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在城說:“我的當事人希望您能看在那晚他們也做了些許貢獻的情面上,承認他們也為清繳怪物盡了自己的一份力量。他們只是年少輕狂,并沒真的做出什么讓人無法原諒的事,一旦真的被判刑,那一輩子就毀了。”
翻手為云覆手雨,不得不說能當上律師的就沒有簡單的。
如果周倜按照張在城說的那樣承認三位青年的貢獻,那么三位青年就能搖身一變成為英雄,反能從這次的事情中獲得利益,未來無論是從商還是從整,路途都會順風順水得多。
雖說成人之美是種經常被誤解為低俗、色情的東西,但其實成人之美是個成語,語出,意思是成全別人的好事。
周倜到是不反感成人之美,畢竟他也是個成年人,但他反感的是被迫成人之美。
周倜又喝了口咖啡,有些猶豫。從事實上來說,三位飆車青年確實在清繳蝙蝠怪的過程中做出了一些貢獻,但那貢獻雖然不能說微不足道但也絕不夠讓三人被捧為英雄。
這就像王者農藥團戰時肉盾輕敵冒進,被對面的東皇太一吸個正著,被圍毆致死,隨后adc五殺翻盤,一路推上對面高地。
這種情況如果說肉盾一點貢獻沒有的話就太苛刻的,畢竟無論如何他也算吸收了足夠的傷害,清空了對面的大招。但如果承認肉盾有貢獻——哪怕他因為穿了反傷甲混到五個助攻——估計其他人也會覺得難受。
周倜現在面對的就是這樣的問題。不承認三位青年有功,他自己過意不去,如果承認,又像被捏著鼻子灌了一口翔,難以下咽。
張在城見周倜猶豫,還以為他已經意動,打鐵趁熱趕緊說道:“當然,我的當事人在那晚確實也給周權位造成了一些困擾,只是口頭表示兩句就像讓您原諒確實是太敷衍了,為此,我的當事人的家長們愿意對您提供一筆補償。”
這就是赤裸裸的行賄了,人家給錢,周倜改口。
能開得起幾百萬的跑車去飆車的人家,不說是大富大貴也得是財物自由。只要周倜這邊一松口,人家家里自然能出動水軍,再次來個劇情反轉,讓三位青年逆風起飛。
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議員那邊在放出視頻后就已經大勝,是否要追究三位青年的責任都是無所謂的事,只要三家人家輸送些利益再送些整治獻金就能化敵為友。特事科這邊也能拿到補償,還借著這次的事還又被媒體吹捧了一波,圈了不少粉絲。連串的反轉大戲還能極大的豐富民眾業余生活,提供吃瓜條件,甚至估計洗地的水軍都會和先前帶節奏的是同一波人。
只要周倜點點頭,從上到下,就會皆大歡喜,看起來似乎有百利而無一害。
但問題是周倜還是臉嫩,沒法做到如此自然的收受賄賂。所以雖說只要點點頭就能拿到一大筆錢,但周倜還是拒絕道:“抱歉,我不能拿那筆賠償。不過我會和李議員打聲招呼的,爭取可以撤銷那三人的犯罪指控。”
張在城律師見狀笑了一下,這種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的政客說辭他見得多了,在他想來如果周倜真的對這錢不動心,那就應該一臉嚴肅的強調司法公正,而不是說什么打招呼。現在這說辭無非是想多撈一筆,以及不想落下拿人賄賂的口實。
張在城端起咖啡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時故意手一滑,讓杯子掉到地上摔成了碎片。隨后他故作驚訝的哎呀了一聲,歉意的說:“實在抱歉,周權位,但您放心,我會照價賠償的。”
張在城心里得意,心想你不是怕落口實么,現在我以賠償杯子的借口賠你幾百萬,你就能放心大膽的收錢辦事了吧。
可意料之中的默契卻沒有到來,周倜滿臉驚愕的看著摔碎的杯子,嘴唇顫動著嘟囔道:“賠錢?這是賠錢就能行的么…”
張在城心中呲笑周倜演技太生硬,但還是溫和謙遜的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金票放在桌上,推到周倜面前,柔聲說:“我知道您很喜歡那個杯子,但既然已經碎了,那就碎了吧,東煌不是有句話叫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么。”他點點金票,略顯倨傲的說:“這是五百萬,應該可以讓周權位換一個新杯子了。”
“五百萬?”周倜抬頭,震怒的沖著張在城大聲叫道:“打碎了我的杯子,你竟然就賠五百萬!你信不信我把你骨灰都給你揚了!”
張在城暗嘆周倜的貪婪,皺著眉,略一思量后還是說道:“這個價格已經足夠高了,飆車撞死人也不過一百萬就能擺平,那種動輒數億的賠償只能發生在床上。”
周倜卻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杯子值八百萬,你打碎的,你就要賠。”
張在城說:“抱歉,超過這個價格我已經沒法做主了。那么今天就這樣吧,我需要回去和東家商量一下。”說完,他起身便要離開。
可周倜一揮手,法諾和mx11兩人攔在了門口。
“周權位這是什么意思?”張在城問。
周倜俯身撿起一塊杯子碎片,惋惜的看了看才放到桌上,指著說:“明朝的變窯瓷杯,是清代皇家的御用品。一個杯體上燒出了天然的金、青、黑、白、藍五種顏色,組成了夜空的樣子,還有如同金粉一般的閃星,八百萬都只是最低估價,如果上拍賣會宣傳的好的話,一千萬也有可能。”他抬眼看了看張在城,搖著頭說:“你提東家道歉那事不急,但這杯子是你故意打碎的,監控上有記錄,杯子也在珍寶會社出具過鑒定單據,所以八百萬,你賴不掉。”
窯變是指燒制瓷器的過程中瓷窯出現了變故,溫度不對或混入了其他東西,是不可控的。在窯變的情況下,燒一百窯要廢一百窯,但有時候命運卻喜歡開玩笑,變異中也可能出現精品。
周倜找奉天故宮搜刮的古董都是前清的御用品,品相極好。咖啡館因為不對外經營,所以這些古董餐具也就沒特意做什么收納,一些杯碗盤碟子之類的日用品就直接充作了日常使用。
用價值百萬的古董碗吃大米飯,配盛在古董盤子里的榨菜,喝一口千萬級杯子里冰露礦泉水,這才是有錢人的低調生活。
這次都算不得趕巧,因為周倜這兒平時就是用這種檔次的杯子喝咖啡的,那張在城卻是手欠,直接砸了件國寶級瓷杯。
張在城第一次認真打量那個不起眼的杯子,他原本以為周倜是在開玩笑,可多年歷練出的看人眼力,讓他發現周倜沒有絲毫的玩笑意思。
他知道自己完了,這次委托肯定是搞砸了,甚至未來估計都沒機會再做律師了。至于賠償,哪怕把他賣了他也籌不出八百萬,打著周倜的幌子,對三位青年的家長謊稱周倜要八百萬的事他更是不敢的,因為那只要稍一調查就能拆穿。
張在城的心沉入谷底,他感覺自己這次玩脫了,裝逼裝成了sb。
張在城從和周倜見面起,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是設計好的,為的就是一步步調動周倜的情緒,讓周倜說出他期待的話。
最開始見面時,張在城在雨中等待不愿意進屋,這是在進行自我懲罰,可以類比為負荊請罪。如此一來周倜哪怕有什么怨氣也要消散三分,這就給了張在城能說話的機會,不會吃到閉門羹導致空有屠龍技卻無龍可斬。
隨后張在城連續鞠躬,禮數周全,如果周倜是半島人,那必定會認為對方知禮節明事理,要高看三分。可惜周倜是東煌人,而且出身底層,并沒接受過系統的禮儀教育,反倒覺得地方用力過猛。
進入咖啡館談話后,張在城通過談話技巧引導周倜說出了接受三位青年賠禮的話,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的最終目地服務——讓周倜同意分潤功勞給三位青年,使得他們不只能免除牢獄之災還能搖身一變成為抗擊怪物的英雄。
張在城研究過心理學,也自學過微表情研究,他自詡有雙慧眼能看透人心,自得于一位位對手在自己面前無所遁形。在他看來周倜無非是想要一個合理收錢的理由,他便隨便砸了個杯子,可不成想,這一砸卻直接砸碎了自己的飯碗和前途。
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因為他太自大,多年的順風順水養成了傲慢的毛病,再沒有剛從業時的謹小慎微,如果他能認真調查周倜的行為習慣,可能就不會做出這樣自以為高明的行為了,可現在再說什么也都晚了。
張在城失魂落魄的走出咖啡館,他用力扯了下領帶,那領帶讓他覺得那就像勒住自己脖子的絞索,每時每刻都在縮緊,讓自己無法呼吸。
他茫然的轉頭看了眼咖啡館,怎么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他雖然成功從周倜那拿到了一句口頭諒解,也送出了五百萬金元,但卻沒有得到最想要的那句承諾,而那五百萬也是作為賠償留在咖啡館的,并且自己還寫下了三百萬的欠條。
這次簡單的談判,因為他的自大和傲慢,終于變成了對自己的懲罰,數百萬的債務壓身,張在城知道,自己這次真是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張在城渾渾噩噩的沿著環島公路往城里走,也沒有叫車。好幾次他看向大海,都忍不住去想要不要一頭扎進去,干脆的一了百了。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覺得越走腦袋就越脹痛,可越是頭痛就越想漫無目的的行走。人生三十多年的點點滴滴不斷被回想起來,小時候的無憂無慮,上學時的少年懵懂,工作后的意氣風發。
走著、想著,也不知走了多久,張在城再回過神時,發現自己正坐在海邊的一處堤欄上,向前一步,就是洶涌的大海。
他看看手機,想找個人傾訴一下,但想來想去,竟然找不出一個不會落井下石的人。他這才想到,隨著自己越來越成功,身邊可以傾訴的人也越來越少直至沒有了。
大學時相愛的女友被自己送給律師行的首席了,事后女友走了,自己從律師助理轉正成了正式律師。
自己大學時的同學,同時也是律師行的伙伴,最好的朋友,被自己綠了,他打了自己,然后被自己以故意傷害罪送進了監獄,兩人競爭的主管位置自然是自己的了。
媽媽…啊,想起來了,她已經死了,自己似乎以為忙著官司,忘了去參加她的葬禮…對了,她葬在哪來這?似乎有人和自己提過,但想不起來了。
‘所以…如果我死了的話,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誰會傷心吧。’
“先生,您在這兒坐了很久了,是有什么傷心事嗎?”
就在張在城準備結束自己的人生時,有個年輕的男孩叫住了他。
張在城回頭望去,那邊站了一對男女,十五六歲,似乎是情侶,男的朝氣蓬勃,女的青春靚麗。
張在城看著那男孩年輕的臉,突然莫名煩躁,想到:年輕真好。他還沒開始踏入這個吃人的社會,還有不斷犯錯的機會,可自己卻已經沒有任何機會了。
“先生?”男孩又叫了兩聲,見張在城完全沒有反應,無奈的對身邊的女孩說:“看吧,叫他都不回應,這種人一看就是個失敗的社畜,估計跳海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解脫了。”
男孩的話然張在城心里的怒火騰的一聲燃燒起來,他揮舞著手臂聲嘶力竭的大喊道:“你這種家伙能明白什么!你知道因為買不起新球鞋被喜歡的女生嘲笑是種什么感覺嗎!你知道因為交不起交流費只能看著明明成績不如自己的人成為交換生的那種感覺嗎!你知道因為沒錢參加聚會被同學冷落的那種孤獨嗎!你什么都不知道!你這種還在喝父母血的家伙竟然不在家好好學習,還出來和女孩談戀愛,你才是應該跳海的那個啊!!”
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男孩就像被張在城的吶喊震懾住了一樣,雙眼失神,一動不動,直到聽到那句應該跳海,就義無反顧的越過護欄,跳進了海浪。
浪花一卷,男孩的身影消失在環島路的防浪莊下。
女孩驚叫了一聲,轉身就跑。
張在城也愣了片刻,只覺得手足無措,他急忙對著女孩大喊:“等等!等等!你別跑!你要給我作證!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張在城本以為這呼喊是徒勞的,可那女孩竟然真的聽了他的話,停下逃跑的腳步,走了回來,重復著他的話:“我要給你作證,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這一刻,張在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哈哈大笑,笑得歇斯底里聲嘶力竭。
張在城:我死了也沒人會傷心吧。
周倜:不,你死了我會傷心的,因為你欠我的錢還沒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