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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3章 壕溝決戰(8)

  陽光之下,遠望著五里之外的壕溝,一只虎李過臉色凝重,今日他沒有參加決戰,而是被李自成賦予了另一個重要任務。那就是為闖營開辟后路,此時他身后有兩千騎兵,八千名步兵,其中高一功率領兩千步兵保護老營家眷于側后方,不能參加攻取壕溝之戰,也就是說,他能使用的只有六千步兵和兩千騎兵。相比壕溝對面的敵人,他在兵力上處于下風,更何況還有深一丈五,寬兩丈的壕溝?

  但李過不會退卻。

  眼見進到五里,行跡已經無法再掩藏,李過大喝一聲:“加快速度,前進”

  武家莊。

  闖營大軍在壕溝對面三里之外擺開陣勢,軍旗如海,人頭滾滾,人馬看來最少有萬余人,而在軍陣之后的大道上,煙塵滾滾不斷,好像有更多的兵馬正在陸續趕到。

  軍陣雖然離的遠,但闖營的炮隊卻是一口氣推到了壕溝邊,一字擺開,炮兵前后忙碌,開始裝填火藥、塞壓彈子。因為他們的炮陣地距離壕溝尚有一百步,弓箭手射不到,距離小袁營修建的兩個炮臺更是有三四百步,小袁營的兩門破炮也轟他們不著,袁時中急忙令人將炮臺上的兩門火炮挪下來,但火炮沉重,非一時所能完成,袁時中除了嚴厲催促,卻也沒有其他辦法。

  在裝彈的中間,一名闖營小將揚鞭躍馬,示威一般的在大炮之前縱馬來去。

  “他就是闖賊的義子李雙喜。掌管闖賊的炮兵。”

  袁時中在闖營時間不短,闖營上上下下的將領,他全部認識,他小聲告訴梁以樟。

  梁以樟臉色凝重。

  他身后的一名虬髯壯漢冷哼一聲,不等梁以樟命令就越眾而出,幾個箭步就來到了壕溝邊,抬手從后背摘下一支重箭,拉的雕弓如滿月,嗖的一聲,向李雙喜射去。

  卻是張名振。

  重箭破空,發出鳴鏑一般的聲響。

  李雙喜甚是機靈,原本躍馬揮鞭,是想要刺激一下對面的官軍,距離一百步,也不怕官軍的鳥銃或者是箭矢,想不到竟有人能射到這里,一時大驚,不過他反應相當快,側頭閃避的同時,抬起手中的馬鞭一擋,正將射到面前的重箭打落馬下。

  心中驚駭,臉上卻假裝毫不在意,大笑一聲:“好箭!可惜準頭差了一點。”

  張名振正待再射,李雙喜卻已經撥轉馬頭,回到炮后,拔出長刀,大吼:“開炮”

  “轟轟轟轟”

  闖營的十門大炮連續開火。

  聲震天地。

  小袁營的士兵急忙閃躲。

  北面下馬莊。

  因為下馬莊距離官軍和流賊決戰的戰場最遠,消息最不靈通,一直到闖營大軍開拔一個時辰之后,劉玉尺和朱成炬才得到了消息,見李自成去和太子決戰,而不是展開壕溝戰,兩人都是慶幸,劉玉尺是主將,不敢大意,朱成炬卻不同,他雖然是三當家,但一向都不怎么管事,轉了兩圈之后就悄悄回帳,取出酒壺和花生米,小酌了起來。

  劉玉尺見朱成炬不見了蹤影,不用猜他也知道朱成炬去了哪里。但朱成炬跟他素來都有點小別扭,袁大掌盤不在,他也不便強壓,反正闖賊主力已去,短時間之內應該不會有惡戰,于是沒有招呼朱成炬,他自己認真的巡查各處陣地,一直到上午11點,才返回自己的主帳,親兵奉上飯茶,剛吃了還沒有兩口,就聽見外面賬外一陣大亂,他心知不好,撂下手中的碗筷就往賬外沖。

  “二掌盤,有闖營的騎兵…”

  剛出營帳,迎面就撞上了一個原本應該是前線守衛的小掌盤。

  小掌盤一臉驚慌,說話都哆嗦。

  劉玉尺怒不可遏,一腳就將他踹翻在地:“誰讓你擅離職守的?信不信我宰了你?”拔出腰間的長劍。

  小掌盤嚇的連連求饒:“二掌盤饒命啊,來的是李過啊!”

  “李過?”

  劉玉尺心知情況危急,厲喝一聲:“暫時饒你性命,快去通知三當家”再沖身后的親兵大吼:“吹號,快吹號”

  “嗚嗚”

  號角響起之時,劉玉尺提劍沖向壕溝邊,只看見壕溝邊一片大亂,有箭矢在空中亂飛,小袁營的士兵亂糟糟,有人慌張的往身上套鎧甲,有人貓在木盾后,頭也不敢出,風中傳來隆隆的馬蹄聲,顯然,有一彪騎兵馳到了壕溝邊,正張弓搭箭朝這邊急射呢。

  “慌什么?各就各位,有壕溝,他們沖不過來的!”

  劉玉尺嘶聲大吼。

  見到二當家,慌亂一片的小袁營士兵這才鎮定了下來。

  劉玉尺沖到前方,果然,在壕溝的另一邊,大批闖營騎兵正縱馬馳騁而來,到了壕溝邊向兩邊一分,馬上的騎士施展騎射,向壕溝這邊覆蓋箭雨。劉玉尺雖然在壕溝邊布置了不少的弓箭手,但日當中午,正是最熱的時候,小袁營的軍紀又一向松弛,他一離開,很多弓箭手就都躲到后面的陰涼處去了,等聽到急促的馬蹄聲,知道敵人來襲,慌張的想要返回崗位,迎接他們的卻是從天而降的密集箭雨。

  這一輪急射,小袁營壕溝邊的軍士最少倒下了百人。

  劉玉尺顧不上追究責任,也不擔心闖賊騎兵會越過壕溝,壕溝兩丈寬,溝邊還有拒馬和鹿角,除非闖營人人都是傳說中的汗血寶馬,否則誰也跳不過來,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緊緊盯著闖營騎兵的后方。

  騎兵不可怕,關鍵是攻堅的步兵。

  煙塵滾滾,在闖營騎兵之后,最少有五到六千名的闖營步兵正急速奔來。

  劉玉尺瞳孔驟然收縮。

  從闖營士兵的奔跑速度來看,這絕對是闖營的老賊精銳。

  更讓劉玉尺震驚的是,他看到其中一些闖營士兵沒有拿武器,而是背著一個個地小口袋,不用問,那里面裝的一定是土。

  闖軍要填埋壕溝!

  過去都是老弱流民干這樣的事,今天換成精銳了,看來李自成也真是急了。

  劉玉尺一把揪住身邊的一個親兵,吼道:“快去通報馬副將,就說闖賊主力正在攻打下馬莊,請他速速支援”

  郭佛陀村。

  兩軍決戰的戰場。

  嗚嗚的號角,咚咚的戰鼓,震天的喊殺聲依然籠罩四方,血腥之氣在空氣中彌漫不去,官兵和闖營廝殺在一起,誰也不放誰,長達五里的戰場上,每時每秒都會有人慘叫倒下,長刀揮起,長槍猛刺,弓箭鳥銃的激射之下,尸體層層疊疊,逐漸在堆高。

  但雙方的騎兵都沒有動,都還在蓄積力量,準備進行最后的一擊。

  闖字大旗之下。

  被眾將圍住的劉宗敏幽幽醒來。

  “劉爺”

  “總哨!”

  “捷軒!”

  每個人都在喊,但情緒卻完全不同。

  劉宗敏睜大了眼睛,誰也不看,只是咬牙切齒的瞪著李自成,身體微微顫抖。

  李自成獨眼漠然,他已經做好了被劉宗敏痛罵的準備。

  不想劉宗敏卻沒有罵,一陣咬牙之后,忽然轉對身邊的親兵道:“拿額的鎧甲來。”

  “總哨…”

  “快去拿!”劉宗敏怒吼。

  “劉爺”那郎中也想要勸阻。

  “滾!”劉宗敏一個嘴巴甩過去,打了他一個踉蹌。

  眾將都是黯然,如果劉宗敏身體健康,這一個嘴巴下去郎中不昏迷,也得滿地找牙了,現在卻只是踉蹌了一下。

  “捷軒!”

  李自成抓住劉宗敏的胳膊,彎下身子,嘆息說道:“額知道你恨,額也恨,但沒有辦法,你也看到了,狗官軍如此難打,就算把全部的兄弟都填進去,也未必能取得勝利。額必須思謀一條退路啊,不然老兄弟們就都要死在這里了!”

  “跑就不死了嗎?”劉宗敏忿忿:“小袁營的壕溝能飛過去?”

  “能。”李自成信心的道:“軍師已經定下了妙計。”簡單將撤退之計說了一下。

  劉宗敏又激動起來,劇烈咳嗽:“一小段的壕溝,能跑出去多少人?不打敗狗太子,任他在后面追擊,最后能逃過壕溝的,連十分之一都不會有!”

  李自成默然,劉宗敏說對了,撤退之計并不是為所有人,而是為他們這些掌盤所準備的,包括現在正在場上廝殺的這些闖營精銳,大部分都將被拋棄。但他并不覺得這樣有錯。棄車保帥,斷尾求生,本就是義軍十幾年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原因之一。而他們這些老兄弟就是火種,只要有饑民,很快就可以再拉起一支人馬,烈火燎原。

  兩個大掌盤說話,其他人早自動自覺的退到了旁邊。

  “你打算什么時候走?”木已成舟,劉宗敏無法改變李自成的決定,生氣也沒用,只能想彌補之策,他咳嗽了好一陣,氣喘吁吁地問。

  李自成抬眼看了一下前方廝殺的將士,表情冷靜無比:“騎兵突擊之時。”

  “好。”劉宗敏點頭,聲音堅定:“你走,額斷后!”

  “不。”李自成搖頭:“你是額的左膀右臂,豈能留在這里?再說你受了重傷,留下也無益,額已經為你準備了馬車…”

  “不行!”

  劉宗敏冷冷搖頭道:“如今之局勢,額不斷后,誰也走不了!劉宗敏的大旗在,兄弟們才不會潰散!再說,額的身體額自己最清楚,閻王爺已經在招呼額了,少則兩日,多則三天,額就要死翹翹了,與其死在馬車上,還不如轟轟烈烈地死在沙場上呢!”

  李自成不說話,但眼眶微紅,獨眼里滿是恨意,若是讓他找到那個向劉宗敏發炮的官兵,他非把他千刀萬剮了不可!

  劉宗敏又咳嗽了起來:“要戰就戰,要跑就跑,既然做了決定就不要有任何猶豫!老劉只求你一件事。”

  “說。”

  “帶上李巖夫妻。額知道你對他們有懷疑,但額老劉看人的眼光不會錯,他們絕不是官府的奸細!”劉宗敏回抓住李自成的手,瞪大了眼睛:“李巖性子直,說話沖,但對闖營的忠貞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闖賊你要多多倚仗他。牛金星雖然有一些小聰明、小詭計,但卻什么大戰略,闖營要想有大作為,非用李巖不可。還有郝搖旗,額覺得,他也是可以用的…”

  魚臺縣戰敗之后,郝搖旗挨了軍棍,降了職,現留在老營中,成了一個閑人。

  李自成點頭:“好,他們兩,額都會用。”

  劉宗敏這才放心,喘了一口氣,向旁邊的親兵瞪眼:“額的鎧甲呢?”

  三名親兵取過鎧甲,手忙腳亂地為他披掛。這中間他一直閉著眼,調息著呼吸,等披掛完成,他睜開眼,望著站在面前的李巖,肅然道:“李公子,額知道你想說什么,但額不會答應你,額已經是半只腳跨入鬼門關的人。咳咳咳…你還年輕,又有智謀,闖營不能沒有你,額和這狗朝廷的仇怨,還要靠你繼續伸張呢。答應額,有朝一日去到京師,替額一把火將崇禎老兒的皇宮燒了,那些當官的一個不要饒,全部抓到大牢里嚴刑拷打,順便也達成你達濟天下的抱負…”

  說到最后,臉上露出猙獰但又滿足的笑。

  “…”李巖眼神痛苦,張張嘴,想要說什么,但終究沒有說出來。

  對劉宗敏的夢想他沒什么說的,但劉宗敏這樣的莽漢居然懂得他一些心事,卻是他沒有想到的。

  總哨果然是粗中有細。

  李巖最失望、最茫然的,并非是李自成和牛金星悄悄制定了撤退之計,也不是李自成屢屢不聽他的勸誡,而是因為李自成再一次拋棄了闖營的兄弟,賈魯河之戰,李自成拋下田見秀和二十萬老弱而逃,今日又拋棄了正在前方廝殺的精銳,這樣的人,真是他可以輔佐的嗎?

  此戰并非沒有勝機,如果李自成能孤注一擲,效法楚霸王項羽,破釜沉舟,死不旋踵,將李過和李雙喜的人馬也調到前線來,發起決死沖鋒,擊破保定兵或者是左良玉的湖廣兵,重創朱家太子的京營,完全有可能自古成大事者,最怕的就是瞻前顧后,三心二意,明明要和官軍決戰,卻準備后路,將李過的一萬人馬和李雙喜的炮隊付之他用。

  沒有了闖營十幾萬的弟兄,就算是闖營中的大小掌盤都能逃回陜西,又有什么意義呢?以朱家太子的狡詐,會給闖營東山再起的機會嗎?

  甚至不需要朱家太子。

  孫傳庭正在陜西練兵,他無法參與開封之戰的原因就是因為剛募了新兵,操練未完成,闖營大敗,正給了他充足的練兵時間。一到兩年后,闖營靠著逃出去的大小掌盤,或許還能再卷起風云,但那時,他們面對的不止是朱家天子,左良玉虎大威了,而是又添了一個更強勁的對手,孫傳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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