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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窮寇必追(5)

  原本李自成的計劃是要伏擊官軍的主力步兵,但人算不如天算,因為一個小小的意外,他的計劃被偏移了。

  這個小小的意外就是他低估了官軍夜不收的能力。

  并不是所有的偵騎都能叫夜不收,夜不收專指的是大明遼東邊塞的偵騎兵。

  大明的邊防,是按照城關堡的布局來布防的,城即使長城,關即是錦州或者寧遠這一類的堅城,亦或者是居庸關、山海關這一類的;而堡即是堡臺,也就是最基礎的邊防哨所,而“夜不收”就是駐守在堡臺內的偵查哨兵。

  因為條件險惡,真正的是把腦袋別在了褲腰帶上,朝不保夕,能在遼東擔任夜不收的,都不是一般人。而夜不收的選拔自然也就極其嚴格,史載:“夜不收須是有膽之人方可擔任,耳目聰明,身手矯健,騎良,熟悉地理。每臨敵,暗行刺射,無不中者,方可收之為夜不收。”

  夜不收不止是偵騎兵,同時也兼顧了一部分特種兵的職能,在深入敵境、敵我相交的情況下,必須能做果斷的處置。

  最初,明軍夜不收對付蒙古人時,還不落下風,但當建虜崛起后,卻顯得有點力不從心了,因為遼東窮山惡水,到處都是蠻荒(肥沃的黑土地尚沒有開墾出來),為生存,從野獸嘴里摳食,建虜人少小就練就了強健的身體和出眾的箭術,起點比明軍士兵高的多,又心狠手辣,不管從最遠的薩爾滸之戰到最近的松錦之戰,只要建虜偵騎使出全力,明軍的夜不收就會完全被壓制,很難收集到建虜的情報。

  也因此,朱慈烺才會下定決心在京營之中建立一支強大的夜不收,雖不敢奢望超過建虜,但起碼要有一定的抗衡能力。而經過將近半年的訓練,在老將董朝甫的帶領下,這一支百人隊的夜不收已經初具戰力,這一次開封之戰,不論前期的偵查還是后期的跟進,夜不收都出色的完成了任務,將流賊動向掌握的清清楚楚,唯一的一次失誤發生在賈魯河畔,凌晨時分,李過帶隊突襲洪德亮隊,董朝甫的夜不收布置在了開封方向,沒有能夠提前偵查到。

  太子雖沒有責怪,但作為夜不收的首領,董朝甫還是頗為自責的。

  董朝甫今年五十五歲,須發斑白,滿臉紅光,崇禎二年,他就已經是參將了,多年的沉潛并沒有讓他體力和戰力出現頹敗,反而越發的彌堅。和營中的那些年輕將領相比,他資格最老,但卻也最是沉默,除了練使張家玉,他幾乎從不和其他人說話。哪怕是太子問話,他也很少多言,眾將都說他是一個怪人,只有太子知道他所圖的是什么。

  一頂大斗笠,老農打扮,身邊跟著五六個親兵,這就是董朝甫的慣常打扮,從歸德一路行到了中牟縣,始終走到最前線。其間雖然也有幾場遭遇戰,但夜不收幾乎沒有損失,戰力依然保持完整。

  而一個時辰前,在郭佛陀村附近,夜不收卻遭遇了一次考驗。

  流賊大軍一路向中牟縣撤退,夜不收也一路悄悄跟隨,在經過郭佛陀村時,流賊大軍忽然停了下來,然后偵騎四出,數千流賊騎兵從村子里面沖了出來,一人一支火把,以郭佛陀村為中心,密集的向四周搜索開來。雖然一路之上為了清除官軍的偵騎,流賊騎兵曾經大舉搜尋過好幾次,但卻都沒有這一次的規模大。

  幾隊跟隨的夜不收立刻后退隱蔽,其中就包括董朝甫本人。

  但并不是全部后退,而是根據流賊騎兵的驅逐力度撤退,比如流賊騎兵靠近,距敵最近的一隊夜不收(兩到三人)就退到兩里后,和另一隊夜不收匯合,流賊再追,就再后退兩里,這樣依次后退,一旦流賊驅逐隊伍退走,夜不收要迅速回到原來的位置,敵進我退敵退我進,就像是橡皮泥一樣,始終咬在流賊的后方。

  一直驅逐了將近十里地,流賊騎兵才緩緩撤回。

  董朝甫覺得奇怪,流賊為什么要在郭佛陀村搞這個大動作?難道村子里有什么秘密?

  等到流賊大軍全部撤走,村子恢復平靜之后,董朝甫帶著五個親兵,悄悄摸進了郭佛陀村。七八間低矮的茅草屋,村民早已經難逃一空,連狗都沒有,站在村子口,遠望周圍,實在看不出這里有什么值得流賊如臨大敵的理由。

  站在村中,摸著花白的胡須想了一下,董朝甫做出了決定。

  “抓舌頭!”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且是夜不收出身的老將,他敏銳的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尋常,郭佛陀村絕對是有詭異之處,所以他決定冒險追擊流賊的后隊,抓俘虜,詢問郭佛陀村的真相。

  追出去兩里,夜不收抓到了兩名掉隊的流賊,拷問之下,兩個流賊將知道的都說了,不過卻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情報,董朝甫關心的郭佛陀村,他們卻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在郭佛陀村停留之時,小掌盤嚴厲命令任何人不得隨意走動,否則軍法處置。

  董朝甫疑竇更多。

  一名優秀的夜不收,不但要有戰力,更重要的是要有腦子。見密林鳥飛知有伏兵,見風沙揚塵而知敵方兵力。品嘗馬匹糞便,便能判斷出軍馬的疲勞度。此外還要細心,絕不能馬虎大意的放過疑點,因為你任何的一點疏忽,都有可能會錯失重要軍情,以至于造成己方大軍的慘敗。

  董朝甫深知這一點。

  何況他在胡須花白的年紀重為參將,并不是為了升官金爵,更是為了心中的那個信念,因此就更不允許自己出現差錯了,郭佛陀村絕對有詭異,不查探清楚,他絕不能輕易離開。

  “點起火把!”

  董朝甫決定冒險點起火把,詳細查看郭佛陀村。火把可能會召來流賊的偵騎,但他顧不了那么多了。

  六個人,三支火把,將周圍照的清清楚楚。

  董朝甫下馬仔細查看,不時抓起地下的泥土或者是馬糞,放在鼻子下仔細聞,又或者趴在地上,附耳靜聽大地的聲音。很快的,董朝甫就發現了疑點,那就是在村口西邊,有一大群密集的腳步向西南方向延伸而去了。

  中原久旱,土地夯實,原本是看不出來,但因為田地荒蕪,遍地都是青草,而這一群的腳步將青草都踩爛了。

  看樣子,最少也有幾千人。

  董朝甫大疑,流賊應該向正西撤退才是,怎么跑到西南了?于是他循著腳步,慢慢向前搜尋…

  西南兩里外的河溝里。

  劉芳亮率領的六千精銳步兵已經藏身其中,人人銜枚,靜靜地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暗夜里風吹過,和遠方戰馬經過郭佛陀村時傳來的密集馬蹄聲。

  不同于普通士兵的緊張,劉芳亮正閉著眼,抱著腰刀,靠在河溝里小憩,作為李自成的老部下,闖營的后起之秀,劉芳亮作戰不止是勇猛,而且帶兵有方,頗受李自成的器重,今夜伏擊官軍,李自成親自點將,交由他劉芳亮承擔,就是看重了他的勇猛和大氣。

  “大掌盤”

  一個略顯焦急的聲音將劉芳亮驚醒。他睜開眼,看著自己的中軍官:“怎么了?”

  “有幾個人牽著馬,舉著火把向這邊來了…”

  不等中軍官說完,劉芳亮就騰得一下跳了起來。

  疾步來到最前沿的河溝里,他清楚的看到,漆黑的黑色之下,幾支火把越來越近,隱隱聽見馬蹄聲。

  劉芳亮臉色凝重,作為伏兵,最怕的就是被敵人提前發現,既然這幾個人舉著火把向這邊來了,不管是不是官軍的偵騎,都不能讓他們活著離開。“弓箭準備”劉芳亮小聲下令,立刻,五十個弓箭手張弓搭箭,瞄準越走越近的那幾個身影。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其實一百步已經進入弓箭的射程了,但劉芳亮遲遲沒有下令放箭,他要等幾個人走的更近一些,然后一舉射殺。

  正在搜索前行的董朝甫忽然站住了腳步,遠望前方的漆黑。

  沉潛的這十幾年,他經常望著大山發呆,一個人獨坐到天明。對夜晚該有的聲音和氣息實在是太熟悉了。

  但前方的黑暗太靜了,沒有蟲鳴,沒有鳥叫,連風聲好像都停止了。

  這不正常。

  董朝甫感覺到了危險的存在。

  幾乎在同時,黑暗里忽然有寒光閃現,隱隱有銳器破空的聲音。董朝甫瞳孔驟然收縮,大吼一聲:“快撤!”一邊吼,一邊轉身躍步,閃電般的躍上馬背,撥轉馬頭,狠狠一掌拍在馬背上,戰馬劇痛,一聲長嘶,馱著他,箭一般的馳了出去。

  雖然已經五十五,但董朝甫身手矯捷不輸年輕人。

  董朝甫剛離開原地,密集的箭矢就落了下來,噗噗噗,像是雨點一般的射在了地下。

  但他五個親兵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后面跟隨的兩個親兵本就騎在馬上,聽到他的吼聲,立刻撥馬而走,但前面舉著火把的三個親兵卻有點反應不及,剛轉射跑了一步,還沒有上馬,箭雨就落了下來,兩人當場中箭,另一個卻是戰馬中箭,不得不撒腿向前狂奔,跟上同伴,被同伴一把拉上了戰馬。

  見沒有射死,劉芳亮大急,從河溝里跳出來:“再射,一定要把他們全殺了!”

  為了隱藏行跡,他們這一支伏兵沒有攜帶戰馬,包括他本人都是步行,眼見對方逃走,他們卻沒有戰馬追趕,劉芳亮氣的要瘋。在他命令下,大約一百名善跑的流賊士兵從河溝里跳出來,一邊追趕,一邊射箭。

  “嗖嗖嗖”

  董朝甫轉身射了三箭,而且是連珠箭,三箭連續不停,將追在最前的三個流賊射倒在地,其他流賊駭然,追趕的腳步立刻就慢了下來。

  “郭佛陀村有伏兵,要立刻向太子殿下匯報”

  連續拍馬,將追兵甩掉之后,董朝甫大聲的將自己的發現告訴三個親兵。

  三人都是點頭。

  四人從郭佛陀村南面疾馳而過,準備將這個緊急的消息回報給太子。

  但就在這時,前方忽然響起密集而劇烈的馬蹄聲,隆隆隆地如戰鼓一般,一大隊的騎兵忽然從前方殺了出來,堵死了前方通行的道路,十幾支稀松火把的照耀下,清楚看到對方的軍旗和裝束。

  是流賊!

  原來是劉體純的斷后騎兵,他們和追擊的官軍一路糾纏,此時正好到了郭佛陀村。

  而在劉體純后面緊追不舍的正是鐵騎王王允成。

  董朝甫并不知道流賊伏擊的目標是官軍的主力步兵,眼見流賊騎兵殺到面前,后面有大隊官軍騎兵在追擊,如果不阻止,后面大隊的官軍騎兵很快就會沖入郭佛陀村,陷入流賊的包圍之中,但想要提醒也來不及了,于是心生急智,大吼:“燒。將村子全燒了!”

  帶著三個親兵轉身沖回郭佛陀村,舉著火把縱馬疾馳,將村子里的七八間茅草屋全部都點著了。

  暗夜之中,火焰沖天。

  放火完畢,董朝甫從反方向沖出了郭佛陀村。

  董朝甫的本意是想要用郭佛陀村的大火提醒后面的官軍,此地非是尋常,要謹慎前進。

  如果是謹慎的將官,肯定會這么想,但王允成急于立功,加上一路追殺,和劉體純已經殺紅了眼,才不管前面忽然騰起的火光,只繼續緊咬著劉體純不放。但劉體純卻知道郭佛陀村是闖帥設置好的伏擊戰場,他的任務就是帶著王允成穿過郭佛陀村,給后面的官兵造成安全的假象,等官兵主力經過這里,闖營再伏兵四起,將官軍全部殲滅,所以劉體純并不戀戰,他急于想要通過郭佛陀村。但村子里忽然騰起的大火,卻是讓他呆了一下。

  他清楚的知道,火光是“伏擊”的信號,但見到火光,隱藏到河溝里的闖營精銳就要沖出來,從后方襲擊官軍,但現在官軍主力還沒有到呢,只來了一波騎兵,火光怎么就出現了?

  劉體純蒙,李自成卻意識到事情有變。

  因為此次伏擊關系重大,可說是闖營的生死存亡之戰,因此李自成親自率領三萬闖營精銳正在徐徐趕往郭佛陀村的途中,只等官軍殺到,就對官軍予以迎頭痛擊,埋伏在河溝里的劉芳亮趁勢而起,前后夾擊,將官軍擊敗,但現在根據探馬的回報,官兵主力還在十里之外的箭頭村,自己的主力也還沒有到達郭佛陀村,村子里怎么就燃起大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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