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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5章 演習

  五月很快就過去,月末之時,出使遼東的馬紹瑜派人傳回消息,并有專門的奏疏呈送,說建虜對大明收斂遼東將士尸骨之事,已經原則上同意,并也會派人到大明,收斂去年戰死在潮白河的建虜八旗士兵的尸骨,不過具體細節還需要雙方繼續敲定比如官員的等級,交接的地點。

  另外,建虜雖然不同意用洪承疇祖大壽換取阿巴泰,不過對于用戰馬換回八旗俘虜,甚至是阿巴泰父子三人之事,建虜方面好像并不抗拒。

  消息傳開,朝堂上立刻又掀起一輪激烈的討論,對于前者,朝臣們沒有爭議,都認為應該盡快將遼東將士的忠骨運回關內,厚葬,立碑,以祭奠他們的英勇;但對于后者,戰馬換戰俘之事,朝堂上下卻是意見不一,非議多多,有人說,我大明戰馬再是短缺,也不能放虎歸山,應該將阿巴泰父子三人連同建虜俘虜,全部斬首,以彰顯我大明的國威,祭奠那些戰死在遼東的忠魂,并為歷次建虜入塞,死在建虜馬蹄下的百姓報仇。

  幸虧朝中的御史和言官們都已經出京,又有吳甡李邦華等人的壓制,加上知道換俘乃是太子的提議,因此此種意見并沒有在清流之中形成風潮,即便如此,一連幾天,朝堂上也是雞犬不寧。

  從內心里,崇禎帝絕不是一個莽撞沒有理智的人,不然他不會默許楊嗣昌乃至后面的陳新甲和建虜議和,但崇禎帝最大的問題,就是太愛惜自己的名聲,沒有肩膀,頂不住壓力,壓力夠大,他就會退縮,作出違心的選擇,就如南遷一樣。

  換俘之事,在朝堂上壓力并不大,朱慈烺又不止一次的諫言,說明換取戰馬的好處,崇禎帝才能做到隱忍不發,不為清流們慷慨激昂的表情所觸動。

  六月,京營大演習。

  關于演習兩字,當然是朱慈烺借鑒后世而來,不但京營要演練如何應對建虜的入塞,百姓們也要演習在建虜入塞后,如何快速的躲進距離最近的城池,就像是后世的地震演習一樣。不過朱慈烺的后一個建議,被崇禎帝和內閣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理由是太子的建議擾民,會增加恐慌,不利于時局的穩定,朱慈烺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地方官員必須熟稔建虜一旦入塞,各村各鄉的百姓撤往城池的最佳路線,并要向百姓們宣導,保證事情有變之時,百姓們不會慌不擇路,四散而逃,以至于不得其法,最后為建虜所獲。

  而對前一個演習,崇禎帝也是有疑慮的,直到朱慈烺搬出成祖皇帝當初在北郊演習的例子,又說京畿新建了棱堡,京營需要提前適應,兵部尚書馮元飚又表示支持之后,崇禎帝才算是點頭,不過對演習所要花費的錢糧,卻是嚴格控制。

  到現在為止,京營兵馬合計在七萬人左右,除留下八千右柳營守城,朱慈烺將剩余的兵馬全部拉出城外,在城郊校場和西山周邊,進行守城,伏擊,野戰三個項目的實戰演練,并彼此對抗,而為了創造實戰的效果,對演習可能造成的一些傷亡,朱慈烺也予以默許。

  太子在京營所為,是從來都沒有的。官員議論紛紛,百姓驚奇不已。

  雖然在演戲開始之前,順天府衙就已經貼出告示,曉諭京師百姓,說京營要在京郊附近進行實兵演習,若是聽到炮聲和殺聲,大家不必驚慌,但京郊的大動靜,還是讓城中的百姓慌了好幾天,都懷疑是不是建虜又打過來了,直到時間漸漸過去,京師沒有戒嚴,城門正常開啟和關閉,一切如常之后,百姓們才漸漸安定下來。

  此后,開始有膽大之人結伴到京郊觀察京營演習,雖然有京營士兵把守路口,不許他們靠近演習現場,隔著那么遠,只能聽到偶爾的炮聲,根本看不到什么,但卻依然無法阻擋人們的興趣,或者說,人們不是去看演習的,而是去看太子的,京師傳言,太子此時正在西山大營,親自指揮京營演習呢。

  演習就是實戰,這是朱慈烺制定的演習宗旨。兩個戰兵營,或者是兩個千總隊的對抗,都要盡可能的貼近實戰,為了防止將官們有所顧忌,對演習的不了解,朱慈烺親自召集將官們訓話,同時也親自監督。

  演戲整整持續了一個月,到七月初才結束,而這是麥收之時,所以在欣喜京營演習圓滿完成的同時,朱慈烺心中卻也是升起了憂慮京畿旱情一直在持續,田中無水,各處麥田早早就泛黃,麥粒都是憋的,今年的收成怕是大受影響,連帶著玉米的長勢也受到一些影響,幸虧去年疏通的幾條河流,源源不斷的灌溉著周邊的田地,挽回了相當大的損失,不然今年的減產會更嚴重。

  而從陜西傳來的消息,旱情蝗災持續加重,更令人憂心的是,連過去風調雨順,是大明糧草的南直隸和湖廣,也出現了一些災情,今年糧食收成會受到影響,真可謂是雪上加霜。

  唯一讓人欣慰的是,去年災變和民變的中心,中原河南等地卻是風調雨順,說不得還會是一個小豐年,安置在河南的百萬流民,在分到田地的同時,也看到了未來生計的希望,在進入七月,麥收開始,百姓們手里陸續有糧之后,各種以工代賑的工程也漸漸停止———各種以工代賑的工程,耗費了朝廷大量的錢糧,老實說,朝廷真的已經快要支持不住了,若沒有太子從張家口抄家來的錢糧和京惠商行的鼎力相助,中原河南百萬流民,不可能這么順利的度過危機。

  演習期間,朱慈烺每日都按時收看各地發到朝廷的邸報,因此天下局勢都在掌握中,河南形勢轉好,陜西和南直隸卻有災情加重的跡象,不過這并不是他當下最憂心的事情,今冬建虜的入塞,才是懸在大明頭上的利劍。

  而作為建虜入塞的風向標,馬紹瑜袁樞在遼東的談判進程,是他時時關注的重點。

  今日剛剛傳來的消息,關于交還戰死將士尸骨的事情,雙方已經達成了一致,建虜準許大明遼東官員親到松山錦州一代,收斂戰死將士的尸骨,與之對應的,建虜也會派一個官員到大明京畿,收斂戰死在潮白河建虜八旗的尸體,潮白河之后,所有戰死的建虜,連同蒙古八旗,都被朱慈烺挖掘萬人坑,予以埋葬之,當年戰死在遼東的大明將士,很多也是被建虜統一埋葬,化為白骨,想要知道誰是誰,已經不可能,只能是總體取回,

  而有身份的人物,如曹變蛟邱民仰王廷臣等人,當初被建虜單獨下葬,戰死在潮白河的建虜親貴滿達海也是如此相比較于曹變蛟等人,滿達海的身份更特殊,也是建虜快速同意交換尸骨的原因之一。

  沈陽。

  建虜禮部。

  不同于以往,今日參加談判的馬紹瑜和袁樞,不再只是帶了兩個文書,而是全體出動,使者團中,所有七品以上,有官身的官員都穿戴大明官服,坐在了桌前這不是建虜恩賜,而是三個月談判,馬紹瑜和袁樞據理力爭,加上建虜想要緩和氣氛的結果。

  從半月前開始,除了不能走出驛館,去往建虜禮部談判之時,須由建虜重兵戒護隔離之外,大明使者團最初受到的一些限制逐漸取消。

  而在大明使者團的對面,負責談判的建虜禮部也從以前不知名姓的無名小卒,變成了大漢奸、建虜禮部侍郎范文程。

  范文程親自出馬,當然是奉了黃太吉的旨意,一來是凸顯大清談判的誠意,即便明國派來的只是郎中,他們也愿意“以上對下”,和明國使臣進行面對面的談判,同時也是親自掌握談判的進程,照黃太吉的命令,麻痹明國使臣,在不知不覺中,將整個談判拖延到十一月。

  對于范文程之名,馬紹瑜和袁樞都是知道的,馬紹瑜有所“克制”,袁樞卻忍不住的在談判之中,有意無意的透出嘲諷,范文程聽了臉色陣青陣白,不過卻也不發作。

  七天前,就各自收斂將士尸骨之事,雙方已經達成共識,隨即進入第二個談判項目,那就是建虜八旗俘虜的放歸,范文程先提出用財帛贖人,但被馬紹瑜拒絕,馬紹瑜提出的方案是“以人換人”,一個建虜俘虜,換十個被建虜俘虜、被逼投降建虜的大明將士,范文程當然不能同意,幾十次試探,連續三天的你來我往、唇槍舌劍之后,范文程終于妥協,提出可以用戰馬贖人。

  但馬紹瑜卻提出,戰馬乃是重要物資,范文程一個禮部郎中,并非主事之人,怕是做不來這個主,須得有一個能作主的人出來,免得談判完成之后,又出爾反爾,浪費時間。

  范文程針鋒相對,你馬紹瑜只是一個郎中,怕是更不做不了主吧?

  馬紹瑜卻不懼,我銜有圣命,自然可以做主,你要談就談,不談就拉倒,我們立刻返回大明,反正我們的主要任務已經完成了。

  “你要見誰?”范文程問。

  “自然是你們的首領汗王。”馬紹瑜答。

  大明不承認黃太吉的僭號,只承認他一個“汗王”,一如蒙古汗王,因此稱呼他為汗王。

  范文程心中驚疑,隱隱覺得明國使臣想要見黃太吉,好像是有什么圖謀,何況大清皇帝豈是可以輕易見的?因此立刻嚴詞拒絕,談判就此中斷,四天之后,就在大明使臣提出回國之時,范文程卻又決定重新回到談判桌,提出我大清皇帝公事繁忙,沒工夫見你們,禮親王兼管禮部,倒是可以見你們一面。

  一番唇槍舌劍之后,馬紹瑜和袁樞勉強同意。

  而今日,在行禮如儀的開局之后,范文程便領著馬紹瑜和袁樞去往禮親王府。

  禮親王府位在建虜皇宮東北方向,是距皇宮最近的一座王府,也是幾座王府中,最大最好的一座,當然了,論奢華程度是不如多鐸的豫郡王府的。

  此時,一個穿著建虜王服,面色蒼白的老者,正坐在前殿中,默默地想著心事。

  正是建虜禮親王,兼管著建虜禮部的正紅旗旗主代善。

  代善1583年生人,到今年剛滿六十歲,因為常年在外征戰,現在已經是滿臉風霜,皺紋深如許,如果說黃太吉和多爾袞是清廷的奠定者和集大成者,是建虜入主中原的兩大功臣,那么代善就是其間的調和者和輔助者若沒有代善的隱忍和調和,不說入主中原,怕是在黃太吉和順治兩次繼位的過程中,建虜八旗就會起了內訌,刀兵相向,你殺我,我殺你了,何談入主中原?

  所以說,代善這個大貝勒,是建虜之福,也是大明之災,若代善稍有野心,對“汗位”有所覬覦,或者不能在兄弟之中做到平衡處置,陷入權力斗爭,那么,建虜不可能有現在的穩定局面。

  這個道理,黃太吉最懂得,因此建虜大小事,他第一個要找來商議的就是代善。

  位置到此,代善好像已經沒有什么大的企圖了,各中事務,一律以黃太吉的意思為準,尤其三年前,他的長子岳托病死之后,他就漸漸開始疏離政務,有“致仕”的跡象,雖然建虜沒有致仕一說,親王爵位更是世襲罔替,只要活一天,他就是建虜的禮親王、正紅旗的主子,但代善的“倦怠”,卻還是讓人有一種禮親王即將要退休的感覺。

  而代善本人對此也是做了準備的,在他最不喜歡的,但能力卻最為突出的長子岳托死掉之后,他哭的老淚縱橫,似有悔恨,不過就其真實的內心,他對岳托的死,并沒有太大的悲傷,原因也簡單,岳托雖然他的長子,但自小和他疏離,后來甚至和他如同仇敵,當初也正因為虐待岳托,他才會被努爾哈赤剝奪了繼承“汗位”的權力。

  岳托死就死了,代善兒子多的是,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他最寵愛,也是寄予最大期望的七子滿達海,去年竟然不可思議的戰死在了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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