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時節,天氣漸寒。
一路風平浪靜,離開東晉,進入西夏的地界。以他們現在的速度,到西涼城,約莫還得二十天。
葉翎懷胎七個多月,最近白天也越發困倦。有時候手中拿著一本書,看著看著就歪倒在南宮珩懷中睡著了。
這里是西夏國最東部的邊陲小城渝州城,進城的時候,天色已暗,還下著淅淅瀝瀝的冷雨。
先一步過來探路的蘇棠包下了城中最好的客棧,安頓下來后,蘇棠本想去買點酒回來跟蒙婧一起喝兩杯,但被蒙婧拉住了,不讓他亂跑。
夜色深重,葉翎和南宮珩早早地睡下了,風不易還在燈下搗鼓一堆藥材。
一道披著蓑衣的壯碩身影,速度極快地進了渝州城。
還沒靠近客棧,突然聽到身后不遠處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大哥!”
很快,客棧周圍再次歸于沉寂,只聽得風聲雨聲。
渝州城北郊廢棄的破廟中,亮起了火光,一肥碩一干瘦兩個人,相對而立。
“你又來找我做什么?跟你說過了,你的任務自己處理,找你徒弟幫忙!若你害我身份暴露,我第一個弄死你!”金渚一臉怒意。
元爍皺眉說:“大哥,我實在是走投無路,只能來求你相助!你知道的,我徒弟身上被虞天那妖婦下了除不掉的印記,不管他在哪兒,蘇棠都能找到他!”
“你們師徒都是蠢貨!”金渚冷聲說。
元爍嘆氣:“大哥,我知道給你添麻煩了。但這個時候,葉翎一行回西涼城,很可能是因為他們也發現了葉纓的兒子是蠱種宿主,甚至意識到那孩子成了蠱王!一旦他們順利回去,南宮珩的斷情蠱有望被解除!到時候,我們再想做什么,都更加困難!”
金渚面色一沉:“所以呢?”
元爍臉色難看地說:“所以,必須絆住葉翎和南宮珩的腳步,給我徒弟爭取時間,讓他趁著這段時間,盡快抓到那個孩子!否則,以后怕是再不會有機會了!”
“說得好像你那徒弟出手就能成功一樣!”金渚冷哼了一聲。
元爍苦笑:“可若是我們什么都不做,放任葉翎和南宮珩回到西涼城,赤焰想得手,更不可能了!大哥!那個孩子,對我們的大事,太關鍵了!錯過這次機會,未必還有下次啊!”
金渚面色陰晴不定:“但我絕對不能暴露身份,這件事,也很關鍵!一著不慎,前功盡棄!”
“我手頭有人,還有我徒弟準備的毒物,不用大哥親自出手!但我不太了解那些人現在的實力,該怎么下手最容易成功,這個情報需要大哥提供。我不敢貿然靠近那群人,如今也沒有時間再慢慢打探了!必須一擊即中!否則后患無窮!大哥,幫我這次!”元爍說。
金渚冷冷地看了元爍一眼:“你什么都不要做,遠遠地跟著,等我消息!”
元爍神色大喜,拱手行大禮:“多謝大哥!”
半夜雨停了,清早晨霧蒙蒙。
風不易醒來,就見房中多了個人,盤膝坐在地上,塊頭很大。
風不易愣了一下:“金爺爺,你回來了?”
金渚睜眼,樂呵呵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是啊,家里沒事了,老夫就來找少主。說來也是曲折,走前少主去了西涼城,老夫就找去了西涼城寧王府,見到秦老弟,才知道少主年初去了東晉,又連忙往東晉趕,路上跟少主錯過了,到那兒才知道少主又要回西夏,再跑回來,昨夜可算是追上了!”
風不易點頭:“我知道了。爺爺還好嗎?出關了嗎?”
金渚搖頭笑笑:“老主子好著呢,就快出關了。說出關就來看少主。”
風不易皺了皺眉:“反正他只想練就絕世神功,常年閉關,我無所謂。”
“主子很惦念少主,還說…”金渚笑瞇瞇地說。
風不易搖頭:“我沒事。金爺爺若是有事,自去忙,我這兒不需要保護。”
金渚微嘆:“主子的苦心,少主日后會明白的。老夫奉主子之命跟隨侍奉少主,不會打擾少主的事。”
“隨便吧。”風不易神色淡淡地說。
吃過早飯,一行人再次上路,離開渝州城往西走。
葉翎見到金渚,只微笑致意,沒有多說什么。
關于風不易的身世,葉翎多少知道一些,隱世家族的小公子。葉翎先前問過一回,但風不易不愿提他家里的人,只說沒什么好講的,似乎跟家里關系并不好,也沒見他回去過。
金渚來了,他又當回了風不易的車夫,跟原來一樣。
風不易覺得也挺好,若是出了什么事,至少他不會是累贅,還可以命令金渚幫葉翎。
金渚當初走的時候,南宮珩還好好的。
是夜再次停下休息的時候,金渚狀似無意地提起:“在西涼城寧王府,粗粗聽秦老弟提了幾句夜王的情況,沒想到…他原先那么愛笑的人,如今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風不易搖頭:“沒事,等到了西涼城就好了。”
“原先以為中了斷情蠱會發狂呢,如今他安安靜靜的,倒也不是壞事。”金渚說。
“最開始不是這樣的。”風不易說,“發過狂,給他下了壓制內力的藥,不敢讓他用武功。希望他早點好起來吧。暗處有一群雜碎虎視眈眈,若是接下來遇到什么麻煩,希望金爺爺幫忙。”
金渚點頭:“那是當然,少主盡管吩咐,老夫自當全力以赴!”
風不易話落,就躺下睡覺了。而金渚像以前一樣,在風不易的房間里打坐修煉,貼身保護。
看著床幔垂下,金渚眼底閃過一絲異色。知道南宮珩中了斷情蠱,沒想到他的內力也被封印了,這倒是個好消息。
次日傍晚時分,再次住店,蘇棠靠在蒙婧身上撒嬌:“娘子,人家好想喝酒怎么辦?”
一路上蒙婧管著蘇棠,不讓他脫離隊伍,越是沒酒喝,越是想喝酒。
金渚聞言,樂呵呵地說:“老夫也饞酒了,我去買,給你們帶回來!”
金渚話落,看向風不易,風不易點頭:“金爺爺去吧,多買點兒,最好喝死那個神經病!”
夜幕低垂,金渚進了城中一家酒館,讓拿兩壇酒,還點了幾個招牌菜,然后他在角落一張桌子旁坐著等,桌邊已經有一個客人了。
“大哥,怎么樣了?”元爍壓低聲音問。
金渚看著門口的方向,嘴唇幾乎沒有動,聲音傳入元爍耳中:“隊伍里,最好下手的是完顏幽母女,但她們沒多大價值。我的計劃是,你抓走南宮珩。”
元爍眸底閃過一絲異色:“南宮珩的實力…怕是控制不住啊!”
金渚冷笑:“斷情蠱發作之后,葉翎給他下了壓制內力的藥,現在就是廢人一個。他總跟葉翎在一起,葉翎身懷六甲,不能動武,南宮珩又沒法用武功,而且腦子不正常,就是抓他的最好時機!”
“若是抓了南宮珩的話…”元爍眸中精光閃爍。
“抓走南宮珩,跟抓走那個孩子一樣,接下來,就可以為所欲為!東晉的皇帝是南宮珩的養父,西夏的皇帝是他姐夫,南宋的皇帝是他過命的兄弟!”金渚低聲說。
“妙哉!到時候,有南宮珩在手,想抓那個孩子,也會容易很多!這可能是我們掌控南宮珩的最好時機!他中了蠱,腦子不正常,若是把我們當自己人的話,甚至可以推他去幫我們做事!”元爍神色有些急切。
“沒得手之前,不要想太多!”金渚冷聲說,“現在那邊實力最強的是蘇棠,不過蘇棠天天跟蒙婧在一起,不會守著南宮珩和葉翎。宋清羽也在,易容喬裝了。除了這兩人,其他人的實力,都不足為懼。”
“那我們是夜里動手,還是白天在路上動手?”元爍問。
“白天。夜里他們防備嚴密,等上了路,幾輛馬車即便挨著,人也不在一處。把人都派出去!讓人去攻擊蒙婧,就能絆住蘇棠,讓人去攻擊少主,我就有理由不去幫葉翎!你親自去抓南宮珩!要快!因為其他人擋不住蘇棠,也不該擋住我!得手之后立刻離開,一刻也不要懈怠!”金渚冷聲說。
元爍點頭:“好!我今夜就在必經之路上布下埋伏,明日動手!”
“記得,一定要快!若你慢了一步,等到我騰出手,我就必須在他們面前殺掉你,才能不引起懷疑!懂了嗎?不要給我找麻煩!”金渚眸光暗沉。
元爍神色一凝:“懂了!”
“客官,你要帶走的酒菜齊了!”
聽到小二的聲音,金渚立刻站了起來,笑呵呵地走過去,掏出銀子結了賬,提著食盒和兩壇酒,晃晃悠悠地出了酒樓。
回到客棧,金渚把一壇酒和兩盤下酒菜給蘇棠送過去,帶著剩下的酒菜回到風不易的房間。
“少主要不要再吃點?”金渚問風不易。
風不易搖頭:“不了,金爺爺你自己吃吧。”
金渚原本就是個愛吃肉愛喝酒的,所以他的表現一切都很正常。
一夜無話。
次日天氣陰霾,寒風呼嘯。已經到十月底了,看著像是要落雪。
三輛馬車,風不易在前,南宮珩和葉翎在中間,蒙婧和完顏幽帶著小傲月在后面。
明面上的侍衛沒幾個,蘇棠屬于暗衛之列。
出城,進了一個茂密的松樹林。
風很大,路不寬。馬車逆風,走得不快。
天冷,葉翎身子沉,不愛動,上了馬車之后,就窩在南宮珩懷中,昏昏欲睡。
南宮珩一手抱著葉翎,一手拿著一本書。這書是葉翎按照前世的記憶,自己寫的一些典故,專供南宮珩打發時間。
前面的馬車,金渚趕車,風不易面前堆著當初虞澍寫的蠱術方子,皺眉,正在研究。
后面的馬車,蒙婧抱著小傲月,正在教她說話,稚嫩的聲音傳出來。
一群黑衣人,從樹上落下,打扮完全一樣,分三路,朝著三輛馬車攻了過來!
馬車顛簸,葉翎瞬間清醒坐起,握住了南宮珩的手,看著他的眼睛說:“阿珩,記得保護自己!”
南宮珩皺眉看著葉翎,大手貼在了葉翎肚子上,感覺里面的孩子動了一下,南宮珩的眸光也閃了一下。
金渚高聲說:“有刺客!小心!”
“金爺爺,去保護阿珩和小葉!”風不易冷聲說。
話落,一個刺客揮刀刺入了風不易的馬車!
風不易臉色一白,險險避開。金渚伸手,把風不易拽了過去,護在他身后,一掌打死一個刺客,冷哼了一聲,朝著另外一個打了過去!
蘇棠見幾個刺客朝著蒙婧的馬車砍去,怒罵:“狗雜碎!找死啊!”沖過去,一刀砍掉了一個刺客半個身子!
前面有金渚,后面有蘇棠,宋清羽帶著所有明里暗里的護衛,把南宮珩和葉翎的馬車保護在中間。
元爍混在一群刺客中間,但他比常人都要高,又出奇得瘦,看起來還是很顯眼。宋清羽見過元爍跟楚明澤在一起,一眼就認出來了。
一切都發生得很快,風不易冷喝:“有毒!屏住呼吸!”
這就是在明里和在暗中的區別。
下毒這種事,最適合暗中偷襲。便是這邊有神醫風不易,最終可以保證解毒,但在危急的當下,風不易哪能立刻把完全對癥的解藥變出來?每個人身上帶的風不易給的解毒藥,固然有用,但也必然不是完全對癥的,只是緩解毒素發作和蔓延。這毒可是出自虞天之手,十分霸道!
馬車里,葉翎給自己和南宮珩都吃了解毒藥丸,靠在一起,聽著外面的動靜,沒有動。
宋清羽實力本就不如元爍,一開始又吸入了少量毒煙,感覺內息有紊亂的趨勢,服了兩顆藥之后,微微好轉,但這會兒功夫,身上就被元爍刺了一劍!因為元爍一上來就用了全力,招招必殺!
元爍有備而來,目標明確,抓走馬車里的南宮珩!
此時蘇棠和金渚分身乏術,元爍帶來了數量眾多的死士,纏住其他人,他只需要突破宋清羽的防線,事情就成了!
幾招過去,元爍帶來的死士之中,另外一個人沖過來,攻向宋清羽!這位不是死士,是元爍的心腹,實力不在宋清羽之下!
元爍瞅準空檔,虛晃一招,避開宋清羽,半個身子沖進了馬車里!
有了那次被葉塵坑的前車之鑒,元爍這一次防備心很重,葉翎的暗器都被他躲了過去,伸手朝著葉翎抓了過來!因為他突然改主意了!事情如此順利,他打算把懷著身孕的葉翎和中了斷情蠱的南宮珩一起抓走!
元爍速度極快,而葉翎的反應是,拽過南宮珩,擋在了自己身前:“阿珩,打他!”
元爍枯瘦的手,按住了南宮珩的肩膀!
下一刻,南宮珩眼眸倏然陰沉,眸底閃過一絲血色,伸手如電,揮掌重重地拍到了元爍心口!
元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口血噴出來,身子并沒有飛出去,而是被南宮珩抓住,像扔破布一樣,重重地砸在了馬車上!一下,一下,又一下!
元爍感覺自己的肋骨斷了一根,想要掙脫南宮珩的束縛,立刻就成功了,因為南宮珩狠狠一擰,生生擰斷了元爍的一條手臂!
金渚身旁倒了四五具尸體,他眼角的余光一定盯著中間那輛馬車,看到元爍破了宋清羽的防線進入馬車,知道事情快成了。
風不易再次高喊:“金爺爺,快去救小葉和阿珩!”
“好!”金渚擰斷了身旁最后一個刺客的脖子,拉過風不易,背在背上,朝著中間那輛車沖了過去,速度很快,一副很急切的樣子。
金渚算著,他三息之內就能到,而那馬車里一個孕婦,一個廢人,元爍應該立刻就能抓了人離開。這瞬間的時間差過去,他為了保護風不易,有充分的理由不去追。
結果,就見馬車里飛出來一個人,慘叫不止,血花飛濺!
金渚腳步一滯,那分明是元爍!
背上的風不易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說:“這次臨行前,小葉非要給阿珩吃解藥,讓他恢復武功,我本不贊成,現在看來她是對的。阿珩現在腦子不正常,除了小葉,別的人碰阿珩,誰碰誰死!”
金渚聞言,瞬間內傷,幾欲吐血!風不易說一開始南宮珩發狂,所以用藥壓制了他的內力,卻沒說這次出來,南宮珩的內力已經解禁了!
突然遭遇偷襲,葉翎在馬車里根本不擔心,因為南宮珩如今的狀態是“一觸即發”。除了她之外,六親不認,別人摸他一下,瞬間開啟殺人狂魔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