,只是擺手,蔣德璟會意,向他湊近一點。
李邦華壓低聲音,一臉憂慮的說道:“糧草雖然可慮,但依太子殿下的威望和兩位欽差,糧草或許難以充沛,但供應應該是沒有問題的。老夫憂心的是,湖廣非比開封,距離京師足足兩千余里,往來急報,非五日不能到達,太子殿下千乘之軀,深入險地,陛下圣體違和,日漸蒼老,萬一變生不測,該如何是好?”
蔣德璟卻不憂,搖頭道:“憲臺卻是多慮了,陛下正在盛年,剛不過三十四,豈能有什么不測?即便有不測,有我等臣子在,又有何人能夠移動龜鼎?”
蔣德璟說的有理,但李邦華心里的擔憂,卻總是有點散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