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蘇棠的選擇,完顏幽的詛咒
四月初一。距離楚明澤的轉生蠱養成，僅剩十五天。
蒙璈帶著兵，不分晝夜，不眠不休，一直在瘋狂地尋找，不斷擴大搜索范圍，但始終一無所獲。
葉翎知道，楚明澤身邊有婦人有孩子，以他謹慎的性格，大抵不會藏身在蒙璈所能找到的地方。但她并沒有阻止蒙璈去找，因為他這個時候沒法冷靜，沒法在家中等待，必須盡自己的全力，做點事，否則真會瘋掉。
葉翎沒有親自出去找人，主要原因是她現在懷著身孕，不能拿肚子里的孩子開玩笑。再加上南宮珩如今的狀態，她也不能離開他身邊。
冰月在夜王府照顧葉翎，每天都會收到開陽傳回來的消息，幾乎都一樣，又搜查了哪幾座城池，什么都沒有找到，蒙璈精神狀態越來越差，諸如此類。
通緝令已經以極快的速度散播開了，用不了多久，全天下都會知道，東晉皇室在通緝原南楚的平王世子，和原北胡的公主，以及一個缺了一只眼睛的丑女。原因不明。
晉陽城東部隱秘山谷中。
已至初夏，山谷中依舊沁涼如水。
這日一早落了雨，蒙婧靜靜地坐在窗邊，看著外面，想起小時候每次下雨，蒙璈都想到外面去玩兒，但她總是管著他，不讓去，因為若是淋了雨染上風寒，會很麻煩。
后來，他們姐弟離開了那個承載著他們灰暗童年的家，終于得到自由了，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了，但蒙璈卻早已不會笑了，因為在他最單純天真的年紀，就看到了人心冷暖。
完顏幽撐著傘，走到廊下，把傘收起，靠著墻，進了門，將手中提著的一壺熱茶放下，給蒙婧倒了一杯。
“蒙小姐，喝點茶吧。”完顏幽把冒著熱氣的茶水遞過去。
蒙婧微笑接住：“謝謝碧落姑娘。”
一時無言。蒙婧喝完了一杯茶，完顏幽就靜靜地站在旁邊，跟她一起看著外面的雨。
昨日楚明澤出門了，到現在都沒有回來。昨夜林秀清堅持要孩子在她那里睡，但完顏幽堅決不同意，最后強行把她的孩子帶走了。
自從認清林秀清的真面目之后，完顏幽就避免林秀清跟她的孩子接觸，因為她覺得林秀清是不可能真的喜歡她的孩子的。
不過完顏幽在想，等楚明澤回來，林秀清很可能會裝可憐告她的狀。到時候，楚明澤大抵是不會站在她這邊的…
完顏幽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就見院門口有道黑影一閃而過，看身形，是楚明澤回來了。
“蒙小姐，我晚點過來給你送飯，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盡管跟我講。”完顏幽話落就出了門，撐著傘，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蒙婧住的是單獨的一個小院子，她在這里蘇醒過來之后，除了完顏幽之外，沒有見過其他的人。天氣晴好的時候，她隱隱約約能聽到不遠處有孩子的聲音，但并沒有再跟完顏幽打聽什么。她甚至不知道完顏幽的身份，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做碧落。
完顏幽一進院子，就見楚明澤摘了身上的斗篷，進了林秀清的房間。
完顏幽眸光微黯，也不敢去偷聽，默默地回了她的房間，抱著孩子，聽著隔壁的動靜。
“阿澤，我…”林秀清一見楚明澤，臉色不太好，欲言又止。
“怎么了？”楚明澤聲音溫和。
“我不知道碧落姐姐到底怎么了？她是不是還在為那天的事情生氣？她現在都不讓我碰月兒，仿佛我是洪水猛獸一樣。但你知道的，我好喜歡月兒，把她當自己的女兒的。我不知道碧落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會不會…”林秀清蹙眉嘆氣。
“會不會什么？”楚明澤問。
林秀清看著楚明澤微嘆：“碧落姐姐是不是喜歡你呀？她對我的敵意，越來越明顯了。其實我原本就覺得，碧落姐姐那樣的絕色大美人才配得上阿澤。可她…她畢竟嫁過人，還有別人的孩子，我又覺得阿澤值得更好的…我不知道，我的心里好亂…”
楚明澤搖頭：“沒有的事，她只是一個下人，不必跟她一般見識。月兒是她的親生女兒，現在還小，需要她照顧喂養。隨她去吧，秀清喜歡孩子，等過些日子，咱們成親，你給我生一個不就好了？”
林秀清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嗔了楚明澤一眼：“阿澤你說什么呢？”
“都見過我家里人了，接下來什么都不必擔心，我會辦妥。”楚明澤握著林秀清的手說。
林秀清點頭，看著楚明澤問：“阿澤，我們成了親，也會一直住在這里嗎？”
“怎么？秀清不喜歡這個地方？”楚明澤反問。
林秀清搖頭：“阿澤你知道的，我就喜歡安靜的地方，這里很不錯的。只是山中常年有霧，濕氣太重，對伯母身體不好。我一直都記得，你曾說過，你的家鄉千葉城四季如春，繁花似錦，我還沒有去過，我好想去看看你從小長大的地方。”
楚明澤微笑：“秀清與我真是心有靈犀。只是最近在這邊有些事情要做，等那件事成了，約莫再過半個月，我們就離開到南邊兒去。”
“真的嗎？太好了！”林秀清高興地拉住了楚明澤的手，又羞紅著臉放開。她高興的是，她知道楚明澤口中的“那件事”跟她有關，甚至知道，不遠處的小院里住著一個女子，是東晉蒙大將軍的嫡出大小姐，完顏幽跟她說的事，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半個月之后，她將會舍棄這具丑陋殘缺的身體，獲得新生！
隔壁房間里，完顏幽聽不到楚明澤和林秀清在說什么，但聽到了腳步聲和開門聲。
很快，腳步聲在門口響起，楚明澤抬手叩了兩下門，沒等完顏幽說話，就推門進來了。
孩子醒著，在完顏幽懷中，看著楚明澤，露出一個甜甜的笑來，玉雪可愛。
楚明澤過來，把孩子抱走，在旁邊坐著，看著完顏幽神色淡漠地問：“你又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完顏幽垂眸：“我不知道主子想做什么，主子也不會告訴我，林姑娘怎么樣，也輪不到我來評價。但是我的孩子，我要自己帶，這是我的底線！”
楚明澤聞言，冷笑：“不錯，還算有點骨氣。”
完顏幽很意外。因為她本以為楚明澤一定會生氣，責罵她，沒想到，楚明澤并沒有，更沒有堅持要讓林秀清跟完顏幽的孩子繼續接觸。
“你做人很失敗，努力做一個合格的母親吧。”楚明澤神色淡淡地說。
“是，主子。”完顏幽點頭。她其實有些迷茫，對于楚明澤這個人，更是完全捉摸不透。
“葉翎已經知道是我們把蒙婧抓走的了。”楚明澤開口說。
完顏幽神色一變：“她怎么會知道？主子不是設計讓蒙雅當替罪羊嗎？”
“葉翎心智如妖，不是你這等蠢笨之人，當然會發現其中的破綻，因為騙局，不可能真的做到天衣無縫。”楚明澤說。
完顏幽聽楚明澤說她愚蠢，不是一回兩回三四回了，早就習慣了，但依舊為葉翎的心智所震驚。
“我去了一趟晉陽城，你我和秀清的畫像，都在皇榜上貼著。”楚明澤輕哼了一聲，“葉翎做得可夠絕的，她是在告訴我，從此以后，天下再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她…她本是南楚之人，如今的南宋皇帝跟她是一路的，西夏皇帝是她姐夫，東晉皇帝是她公爹，她有這個底氣。若是蒙婧真被我們害死了，以后，天下之大，哪里有我們的藏身之處？”完顏幽嘆了一口氣。
“怎么？已經走到這一步，你是在勸我回頭，把蒙婧還回去嗎？你以為還有回頭路可以走？只有一直往前，越來越強大，才是最安全的。這個道理，你最好記住。”楚明澤冷聲說，“還有，我不想再聽到你明里暗里為蒙婧求情。這件事，無可更改。”
完顏幽垂眸，沉默不語。
“半個月的時間，只要過去，很多事，都會變得明朗。”楚明澤說了一句讓完顏幽似懂非懂的話。
是夜，大雨滂沱。
蘇棠盤膝坐在半山腰一個黑魆魆的山洞口，瞇著眼睛，視線穿過雨幕，看著下方山谷中的房屋。
他本來是直接往這邊來的，但中途“蝴蝶”提醒他，楚明澤在移動。
來回繞了一圈，最后，蘇棠還是來到了這個地方。他想，這是楚明澤的風格，一有點風吹草動就會像烏龜一樣躲起來。如今轉生蠱養成在即，楚明澤這個時候是不會出去的，避免露出馬腳。
蘇棠看著下方山谷中的燈光都熄滅之后，緩緩地站了起來。
曾經的安樂樓不是殺手組織，殺人只是其中一部分任務會涉及到的，安樂樓的宗旨，是滿足雇主的一切要求。
如今，葉翎就是蘇棠的雇主，而蘇棠這次的任務，不是抓了或者殺了楚明澤，而是救蒙婧。
楚明澤的行事作風中，有一點，不做多余的事。這也是安樂樓的行事做派，目標至上。
蘇棠披上斗篷，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墨眸，在大雨中，飛身而下。
很快，蘇棠經過判斷，料定那個陰暗處的小院是蒙婧的住處，因為以楚明澤的性格，應該不會讓蒙婧跟他的家人有接觸。
雨聲本身就是極好的掩護，蘇棠推開蒙婧的窗戶，一躍而入。
聽著風聲雨聲毫無困意的蒙婧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眼神戒備地看著眨眼功夫到了不遠處的男人。
“跟我走。”
蒙婧不可置信地看著蘇棠，因為她聽到的，分明是南宮珩的聲音！看身形，跟南宮珩也很像！
蒙婧不知道這是不是南宮珩，但她沒有問，因為留下是在等死，走了或許就有希望。
于是，蒙婧立刻下床，穿好鞋子，拿過旁邊的外衣套上，走到蘇棠身邊。
蘇棠提著蒙婧，從窗戶飛身而出，就見院子里站了一個人，沒有打傘，沒有斗篷，就站在大雨中。
是楚明澤。
看著蘇棠，楚明澤眼眸猛地一縮，拔劍冷聲問：“你是何人？”
“楚賤人，老子沒去殺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蘇棠冷笑，依舊是南宮珩的聲音。他在模仿聲音這方面天賦異稟，幾乎沒有任何破綻。
“南宮珩？”楚明澤神色一變，很快搖頭，“不可能！南宮珩毒發了，他找不到親生爹娘，就算讓葉翎給他生個兒子來弄藥引子，也還需要十個月，所以最近的事情他都沒有現身，你是假的！”
蘇棠正在想，他是不是用蒙璈的聲音，下一刻，就聽楚明澤看著他叫了一聲：“師兄？是你吧？”
楚明澤根本不認為葉翎能找到這里來，至少不會這么快。能這么精準地找到他的人，除了身上帶有尋蹤“蝴蝶”的蘇棠之外，他想不到第二個人！而蘇棠最擅長的，就是聲音偽裝！
如葉翎所言，楚明澤很意外。蘇棠的出現，對他來說，是個變數。因為楚明澤真的以為，蘇棠早就死了，他沒想到，葉翎竟然一直留著蘇棠，還得到了蘇棠的效忠嗎…
蘇棠不想跟楚明澤廢話，提著蒙婧就要飛身離開。
楚明澤一聲令下，一群黑衣死士從天而降，攔住了蘇棠的去路。
蘇棠的實力不在楚明澤之下，但師兄弟二人，如今單打獨斗，最多戰成個平手。蘇棠還帶著蒙婧，而楚明澤那邊有幫手，蘇棠劣勢。
不過，蘇棠目標明確，繼續往外沖。
楚明澤一時沒有動手，看著蘇棠跟他的死士交手，不過片刻功夫，死士就死了好幾個。
“師兄，我們談談吧！我想，你選擇效忠葉翎，是因為她用事成之后給你提供轉生蠱作為條件，對嗎？”楚明澤開口說，“她是不是還有附加條件，你找的宿主，必須是本就該死之人？”
“少在那里賣弄！”蘇棠的聲音變成了跟楚明澤一樣。
楚明澤卻笑了：“師兄，如果我把即將養成的這枚轉生蠱送給你，接下來，你將不會受到任何限制，更不必再跟葉翎為伍。你不是她的對手，她早晚會利用完你之后，送你上路的！況且，她現在答應的轉生蠱，最后會不會兌現，不一定！你能不能找到一個同生且奸惡的人，更不一定。為何要受制于葉翎？我們師兄弟一場，你給我個面子，我給你想要的東西，從此你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這樣不是更好嗎？”
蘇棠手中的刀，頓了一下。
“都退下，不得無禮！”楚明澤揮退了死士，站在雨中，看著蘇棠說，“師兄，我這里有熱茶，好久不見，我們好好聊聊。”
“你當真舍得把快養成的轉生蠱送給我？”蘇棠眼眸微縮，看著楚明澤冷聲問。
楚明澤點頭：“只要再得到蠱種之血，我有足夠的藥材，可以做新的，但這宿主一旦丟了，我再想得到，就太難了。正好，葉翎以為師兄在幫她做事，這段時間我可以派人去西夏國找百里夙，葉翎防不住。師兄，當初是你帶我加入安樂樓的，我們有同樣的目的。你跟我合作，會更快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不要信他！他在騙你！”蒙婧開口對蘇棠說。雖然她不知道楚明澤的師兄是誰，但聽這二人對話，蘇棠本是奉葉翎的命令過來的。
蘇棠卻像是沒有聽到蒙婧的話，只死死地盯著楚明澤：“你可知道，騙我的下場？”
楚明澤點頭：“當然！師兄，放開那個女人，隨我過來，喝杯熱茶，咱們慢慢聊。”
“不要去！不能信他！”蒙婧拽著蘇棠的胳膊說。
蘇棠卻一把將蒙婧推到了廊下，蒙婧差點撞到墻上去，就看著蘇棠朝著楚明澤走了過去。
大雨傾盆。
楚明澤微微一笑，瞇眼看著朝著他走過來的蘇棠，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蘇棠這個人，跟楚明澤一樣，沒有善惡，對轉生蠱的執念比楚明澤更深更重，如今，楚明澤給了他得到即將養成的轉生蠱的機會，并且讓他可以不再受制于葉翎，他怎么會拒絕呢？葉翎放了蘇棠出來，根本就是一招壞棋，因為蘇棠是不可能被她掌控的！
眨眼的功夫，蘇棠已經走到了楚明澤身旁。
楚明澤做了個請的姿勢：“師兄，這邊請。”
下一刻，蘇棠冷笑，猛然抬手，他手中的刀，砍向了楚明澤的脖子！
楚明澤在看到蘇棠眼神變化的時候，意識到不對勁，立刻閃躲，被蘇棠砍中了左肩，血流如注！
“來人！”楚明澤神色大變，蘇棠竟然沒有中計！
就聽蘇棠冷笑：“師弟，你倒是了解我，但老子也很了解你啊！跟你這個陰險的毒蛇比起來，老子覺得跟著葉翎那個鬼丫頭混，說不定能活得長一點兒！至少，她是個人！”
說話間，蘇棠和楚明澤已經在大雨中過了幾十招！
楚明澤一開始被蘇棠偷襲，受了重傷，很快不敵。
蘇棠轉頭，就見楚明澤的死士抓住了蒙婧。
蘇棠冷哼了一聲，飛身過去，伸手捏死兩個死士，再次將蒙婧提在了手中。他沒有忘記他來此的目的，楚明澤狡詐多端，手里還有那個老毒婦，再多留，可能就走不了了！
想到這里，蘇棠提著蒙婧用最快的速度飛身離開，追來的死士他根本沒有放在眼中，而受傷的楚明澤，也不敢再貿然追擊。
楚明澤站在大雨中，伸手捂著左肩的血洞，眼眸陰鷙到了極點：“可惡！”
都在算計，但人心最難測。
楚明澤是了解蘇棠，但他了解的，是認識葉翎之前的蘇棠。碰上葉翎之后，蘇棠的人生來了個翻天覆地急轉彎。
有時候，有些事，有些人，無關信任，就是直覺。很簡單，蘇棠又不傻，會看不出楚明澤在算計他。自小相識，有很多共同的經歷，楚明澤了解蘇棠，難道蘇棠不知道楚明澤是個什么貨色嗎？楚明澤唯一沒算到的，是蘇棠會在葉翎和他之間，選了葉翎！
但對蘇棠來說，這不是什么兩難的選擇。葉翎坦坦蕩蕩，所有的后果從一開始都跟蘇棠說得清楚明白，沒有派人監視蘇棠，雖然有反悔的可能，但蘇棠直覺，葉翎不是那種人！
完顏幽聽到這邊有打斗聲，穿好衣服，撐著傘跑過來，就見楚明澤渾身是血，站在雨中。蒙婧的房門開著，顯然，人被救走了。
完顏幽心中一喜，緊繃的心弦松開了，定了定神，上前扶住楚明澤：“主子，你沒事吧？”
“滾開！”楚明澤大力推開完顏幽。
完顏幽跌坐在雨水中，慢慢地爬起來，已經不見了楚明澤的身影。
完顏幽走近蒙婧的房間，空無一人。她突然有點想笑，林秀清那個賤人，活該一直丑下去！老天是有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