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帳幽靜。
顏靈素正在沉睡。
兩歲的顏靈璧乖乖地趴在床上,盯著姐姐的臉,小眼瞪得溜圓,動也不動。聽到外面有腳步聲,他也沒有抬頭看一眼,唐亮急忙抱他下來,連同伺候顏靈素的兩個小女生,一起在帳門口跪迎太子。
顏靈素聽到了動靜,掙扎著也要起身。
太子卻已經進帳,抬手虛往下壓:“免禮。”見顏靈素還是要掙扎下床,只能一步上前,輕輕按住她,半玩笑半認真的道:“說免禮了,你要抗我的鈞令嗎?”
顏靈素這才止住,但眼眶中卻閃過淚花。
她本是一個堅強的女子,但心病所致,情感忽然變的脆弱了起來。
心病必須盡快醫,不然小病會變成大病。這也是朱慈烺今日要親來探望的原因。
太子進帳,唐亮抱著顏靈璧輕步退了出去。
“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授之以手,權也。顏姑娘也是明睿通達之人,為何只執迷于前一句,卻忘記了后一句呢?這可不是圣人教誨的真意啊。”朱慈烺望著顏靈素,聲音誠懇,眼神關切。
意思是,所謂的男女授受不親是一種特指,并非男女接觸就是不潔。
“殿下…”顏靈素淚水又止不住。
“好生養病。我對小寶甚是喜歡,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帶他回京師…”朱慈烺淡淡笑。
“啊…”顏靈素聲音里充滿了無限的驚喜。
不止她,太子身后的田守信也是驚喜。
帶小寶回京師,顏靈素自然不能缺席,這其中,有很大的遐想空間。
雖然前世里是一個殘疾老師,但朱慈烺并非是一個沒有談過戀愛的人,更不愚鈍,顏靈素的少女心思他清楚的感覺到了,而顏靈素的美麗和堅毅,也讓他有所心動。明朝男子十六歲就算成年,明年朱慈烺就會被加冕成人禮,遴選太子妃的工作,今秋就會啟動,明年秋會確定太子妃的人選。朱慈烺覺得,與其選一個陌生人,倒不如選顏靈素。不論學識還是性情,顏靈素都足以勝任太子妃。何況顏靈素是忠良之后,立她為太子妃,有極強的象征意義。
出了小帳,朱慈烺抱起兩歲的顏靈璧,親他的小臉,逗了他兩句,這才轉身離開。
原本照計劃,朱慈烺今日就要離開杞縣大營,往開封進發,去處理一些戰后必須處理的事務。開封之危雖然暫時解除,但建虜十一月份的入塞,卻像是懸在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令他一刻也不敢懈怠,他要抓緊生命中的每一寸光陰,一絲都不敢浪費。
但昨夜遇刺改變了他的行程,從吳牲丁啟睿到田守信和醫官李儒明都強烈建議太子殿下在杞縣多休息一天,等臉上的青腫開始消退之后,再去往開封也不遲。潛意思是,太子殿下您豬頭模樣,去見開封的文武,也不是太好吧。
朱慈烺雖不情愿,但還是接受。
于是他在杞縣多留了一天。
下午,朱慈烺召吳甡密談。
俘虜的甄別和處置,最少需要兩天,因此吳甡不能隨他去開封,要留在杞縣大營主持坐鎮。山東總兵尤世威,左良玉一萬步兵,一個精武營千總隊,方國安和楊德政部留下了負責彈壓降兵。另外還留下幾個京營的思想教導官,由他們負責降兵的思想工作。
兩人先談了降兵的處置。相比于闖營,曹營士卒素質普通不高,吳甡估計,這兩萬多降兵,能達到精武營招募標準的,恐怕連一成也不會有,且羅汝才曾經在崇禎十一年率部投降朝廷,后來復叛后有沒有遭到過重創,因此他部下的建制保持的一直都比較完整,營中的精銳士卒大部分都是從賊五年以上的老賊,甚至有大批崇禎三年的老流賊,不過戰力都不高,照三年即斬的標準,能活下來的,最多只有一半,所幸其家眷被捉的比較多,都可以用家屬充人質的方法,為朝廷效力。
在中牟縣處置闖營降兵時,吳甡斬了四千人,今日處置曹營,大概算了算,斬首的數字最少也在五千人左右。
“殿下,不可心慈手軟啊,這些賊人已經是經年的老賊,習慣了殺人舔血,搶人財物的勾當,讓他們回鄉種田,已經是不可能了,冒然放歸鄉間,一來禍害百姓鄰里,二來有可能會再起,若是收編為官軍,則會敗壞官軍的軍紀,不如痛下決心,斬草除根,為天下除了這些禍害!”見太子好像眼有不忍,吳甡說道。
朱慈烺點頭:“一切都由先生安排吧。”
說完了降兵,又論一下李自成的逃跑路線和截擊之法關于這一點,他們兩人已經討論過不止一次了,吳甡認定李自成只有兩條逃跑路線,一條出洛陽、過弘農、經潼關南原回陜西,另一條則是出洛陽之后過靈寶、越朱陽關、到陜西洛南,這兩條都是返回陜西最快捷的道路,其他路線都相當跋涉和辛苦,尤其不適合騎兵穿行,但具體李自成會走哪一邊,吳牲卻不敢確定。
潼關南原是平原,歷來都是河南到陜西的最佳途徑,李自成的敗兵多是騎兵,一夜可以快速通過,但崇禎十一年,洪承疇和孫傳庭曾在潼關南原聯合設伏,殺的李自成丟盔棄甲,最后只剩下十八騎,幾乎就將他擒獲,有此前鑒,孫傳庭現在又是三邊總督,在陜西練兵,李自成還沒有膽子再走南原的捷徑呢?
而朱陽關是陜西和河南邊界的重要關隘,崇禎八年,官軍曾經在朱陽關和十三路流賊大戰,最后不支而走,流賊得以從陜西突入河南。崇禎十年后,朝廷修復了朱陽關,但十一年之后,流賊再起,又將朱陽關的城墻破壞。去年,前任三邊總督汪喬年帶兵出陜西時,留一偏將和一千人馬駐守朱陽關,并修復城墻。孫傳庭繼任三邊總督后,考慮到朱陽關的戰略地位,又增派了一千人,到現在,朱陽關共有兩千守軍,李自成的敗兵不過三千,幾乎全是騎兵,面對朱陽關的險峻,顯然難以攻克。
兩條道路都有利有弊,吳甡不在現場,無法判斷。
朱慈烺卻不著急,他相信孫傳庭一定會做出恰當的判斷。
如果孫傳庭能擊殺李自成,這一次開封之戰,就算是完美了。
李自成之后,又談了圍剿袁宗第之策。袁宗第是闖營偏師,且多是步兵,吳甡認為,從袁宗第的動向看,他應該是想要逃回陜西,或者是和李自成會和,因此郟縣、寶豐、汝陽、一直到嵩縣,都可能是袁宗第下一步進軍的目標。但這些地方現在都沒有官軍,想要攔阻袁宗第,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期待楊文岳能加快腳步,追上袁宗第,一舉殲滅。
“先生以為,楊文岳能剿滅袁宗第嗎?”朱慈烺問。
吳甡搖頭:“楊文岳剛猛有余,智謀不足,又帶領的是左良玉的步兵,指揮起來必然有所凝滯,賊寇袁宗第是經年老賊,經驗豐富,楊文岳想要殲滅他,怕是很難…”
“換人可以嗎?”朱慈烺皺眉。
“不宜!臨陣換帥乃是兵家大忌,何況楊文岳追趕甚急,文書不到,戰事恐怕就已經結束了。再者,袁宗第已經是驚弓之鳥,我料他必不敢和楊文岳交戰,一心一意的只想要逃回陜西,以楊文岳之能,最多追擊無功,但不至于有兵敗的危險。”
朱慈烺點頭,只能期望楊文岳能奮起了。
“報”
腳步急促,中軍官佟定方走了進來,雙手捧著一份塘報:“稟殿下,三邊總督孫傳庭有信到。”
京師。
當開封大捷,太子朱慈烺率大軍擊潰李自成的主力,并且將其截擊在中牟縣,連李自成在內,僅有三千多名流賊逃亡的塘報送到御前時,崇禎帝激動的跳了起來,哈哈大笑。那癲狂的模樣,仿佛是回到了崇禎十一年,流賊被一掃而空,官軍全面告捷,天下形勢為之一定的舊日美好時光。不,甚至更超過,那時官軍的統帥是洪承疇和孫傳庭,今日卻是自家的兒子,隱隱地,每日研讀軍報,崇禎帝已然有一種將自己代入到了兒子的身體里,就仿佛在前線帶軍的不是兒子,而是自己的感覺。
連續的勝利之下,崇禎帝已經忘記了十幾天之前,他對兒子按兵不動的惱火和憤怒,現在他只想大笑,嘴里反復念叨的只有一句話:“我兒英武,我兒英武啊”
皇帝開心,朝臣和內廷自然也是大喜。捷報傳來之后,朝臣們紛紛覲見賀喜崇禎朝,已經很久沒有這么喜氣洋洋了。
坤寧宮。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周后在佛像面前喜極而泣,自從太子領軍出京之后,她每日提心吊膽,夜夜失眠,一個好覺也沒有睡過,只擔心兒子會在前線出什么意外,現在捷報傳來,她終于可以長松一口氣了。
哭著哭著,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抹了一把淚水:“徐高,快,快去安排,我要去還愿。”
而當官軍在杞縣全殲羅汝才部、活捉羅汝才的捷報傳來后,朝堂上的喜悅更是達到了頂峰,八月初八日的早朝,朝臣對皇太子的贊譽連綿不絕,而崇禎帝已經迫不及待的發下圣旨,令東廠提督王德化到前線犒軍,同時加封各個有功的文臣武將,不過內廷府庫空虛,戶部也沒什么銀子,為了支援開封之戰,內外府庫幾乎都已經被掏空了。王德化此去,沒多少金銀,只是帶了一張嘴。
但對朱慈烺來說,卻是一個好消息,因為父皇同意了他的兩個請求。
第一,起用侯恂為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督師湖廣、四川、貴州的軍務李自成敗了,但張獻忠的威脅卻巨大,要剿滅張獻忠,現階段還需要倚仗左良玉,任命侯恂為湖廣督師,就是為了督促左良玉的軍務,同時也是為了約束左良玉的軍紀。有侯恂這個恩公在,左良玉應該會有所收斂。照歷史走向,張獻忠會崇禎十六初入川,并在四川形成氣候,因此才要令侯恂同時兼顧四川和貴州的軍務。湖廣,四川,貴州三位一體,前后夾攻,加上鳳陽總督馬士英,黃得功和劉良佐的人馬,只要統籌得當,官軍完全有可能將張獻忠剿滅在湖廣和四川之間。
第二,擢丁啟睿為南京兵部尚書。
南直隸沒有總督和巡撫,軍權掌握在南京兵部和提督南京京營的勛貴,忻城伯趙之龍手中,趙之龍世受國恩,但卻是一個比朱純臣徐允禎還要惡劣的貳臣。清軍南下之前,他手中尚有十幾萬人馬,且有南京堅城,但卻不戰而降,將南京拱手讓出,南京天下也隨之覆亡。
但在此時此刻,在崇禎十五年,趙之龍是崇禎帝眼中的能臣和忠臣,崇禎帝寄予他厚望。所以特地將他派到南京,整頓南京京營,
趙之龍是崇禎十五年初到南京就任的,此時剛半年,朱慈烺雖然知道他是貳臣,也知道他整頓南京京營的工作毫無建樹,但卻沒有辦法處置他,只能想辦法在南京兵部尚書的人選上進行篩選,以期能夠制衡趙之龍,并改善南京軍務的糜爛。
丁啟睿在開封之戰中表現的中規中矩,在杞縣成功的攔截住了羅汝才,立有大功,朝廷要封賞和拔擢,朱慈烺想來想去,雖然覺得丁啟睿并不是南京兵部尚書的最佳人選,但卻是最合適的人選,加之有中原剿匪的經驗,由他出任南京兵部尚書,必然可以很好的配合侯恂和左良玉,使張獻忠不能入川。
這兩個人選和策略,是朱慈烺和吳甡共同商議的。
太子雖然代天巡狩,但照規制,太子是無權干涉朝臣任命的,連建議的權力都沒有,朱慈烺上表,崇禎帝照單全收,由此便可知道崇禎帝對兒子的信任。
御花園。
“定王哥哥,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太子哥哥大勝了”聽到太子哥哥大勝的消息,坤興公主興奮的去找三哥定王。
定王朱慈炯正在練習弓箭,自可惜他年紀小,力氣沒有長成,漲紅著臉,好不容易才將弓弦離開,聽到妹妹的喊聲,驚喜之下,手腕一松,拉起的弓弦又崩回去了,不過很快他就恢復了凝重,站穩了,重新拉弓,對坤興公主越來越近的喊叫,熟視無睹。
“定王哥哥,你怎么了,你不高興嗎?”坤興公主跑過來,小臉驚訝。
“嗖!”
定王朱慈炯將手中的羽箭射出,漲紅著臉,認真無比的說道:“太子哥哥的功績,只屬于他,不屬于我。有一天我也要學他,領兵上陣,剿滅流賊,收復遼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