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以為機不可失,三千營愿請命,輕裝夜行,急襲劉店鎮,定將沒耳朵殲滅在劉店鎮!”說話的是三千營主將賀珍,三千營是騎兵,太子整頓京營,他三千營是裁撤人員最少的,營中一千三百人都是精銳老兵,騎術精湛,一百三十里的距離雖然有點遠,但賀珍自信能夠擊潰沒耳朵。
對這一點,不管是朱慈烺或是吳甡,都不懷疑。三千營雖然衰弱,不復成祖時的威名,但對付這些小流賊還是沒問題的。
但他們卻不能同意賀珍的建議,騎兵突襲,或可將“沒耳朵”擊潰,但卻很難全殲。
吳甡道:“賀將軍提議甚好,不過此戰兩個目標,第一,全殲沒耳朵,二,練兵,我京營將士苦練三個月,到底有沒有戰力,此戰就是第一塊試金石。參謀司的意思,需有一支步兵穿插到敵后,切斷沒耳朵退往蘆葦蕩的后路。而后三面齊攻,殲敵于劉店鎮,絕不使一人漏網。”
眾將默然。
相距一百三十里,騎兵可以在一天之內殺到,步兵卻很難做到。
一片沉寂中,忽然有人說話:“末將愿帶兵堵截沒耳朵的后路,配合賀鎮,將其一舉殲滅!”
朱慈烺尋聲一看。
身材瘦長,國字臉,臥蠶眉,嘴角似乎總是帶著一絲不羈的笑。
卻是千總楊軒。
楊軒是勛貴后代,在營中一直憋著一口氣,想要建功立業,這一次京營出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說服他伯父彰武伯楊崇猷的,楊崇猷居然捐獻了五千兩銀子,是勛貴中少有,朱慈烺很是驚奇,同時也隱隱明白楊崇猷向他這個太子交心,請他照顧楊軒之意。而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他對楊軒的脾氣也有一定的了解,楊軒雖是勛貴,但并沒有什么驕橫之氣,在軍中不擺勛貴的架子,操練刻苦,能和士兵們打成一片,頗得軍心,就是有點年輕氣盛,無論什么事都要勝人一等,還有,楊軒并不是一個太能吃苦的人,喜歡吃好的喝好的,花錢大手大腳,卻不知道一天之內疾行一百三十里的辛苦,他要如何做到?
見楊軒請命,眾將都是吃驚。精武營主將吳襄皺起了眉頭,這個楊軒,仗著是勛貴后代,一點規矩都不懂。兩營主將都還沒有說話呢,你一個千總就敢跳出來搶功?
“一夜行軍一百三十里,還得有持續戰力,你能做到嗎?”吳甡沉著臉問。
其實步兵一夜急行一百三十里,并非做不到。前世里,昂美袁朝時,志愿軍38軍113師曾經在十四個小時狂飆73公里,成功地切斷了敵人的退路,其中很多路段還是山路,戰士們一邊跑一邊吃干糧,一刻都不停。京營強訓三個月,每天十公里長跑,每日負荷的訓練強度,絕對不亞于任何一支近現代的部隊,志愿軍能做到的事情,精武營或許做不到十成,但做到八éng是不成任何問題的。
楊軒早有計劃:“能!但卑職有一個小小請求。”
“說。”
“此次出京,隨行騾馬眾多,卑職請求暫借一千五百匹!”楊軒眼神里帶著狡猾。
聽到此,眾將都是恍然。
這家伙,步兵想要當騎兵使啊。
朱慈烺嘴角微微帶笑,心說楊軒倒是有些聰明,給步兵配馬是參謀司想出的辦法,想不到楊軒也想到了。
千總隊中,徐文樸看向妻弟魏闖,眼睛里有可惜也有嘲笑看,你沒想到吧,被楊軒搶了吧?你的豬輸定了!
魏闖微微苦笑,其實步兵騎馬的主意他也不是沒想到,不過沒有楊軒嘴快,最主要是精武營主將吳襄和副將劉肇基還沒有說話,作為千總,總不能越過上級搶功。楊軒勛貴出身,可以無所顧忌,平民出身的他卻不能不顧軍中的尊卑。
此次出征,太子將京師中的戰馬搜刮一空,除了龍驤左右衛的戰馬沒敢動之外,其他京師衙門,還有市面上的馬匹,都被太子收入京營,這才好不容易在三千營和武襄左衛的軍馬之外又多湊出了一千多匹戰馬。這一路以來,這一千多匹軍馬不拉車,不疾馳,吃的也都是精料,有專人伺候,預備的就是事急時使用。
“步兵騎馬這主意倒是不錯。”吳甡摸著黝黑的胡須,贊許點頭,就在楊軒一臉喜色,以為侍郎大人會答應時,吳甡卻忽然臉色一沉,冷冷道:“不過京營新建,此次又是大軍出征的第一戰,意義非同一般。楊千總勇氣雖然可嘉,但沒有帶兵實戰、更沒有獨當一面的經驗,怕是不能承擔此重任!”
朱慈烺不動聲色,心中卻是點頭。
吳甡的分析判斷極為中肯,楊軒雖然打的一手好銃,練兵也有一套,但畢竟年輕沒有上過戰陣,而長途穿插需要相當高的掌控力和判斷力,恐怕不是初上戰場的楊軒能夠掌握的。
到手的功勞就要飛,楊軒急忙道:“卑職愿立軍令狀!”
見吳甡仍是搖頭,又連忙向太子請命:“殿下,請準臣帶兵出擊,若不能完成任務,甘受軍法!”
朱慈烺臉色凝肅,深深望著他:“楊千總忠心可嘉,本宮甚是欣慰,不過打仗不是兒戲,沒有巨細靡遺的謀劃,知己知彼的準備,只靠一腔熱血是打不了勝仗的,你且退下,聽少司馬的安排。”
“是。”在太子清澈如水的目光注視下,原本腦子里一團熱火、急于立功的楊軒,忽然一下冷靜了許多,尋思自己剛才急切請戰之情好像有不妥之處。心頭一清,立刻躬身退后。
“少司馬請繼續說。”朱慈烺看向吳甡。
“臣以為,擔當此任者,須得是一個經驗豐富,勇猛善戰,最好是曾經搞過戰略穿插的將官,如此方能確保此戰的勝利!”吳甡道。
經驗豐富,帳中之人唯吳襄莫屬,但經驗豐富和勇猛善戰連在一起,他就要退后了,帳中諸將符合這一特點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精武營副將劉肇基。
劉肇基是遼東宿將,在遼東身經百戰,敵我混亂,相互穿插是經常的事,又參加過松錦之戰,是現在京營眾將中經驗最豐富,戰力最勇猛之人建虜都打過了,沒耳朵這樣的地方小賊根本不是問題。
臉色堅毅,額頭隱隱有刀疤的劉肇基立刻抱拳道:“臣請命。”
朱慈烺和吳甡相互一看,吳甡點頭,于是朱慈烺目視劉肇基:“那這個重擔就交給劉將軍了,希望將軍不負眾望,為我京營旗開得勝!”
“定不辱命!”劉肇基聲音沉穩而沙啞。
“將軍本部只有兩百人,將軍還需再選一個千總隊作為輔助。”
照京營舊制,五軍營的主將和副將都會有一定的本部人馬,最少也得是一個千人隊,不過朱慈烺整飭京營、兵馬尚沒有招募齊備,精武營到現在只有六個千總隊,因此吳襄和劉肇基二人都還沒有本部人馬,到現在二人都只有兩百親兵。
“臣領令!”
劉肇基慨然聽令,轉身看向楊軒:“楊千總,就由你跟隨本將,前往劉店鎮吧。京營軍紀森嚴,進退皆得聽從本將號令,但有違背,本將定斬不赦!”
作為曾經的遼東總兵,劉肇基最喜歡的就是敢打敢沖的年輕人,既然楊軒主動請纓,又如此有信心,他當然不能將這個機會送給別人。
原本失望的楊軒立刻大喜。激動道:“謝殿下!謝將軍!”高興的眉毛都飛起來了。
朱慈烺肅然頜首,心想劉肇基沉穩老練,楊軒初生牛犢,年輕朝氣,兩者磨合,希望能取長補短。
謝禮完畢,楊軒第一時間就看向了魏闖,兩人目光交匯之時,魏闖祝賀的笑一下。楊軒卻是眨了一下眼睛,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徐文樸摸了摸下巴剛硬的胡須,他覺得,楊軒這一次肯定要立大功,小舅子肯定是要破費銀子、買豬送到楊軒營中去了…
“李紀澤,宣讀作戰計劃!”太子威嚴的聲音傳來。
“是。”
李紀澤拿出早就寫好的作戰計劃書,開始宣讀。
劉肇基帶楊軒的千總隊作為前鋒,從滄州直趨海興,從海興城外一個叫凹子溝的地方繞行,插入劉店鎮后方,截斷沒耳朵退往蘆葦蕩的退路,比之直達劉店鎮,等于又多了十六里路程。雖然有騾馬的相助,但依然有相當的難度,最大的難點就是不能驚動鎮子里的流賊,不然計劃就會落空。
賀珍率一千騎兵則直達海興縣,在劉店鎮的南方布陣,切斷沒耳朵逃往山東的路徑,此處道路寬廣,視野遼闊,正適合騎兵馳騁。而朱慈烺和吳甡率領剩下的騎兵和兩個千總隊從西北方向殺去,將沒耳朵圍困在劉店鎮,徹底殲滅。
劉肇基的前鋒隊有騾馬相助,太子親率的兩個千總隊卻無法得到騾馬,只能靠自己雙腳往前跑了。所幸他們的時間要比劉肇基多一到兩個時辰。
兩個千總隊朱慈烺選了魏闖和另一個名叫洪俊德的千總。
命令一出,徐文樸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他練兵最好,自認手下軍士最強。原以為京營首戰,太子一定會重用,沒想到太子居然沒點他的名字,忍不住悵然若失,目光有點幽怨的望向皇太子。
太子卻好似沒有看見他請戰的目光,始終盯著面前的沙盤。
李紀澤的宣布仍在繼續,董朝甫領一百斥候兵為大軍開路探行,清除“沒耳朵”可能會派出的斥候,同時為隱蔽行蹤,賀珍的千人騎和劉肇基部都要在鐵甲之外套上民服,頭盔要放在隨身的包包里,非有命令不得穿戴…
至于行軍的路線,吳甡拿著軟木鞭,在沙盤上為賀珍和劉肇基詳細點出,并且寫成命令,交給兩人貼身保管,以防意外。此外,一支隊伍配兩個熟悉海興地形的當地向導,引導兩支隊伍不至于在夜晚中走錯了道路。
所有出戰的將士都攜帶三天的干糧。
其他人馬,包括左柳營神機營和工兵營都留在滄州營地修整留守。營中事務暫時有老將吳襄處置。
吳襄欣然領命,他年事已高,早沒有了沖鋒陷陣的本事,腦子也沒有過去好用,參謀司談論軍略,邀他參加過幾次,他也裝模作樣的提出了一些觀點,不想竟被參謀司的人駁的體無完膚,李紀澤等三個參謀贊畫也就罷了,想不到連佟定方那樣的黃口小兒也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詞。
忿忿之余,吳襄漸漸學乖了,參謀司邀他討論戰例,他再不輕易說話,連著在太子殿下主持軍議時,他也是保持冷眼旁觀的態度。此次出京,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管他開封勝敗,最后能安安穩穩地回到京師就好,太子留他守營,正和他心意。
任務分派完畢,李紀澤退下去,朱慈烺環視眾將:“大家可還有什么說的?”
眾將相互一看,都沒有說話。
但朱慈烺卻已經看出了他們的意思,流賊只有一千五,太子殿下您卻調遣了將近五千人,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殺雞用牛刀啊?
“此戰不止是殲敵,更是為了練兵,老實說,要不是條件不允許,本宮恨不得將兩萬人馬都帶上。上過戰場,見過血氣,殺過人,方才是真正的兵,不然操練得再好,到了戰場之上見了血腥就嚇灘的兵,也是廢物一個。雖然不能保證每一個士兵都能在劉店鎮殺敵,但讓他們經歷一下劉店鎮的血和火,緩解他們對戰場的恐懼和緊張,早日成長為一名合格的士兵,是大有好處的…”朱慈烺道。
眾將這才恍然,一起抱拳:“臣等明白了。”
“那對于任務,大家可是清楚了?”
“清楚了!”眾將大聲回聲,其中夾雜著一個不太情愿的聲音,那就是留守的徐文樸。他不明白,他部戰力最強,太子殿下為什么不帶他啊?
“為保密,每過一個村莊,都要派人提前控制,不允許百姓出入,等大軍過后一個時辰方可放行,這項任務就交給駙馬都尉了。”朱慈烺看向鞏永固。
鞏永固抱拳:“臣領命!”
此次鞏永固戴罪立功,請命出征,但因為他是皇皇親,不能領兵,所以朱慈烺就將身邊的錦衣衛交給他統領,雖然有武襄左衛的護衛,但護衛在太子身邊的一百錦衣衛,崇禎帝一直都沒有撤除,高文采遠走遼東,李若鏈加入情報司之后,這些錦衣衛由曹西平帶領。但曹西平是東廠密探,事情敗露之后,朱慈烺將他架空,當成一個門臉牌,此時正缺一個錦衣衛統領呢,駙馬都尉從軍正是時候。
“諸將,明日比的不止是殺敵,更是諸軍協同作戰的能力,希望諸君不要令我失望。”朱慈烺道。
“明白。”
朱慈烺最后下令:“今夜晚飯提前半個時辰,晚課取消,吃完飯之后立刻休息,明日丑時出發(凌晨一點),下午申時(三點)之前,各部必須抵達目標區域,做不到者,軍法從事!”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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