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了一整夜,清早才停。
空氣清新,朝陽如金。
葉翎醒來的時候,南宮珩已不在身邊。她躺在床上,把最近幾日發生的事情在腦海中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對于楚明澤是南宮燁這件事,依舊無法確認,因為存在別的可能性。
假如楚明澤跟南宮朗和南宮燁這對孿生兄弟根本就不是同生之人,這兩人都是他的棋子的話,南宮朗暴露后,六皇子府中的替身南宮燁未嘗不會是楚明澤新的洗白身份的手段。
兄弟連環套,雖然復雜,但不是沒可能。
葉翎舒了一口氣,這一局的確剛剛開始,不能懈怠,不能掉以輕心,更忌諱想當然。接下來的目標,盯緊“南宮燁”,抓住南宮朗。
楚明澤有野心,有欲望,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等得了一時,等不了太久,一旦他動了,就會露出馬腳。
葉翎起身出去,就見七夜宮的正廳里,南宮珩躺在地毯上,葉塵和晚晚都在他身上玩兒,冰月在擺飯,啞奴進門,手中捧著一大束還帶著露水的鮮花,跑到了葉塵和晚晚跟前。
晚晚喜歡鮮亮的顏色,開心地揮舞著小手,葉塵摘了一朵嫩黃的小花兒,插在了晚晚耳后,拍了一下小手:“妹妹最可愛!”
“我也要。”南宮珩開口求花戴。
啞奴笑得見牙不見眼,葉塵嘿嘿一笑,從啞奴手中精心選了三朵花,趴在南宮珩身上,給他頭上戴,晚晚也爬過去,眨巴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
“好啦!”葉塵把花戴好,欣賞了一下,拉著晚晚的小手問,“好看嗎?”
晚晚笑嘻嘻地揮舞了一下小手,一巴掌拍在了南宮珩臉上!
南宮珩腦袋一歪,眼睛一閉,裝死…
“小姨父好嬌弱!妹妹,我們不跟他玩兒了!”葉塵抱起晚晚就想走。
南宮珩閉著眼睛,長臂一伸,把倆娃都撈了回來:“不跟我玩兒?我偏要跟你們玩兒!”
“小姨父你是三歲嗎?”葉塵表示他家小姨父先前自閉都是裝的吧?如今怎么比曾經還幼稚?
“說多了,我兩歲。”南宮珩唇角微勾。
葉翎洗漱過,在桌邊坐下,就見冰月一直在笑:“妹妹,師兄真是越來越幼稚了。”
葉翎看著正跟孩子們玩鬧的南宮珩,笑了笑說:“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最初認識的時候,葉翎管南宮珩叫變態,幼稚鬼,神經病。在一起之前,南宮珩干過的抽風事多了去了。
經歷過之前斷情蠱的一年,又過了半年的恢復期,真正的南宮珩已經回來了,只是終究不比曾經那樣無憂無慮的樣子。倒也正常,如今他已為人夫,為人父,也算上有老下有小,敵人總不消停,他現在有成熟穩重的一面,也還有樂觀快樂的一面,挺好的。
蒙璈不在,去跟玉衡交接監視六皇子府了。
“啞叔,師兄,塵兒,吃飯了。”冰月把碗筷放好,叫他們過來。
啞奴去找了個花瓶,把采回來的花插進去,放在窗臺上,然后去洗了手過來坐著。
南宮珩帶著倆娃洗了手,抱著小的,背著大的,到葉翎面前,對著葉翎眨眨眼:“小葉子,好看嗎?”
葉翎看著南宮珩頭頂插的三朵花,點點頭說:“今日你獨領風騷。”
啞奴和冰月以及葉塵都樂不可支,南宮珩很淡定地坐下,反手抓著葉塵的后領,把他放在旁邊位置上。
葉塵很開心地說:“小姨父這叫…人比花兒嬌。”
啞奴豎起大拇指:小主子說得好!
剛吃過飯,大皇孫南宮哲又跑來找葉塵玩兒。葉翎讓葉塵跟著南宮哲出去玩兒了,啞奴拿著葉塵的玩具樂呵呵地跟在后邊。
冰月在照顧晚晚,南宮珩和葉翎又換了素衣,出宮去太子府,吊唁南宮烈。
不過是形式上面的事情。雖然南宮烈與應敏兒的事被封鎖了消息,外人并不知曉,但南宮御安排,南宮烈的喪事一切從簡,會盡快下葬,他的三個兒子都還小,很多事不讓他們參與,也是出于安全考慮。
南宮珩和葉翎到太子府,碰上了“南宮燁”和應婕兒夫婦。
“南宮燁”見葉翎,臉色有些掛不住。前日他們撕破臉,葉翎還把他給打了。
作為一個替身,葉翎只能說,這個“南宮燁”很入戲。
“五哥呢?”“南宮燁”壓低聲音問。
葉翎神色淡淡地反問:“我還以為六皇兄會更關心五嫂的情況,你說呢?”
“南宮燁”面色一僵。應婕兒聽到應敏兒,瞬間沉了臉,轉頭就走。看樣子,應婕兒對“南宮燁”是真心,恨應敏兒更是真心,又是一個被欺騙的可憐女人。不過也或許應婕兒跟這替身“南宮燁”是一路的。事實如何,猶未可知。
“你們到底想怎么樣?”“南宮燁”冷聲問。
“六皇兄,沒找你麻煩,你就消停點兒吧。密道的那點事,我們已如實稟報父皇,你再沒完沒了,就不只是受罰這么簡單了!”葉翎話落,拉著南宮珩進了南宮烈的靈堂。
回頭,就見“南宮燁”臉色難看地快步離開了。
吊唁過南宮烈,南宮珩和葉翎沒有立刻回宮,而是去了城郊清林寺所在的那座山。
到山頂的時候,太陽已升起很高,穿云破霧,暖洋洋的。
清林蒼幽,鳥語花香。
昨夜下的大雨,沖刷了山頂上人留下的痕跡。南宮珩和葉翎只是為了看一下當初南宮朗被救走,離開的路。
懸崖上原本有長長的藤蔓,但被人砍斷了。
南宮珩和葉翎不想回城找繩子,干脆找了些藤蔓植物,坐在懸崖上編了一根很長的繩子。
固定好之后,南宮珩先下去,葉翎在上面,看著南宮珩的身影越來越遠,消失在薄霧之中。
沒過多久,繩子晃了三下,表示下方安全,葉翎攀援著快速下落,距離底部還有一段距離,葉翎縱身躍下,被南宮珩抱住了。
兩人沿著遠離晉陽城的方向走,進了一片密林后,發現了一些痕跡。
“這里。”南宮珩叫葉翎過去,兩人看著一棵樹上已經干涸的暗色血跡。
“在這里停留過。”葉翎往旁邊看,在樹下沒有被雨打濕的地方,發現兩根雪白的頭發,神色莫名,“那天跟我們交易的那個白發老者,該不會就是楚明澤本人吧?”
南宮珩皺眉,想起那晚的情形,點頭說:“有可能。”
“楚明澤應該能猜到我們養了尋蹤蝶,南宮朗此時很可能在去往南方出海的路上。”葉翎看向了南邊,“但是楚明澤,一定還在晉陽城。”
“回去吧。”南宮珩握住葉翎的手。
兩人現在只能等,后日尋蹤蝶養成之后才能去找南宮朗,一時倒也沒什么著急的事,就慢慢地走著回去。
“阿珩,有個問題,南宮烈死了,父皇會把皇位傳給誰?”葉翎突然想起,就問南宮珩。
南宮珩不甚在意地搖頭:“反正不是我,老南知道我沒興趣。他現在又不老,過個十年,把皇位傳給小哲好了。”
葉翎點頭:“也是個辦法。”
回宮的時候,已經是下晌了,兩人找了一家酒樓吃的飯。
冰月一見他們,都怒了:“你們倆是不是把孩子忘了?”
葉翎弱弱地抱著晚晚喂奶去,南宮珩輕咳兩聲:“我跟小葉子有正事要做,一時沒想起來。寶寶呢?”
“小姨父!”
“七叔!”
葉塵和南宮哲一前一后沖了進來,撲到了南宮珩身上,啞奴樂呵呵地跟在后面。
“啞爺爺帶我們玩兒飛飛,從藏書閣上面飛下來!”葉塵開心地說。
南宮哲扯著葉塵的衣袖:“塵哥哥,你答應教我輕功的,不能食言!”
“那你叫我師父才行!”葉塵一臉傲嬌。
“師父,你什么時候教我?”南宮哲眼巴巴地問。
“改日吧。”葉塵揚起小下巴。
南宮珩送南宮哲回坤泰宮,剛出七夜宮,就碰上了侍衛統領年廷勛。
年廷勛恭敬行禮:“參見太子殿下。皇上在御書房等候,請太子殿下過去一趟。”
南宮珩皺眉:“什么太子殿下?”
“今日早朝,皇上已宣布,立夜王殿下為太子。”年廷勛恭聲說。
“七叔,皇爺爺在等你,讓表叔送我吧。”南宮哲放開了南宮珩的手,跑到了年廷勛身旁去。年廷勛是南宮哲的表叔,也是他的舅舅。
年廷勛抱起南宮哲,對南宮珩點點頭,大步離開。
南宮珩往御書房去,到門口,老太監稟報:“皇上,太子殿下到了。”
南宮珩進門,就見南宮御放下手中的奏折,抬頭看他:“小七跑哪兒去了?”
“老南你怎么回事?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讓我當太子?”南宮珩沒好氣地問。
南宮御輕哼了一聲:“怎么?你是我兒子,我讓你當太子你還不樂意?”
“直接冊封小哲當皇太孫不就好了!”南宮珩搖頭,“我不想當太子!”
說實話,南宮珩和葉翎都沒想過這事,畢竟南宮珩不是南宮御的親生兒子。
“你真不想當太子?”南宮御皺眉。
南宮珩點頭:“真的!”
“那…也好,我直接把皇位傳給你,你就不用當太子了。”南宮御微微點頭,“這樣更好。你上月還說,建議我早日退位,安享晚年,我覺得也是時候了。”
“老南!你還年輕著呢!”南宮珩拍桌子。
“小七!你也不小了!”南宮御也拍桌子。
“我不想當皇帝!”南宮珩再拍。
“我也不想當皇帝了!你看著辦!”南宮御輕哼了一聲。
父子倆互相瞪著對方,誰也不肯讓步。
“老南,事關重大,該從長計議。”南宮珩嘆了一口氣。
“事不延遲,該當機立斷!”南宮御搖頭,“小七啊,你才是最適合這個位置的人,交給你,我才能安心。”
“那你呢?”南宮珩問。
南宮御愣了一下,繼而再次拍桌子:“我當然是跟著你和小葉享福了!你們有空多生幾個娃娃,我幫你們帶!越多越好!”
南宮珩扶額,竟無言以對…
“太子就太子,其他的過幾天再說,我先跟小葉子商量一下。”南宮珩話落起身就走,到門口又回頭,看著南宮御說,“老南你這回不仗義,沒跟我們商量,要是小葉子不樂意,我們今天就跑路!”
南宮御老神在在地說:“不能,小葉比你乖著呢!”
南宮珩回到七夜宮,晚晚吃了奶又睡了,葉翎正準備去找南宮珩。
“小葉子…”南宮珩撲到葉翎身上,悶悶地叫了一聲。
“怎么了?聽說父皇找你?又出什么事了?”葉翎問。
“老南太過分了!”南宮珩十分氣憤。
“父皇揍你了?”葉翎挑眉。
“不,是我想揍他!”南宮珩幽幽地說。
“快說,到底什么事?”葉翎問。
“恭喜你,當太子妃了。”南宮珩看著葉翎說,“過幾天就能當皇后,驚不驚喜?開不開心?”
“啊?”葉翎很驚訝,“父皇讓你當太子?”
南宮珩點頭:“老南不想干了,說要跟著咱們享清福,還說讓咱們有空多生娃,他幫忙帶。”
葉翎嘴角微抽:“這個…還是算了吧。”
“小葉子你不樂意當太子妃吧?我們去跟老南說。”南宮珩拉著葉翎就走。
又被葉翎拽回來:“我是不樂意生娃。不過當太子妃,那就當唄,一步到位當皇后也沒關系。”
“小葉子,你真的這么想?”南宮珩神色認真地看著葉翎問。
葉翎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是自己不愿意,是怕我不高興,畢竟我不喜歡被束縛,而且把西夏當成家,一旦接下這邊的事情,原來的自由就沒了,以后也沒法跟姐姐弟弟住在一起。”
南宮珩把葉翎擁入懷中:“我不希望你因為我,做不喜歡做的事。”
葉翎微微搖頭:“其實這樣也挺好的,反正我們要解決楚明澤,才能安心,一時半會兒走不了。看樣子楚明澤在圖謀東晉的皇權,誰在那個位置上,誰就是他的目標,如此咱們最合適。父皇也是知道接下來的事情他解決不了,所以放心交給我們。我理解他,他信任你的能力,并不在意你不是他的親生兒子,我們也應該擔負起責任,對得起父皇的信任。而且,西夏和南宋皇室的情況擺在那里,父皇應該想過未來的事。交給我們,可以避免戰爭動亂,這天下一統都指日可待了。再換你一個兄弟來坐這個位置,只會產生更多不必要的麻煩和紛爭。大勢所趨,不必讓事情變得更復雜。”
“小葉子,你真好。”南宮珩輕吻了一下葉翎的額頭。
“不過這樣一來,姐夫可能會把西夏國也扔給咱們。”葉翎說。
南宮珩很淡定:“他想得美。”
關于夜王南宮珩成為新太子這件事,從百姓的角度看,天經地義,畢竟他是如今剩下唯一的嫡出皇子。
不過年氏一族對此有些不滿。皇后年氏的兄長年庚辛知道南宮珩不是年氏的親生兒子。
年庚辛進宮見年氏,提的意思是,南宮哲作為嫡出的皇長孫,他們年家愿意扶持他。
年氏神色淡淡地說:“哲兒年紀還小,皇上勢必要立一個太子的。老七雖非我親生,但從他出生到十歲,都在我膝下,我很清楚他的品性。他就是最適合當太子的人,大哥只需要謹記當臣子的本分。”
“可…”年庚辛皺眉,“妹妹你別忘了,夜王妃是西夏皇后的妹妹,她們姐妹又出身南宋,夜王素來無心權勢,若是這大任交給他,東晉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沒了!”
年氏蹙眉,沉默片刻之后說:“你能想到的事,以為皇上想不到?你能如何?扶持哲兒上位,日后跟西夏和南宋打仗嗎?誰去打?東晉最出色的大將軍蒙璈現在是老七的隨從!大哥,我知道你一時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如果讓別的皇子上位,你我,整個年氏,都是沒有活路的!”
年庚辛連連嘆氣:“妹妹你真覺得,夜王會善待我們?”
“這一點,大哥大可不必擔心。”年氏神色平靜地說,“不過前提是,你們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老七是無心權勢,但不要小看他的實力,他天賦異稟,不管是武功還是心智,都無人能及。烈兒已經不在了,我如今沒有什么奢求,只希望哲兒他們好好地長大。富貴我們已經得到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平安!”
“罷了。你的意思我懂了。”年庚辛點頭,“勛兒和雯兒的婚期,早日定下吧,娘總是問起。”
“烈兒尸骨未寒,過些天再說。先前我跟皇上提過了,皇上說只要雯兒愿意就好。雯兒原本說只把廷勛當哥哥,最近倒是不一樣了。”年氏說,“她嫁給廷勛,你們照顧著,我也能放心。”
年庚辛離開,南宮雯從內室走了出來,皺眉問年氏:“母后,七哥不是你親生的?”
年氏搖頭:“你不是出去了,怎么還學會偷聽了?你七哥是我親生的,你不要管那么多。”
“七哥當太子,舅舅好像有些不甘心呢。”南宮雯說。
“沒什么,只是你大哥走得突然,有些事他們一時沒想明白,不必在意。”年氏搖頭,“雯兒,你跟廷勛的親事,上回問你,你沒說不愿意。母后最后問你一次,你若是愿意,就真的定下來了。”
南宮雯臉色微紅:“原先覺得表哥呆呆的,最近發現他還蠻有趣的。”
“好。等你大哥的事情過去,我就跟你父皇提一下,讓他下旨賜婚。”年氏輕撫了一下南宮雯的頭發,“以后嫁了人,可不能任性了。”
“我哪里任性了?母后可不要污蔑我。”南宮雯搖頭,“七嫂說要包餃子,母后一起去吃吧?七嫂的廚藝可好了!”
“你去吧,多跟你七嫂學點東西,別只顧著玩兒。”年氏微微搖頭。
“那我回來給母后帶好吃的。”南宮雯話落,提著裙子跑了出去。
半路碰上年廷勛,他提著一個食盒,正要往小年氏住的毓秀宮去。
“參見八公主。”年廷勛放下食盒,拱手行禮。
“年統領這是要去哪兒啊?”南宮雯一本正經地問。
年廷勛神色認真:“給家姐送些她愛吃的菜。”
年廷勛的姐姐,是南宮烈的夫人,現在是前太子妃了。
“沒我的嗎?”南宮雯問。
年廷勛搖頭:“沒有。”
“走了!”南宮雯想要繞開年廷勛,年廷勛伸手擋住了她的路,手中像是變戲法一樣多了一簇嬌艷欲滴的花。
“這個能吃嗎?”南宮雯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表妹不是要去七夜宮吃晚飯嗎?”年廷勛微笑。
“你又知道!”南宮雯拿過那束花,聞了聞,看四下無人,對年廷勛說,“你要娶我,只能有我一個,你若是不答應,我就跟母后說,不定親了。”
年廷勛伸手,輕輕拍了一下南宮雯的頭:“答應。等定親的時候,我跟皇上和姑母發誓,此生唯你一人,若我做不到,就讓他們把我斬了。快去吧,今夜老時間老地方,我教你武功。”
“這還差不多。”南宮雯捧著花,腳步歡快地走了。
年廷勛提起地上的食盒,繼續往坤泰宮的方向走,片刻之后回頭,看了一眼七夜宮的方向,唇角微微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