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朱慈烺要給堵錫施展才華的機會。
因為堵錫在長沙知府之前,曾經在北新鈔關擔任過稅官,任內申明課則,革除積弊,政績卓越,因而被拔擢為長沙知府,這樣的齲任通州厘金局的主事,再合適不過了,因此,朱慈烺平生第一次向首輔周延儒發出了強烈的暗示,要求任用堵錫為通州厘金局的主事。
周延儒不敢不從,憑借首輔的威嚴和權利,力排眾議,調上任長沙知府還不到三年的堵錫到通州赴任,當時還引起了不少的議論,甚至有官員上疏反對,認為不合官制,不過都被周延儒壓了下去。
而堵錫也不負眾望,到任通州之后,整飭厘金局,嚴格執行朝廷的制度和稅法,只三個月,通州厘金局上下就煥然一新,到現在,每日入庫的稅銀是過去的三倍。
通州厘金局是京杭大運河的終點,從南方來的貨物,都需要在通州交稅,同時也要在通州接收查緝,如果查出在半途之中有過逃稅漏稅,需三倍繳納,數目重大者,可直接押入大牢。堵錫鐵面無私,嚴格執法,令奸商們無機可乘,加上朝廷又推出了嚴厲的查緝制度,查緝逃稅,上上下下都會有獎賞,底層士兵和官吏查私的熱情都被激發了出來,商人們給少數官員塞給錢,就能逃過鈔關,少交稅銀的情況,一時為之禁絕,朝廷稅銀也隨之大幅增加。
若沒有堵錫在通州的大刀闊斧,充當最后的守門神,厘金局的頹廢也不可能這么快就被逆轉。
堵錫,功莫大焉。
在今日之前,朱慈烺還沒有見過堵錫,不過他對堵錫一直都非常關注,堵錫在通州的一舉一動,都由軍情司記錄,并時時匯報給他,因此,雖然沒有見,但他對堵錫卻已經是很熟悉了,更不用那些歷史上的記載。
通州城中大衙門有八九處,論品級,身為戶部五品主事的堵錫位在前幾,因此他此時就站在保定總督楊文岳的身側,一同迎接太子。
向楊文岳點頭微笑之后,朱慈烺看向堵錫,問道:“你就是堵錫堵仲緘?”
堵錫字仲緘。
“正是臣。”堵錫急忙躬身。
藍色的官袍,黑烏紗,四十歲上下,臉色方正而清瘦,胡須微微,目光平靜如湖水,身材不高,但卻自有威嚴。
朱慈烺深深望著堵錫,微微向前傾了一下身子,用一種只有他自己才會體會到的尊敬口氣道:“早聽堵主事的名字,今日…終于是見了。”
堵錫惶恐,躬身更低:“臣不敢。”
朱慈烺心你敢的,南明一朝,也就只有你這么一個大戰略家,可惜,如此大才卻始終沒有能掌握到絕對的中樞權力,遠大的抱負和赤誠的忠心,敵不過同僚的掣肘、不堪用的官軍和漢奸軍隊的連綿攻勢。最終化成了一股孤臣無力可回、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悲憤之氣。
南明一朝,史可法是嘆,堵錫卻是惜啊。
這一世,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朱慈烺一定會給堵錫用武之地。
朱慈烺微微一笑,抬目看眼前的通州城門,再看楊文岳:“通州城防如何?”
“請殿下巡視。”楊文岳和太子共同經歷數戰,早已經知道太子的脾氣,不多,只請太子入城。
“走!”
朱慈烺走馬進城,然后在眾文武的簇擁下,登上通州城樓,巡視通州防務。
通州是一座商業城市,城內市井繁華,商鋪眾多,城中一半的居民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商人,平日里,即便是到了夜晚,城內都是燈火通明,酒館妓院里人頭攢動,街道上人流如織,繁華程度比京師更甚,但今晚,城中卻是黑漆一片,幾乎看不到什么光亮,原來建虜入塞的消息傳來,大商人都擔心通州擋不住建虜的兵鋒,紛紛帶著家人逃往京師,原本的十萬人口,現在連五萬也不到了,各種商業活動更是全部停止。
城中黑漆,城頭之上卻是燈火通明,楊軒的一千精武營,加上通州本地的兵馬和漕兵漕丁分守四門,楊文岳的督撫營為接應,城頭之上,火炮弓箭,滾木礌石,都已經準備齊全,持槍的軍士往來巡邏,城外的原野中還布置有少量的探騎,整個通州城都已經進入到了戰備狀態,但是建虜來到,立刻就可以迎戰。
朱慈烺最關心的并不是裝備,而是士氣,精武營不用,楊文岳的督撫營也還可以,對即將來到的建虜大軍并不畏懼,但通州本地兵馬和漕兵漕丁卻都是眼有不安,顯然,對于可能來到的大戰,他們并沒有多少的信心這樣的兵,只能守城,決不能野戰,一旦野戰就是一觸即潰的下場。
站在東城墻,朱慈烺遠望東北方的黑暗,心想,不知道三河現在怎樣了?豪格是否已經開始攻城?而離開三河的多鐸又行到哪里了?算時間,最遲明上午,多鐸的前鋒兵馬就會出現在通州城下,如果沒有,那就明,多鐸的兵馬沒有向京師而來,而是殺向其他地方了。
最重要的是,今日已經是九月二十六了,照歷史記載,黃太吉死于崇禎十六年得九月二十一,就在崇政殿的龍椅上,坐而亡,等于是忽然暴斃,今日已經是二十六了,為什么還沒有消息傳來?難道身在軍中的黃太吉,因為環境的改變,他的死亡日期也會改變嗎?
這一夜,朱慈烺就宿在通州城,宿在通州厘金局衙門。
鞏永固和宗俊泰都是不安,建虜入塞,隨時都可能會殺到通州城下,太子夜宿通州,豈不是危險?但太子殿下心意已定,他們也沒有辦法反對,只能加強戒備,派出更多的探騎,一旦建虜兵馬靠近通州,就要立刻保護太子殿下離開。
夜晚,朱慈烺先和保定總督楊文岳秉燭夜談,就著運河地圖,詳細詢問運河防務和兵力配置。
“殿下,通州到津的運河,一共兩百六十里長,其間的木橋和浮橋都已經燒毀,除八里橋之外,還剩下三處可以通行的石橋,現在精武營副將劉耀仁率四個千總隊,分守這三處,并拔出一支千總隊,守衛距離通州四十里,和香河隔河相望的王家擺渡口,王家擺雖,但位置關鍵,非京營守衛不可。”
楊文岳臉色嚴肅,眼睛也紅紅,好像是長期失眠,又或者是壓力太大,總感覺他有點心翼翼、如履薄冰,去年建虜入塞之前,他就自請辭去保定總督的職位,但沒有被朝廷接受,后來堅守薊州南原,立了功勞,朝廷就更是不準了,從那以后,楊文岳也不再提出,只專心整飭保定的軍務,操練保定兵,去年到今年,頗有政績。
楊文岳一邊,一邊用手指,清楚的為太子指出地圖上相對應的那個點 “閻應元的五千人守河西務,周邊三十里,都是他的防區。”
“臣麾下保定兵有一萬四,加上武清,東安的人馬,沿途的漕兵漕丁,一共兩萬一千人,沿運河擺開,百步一哨,五百步一大哨,一千步一軍營,十里設一探馬所,但有消息,快馬次第傳達,即便是兩百里外的消息,半之內就可以傳到臣的手鄭”
楊文岳的手指繼續移動。
“臣領督撫營坐鎮通州,副將賈悌,率兵三千,駐守楊村到香河段,參將馮名圣,領兵兩千,守衛香河到通州段。此兩隊皆是游擊,哪里有危險,建虜從哪里渡河,他們就往哪里救援。”
“殿下的精武營和臣之保定兵,相互交叉配置,但有危急,可相互支援。”
“而楊村到津的六十里運河,由津巡撫路振飛負責防衛,路振飛統轄津,楊村,靜海的人馬,一共六千人,運河津段河流湖泊眾多,水網密集,不利騎兵,路振飛應可應付,此外。路振飛已經調了大沽口的水師海防營回防津,海防營八百水兵,有船三十艘。如果危急,船可以順著運河而上,阻擋建虜的渡河。”
“山東總兵尤世威已經領兵從臨清出發,最快月底之前就能趕到津,河南總兵陳永福此時應該已經接到了命令,從開封到京師,最快需要一個多月,短時間之內怕是指望不上。”
楊文岳將運河防線大致完,抬目看太子。
朱慈烺望著地圖,微微點頭,楊文岳雖不是帶兵的大才,但還算是規矩,運河防務,布置得也還算是穩妥,找不出什么破綻。
當然了,這并非是楊文岳自己,而是他和兵部老尚書馮元飚和侍郎張鳳翔共同商議后的結果。
“糧草,器械,火藥,可都準備齊全?”朱慈烺問。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再好的戰術戰略,沒有糧草輜重也是無法施行的,這一點,朱慈烺比任何人都有體會。楊文岳麾下的保定兵,仿效的是當年的戚少保,設的是車營,用的是車兵,多以火器殺敵,雖然大部分使用的還是火繩槍,只有少部分的精銳用上了太子支援的燧發槍,但每日損耗的彈藥,卻并不比精武營少多少,而如果沒有火藥,只靠肉搏,楊文岳的兵是沒有多少戰斗力的。
楊文岳苦笑:“這正是臣要向殿下得,閣部糧草,器械和火藥,都有短缺啊,尤其是糧草,臣軍中存糧不過十日。”
朱慈烺皺眉:“通州不是就有糧倉嗎?”
楊文岳壓低聲音:“據臣所知,通州糧倉空了一半,都拉到京師去了,剩下的一半,戶部要掂量著使用…”
朱慈烺無語,他無意責怪戶部,因為這事怪不得戶部,京師進了那么多的難民,朝廷要開設粥廠,賑濟災民,只靠京師的存糧是不夠的,非得從通州拉米不可,糧食問題一直是大明難以解決的頭號難題,也是滅亡的原因,在災人禍,建虜入塞不斷的情勢下,這個問題絲毫沒有緩解的跡象,即便是今年種下了六十萬畝的玉米土豆和番薯,收成也不錯,但短期之間,卻依然是杯水車薪。
“我知道了,這事我會處理…”
楊文岳身為保定總督,不敢輕易動通州的糧倉,朱慈烺卻不管這個。
朱慈烺想了想,又道:“陳永福,尤世威進京的糧米問題,兵部是如何處置的?”
“內閣已經行書所經州縣,要他們保證陳永福和尤世威的軍糧。”
明制,客軍過境,三日后當地官府必須供糧,如果是三日之內,可供可不供,也因此,一些奸詐的地方官為了不給客軍供糧,常常使用詐術將城下的客軍騙的到處亂跑,以逃過三的期限,對這一點,朱慈烺非常憎恨,因此他去年就向朝廷提議,要求廢除此弊政,以后大明官軍在境內行軍,預先由兵部測算籌備,令大軍在指定的州縣領取軍糧,如果沒有軍糧,則不可行軍。
其實,大明軍制最初就是如此,但崇禎年卻漸漸敗壞了,己巳之變時,京師危急,為了勤王,下兵馬一窩蜂的都往京師來,但軍糧問題卻沒有人預先謀劃和布置,以至于各地州縣剛剛支應走了前一撥的兵馬,后一撥兵馬又來,一來二去,州縣糧倉里就沒有糧了,為了應付,只能想辦法搪塞,最終逼得那些拿不到糧米的官軍餓極嘩變,不是搶劫百姓,就是聚嘯山林,最后都變成了流賊。
這種慘痛的教訓,決不能再犯。
朱慈烺點點頭,將思緒重新收回運河防線,臉色凝重的道:“四萬人馬守衛兩百六十里的運河,平均一里河道不到兩百人,如果建虜蓄積力量,悄悄造船,忽然從某處渡河,我軍怕是會守不住的,因此必須再增加兵馬,尤其是要增加可以快速支援各處的騎兵,在第一時間就壓制建虜的渡河,照塘報看,白廣恩的兵馬最遲明日凌晨就會撤到通州,密云總兵唐通的兩千騎兵此時應該已經到京師城下了,今日來之前,我就已經給他傳令,令他帶軍往運河防線,在武清一代駐軍,白廣恩則駐扎在通州段,但有警訊,立刻馳援。有這兩支騎兵做機動力量,精武營為骨,保定兵為主,只要不出意外,運河防線應該可以固守到十二月。”
楊文岳喜:“如此就更好了。”隨即想到了什么,拱手道:“殿下…是不是再斟酌一下呢?原計劃,唐通可是要衛戍京師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