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在李拾遺的面前游蕩,帶起微小的氣流。
那微小的氣流,應該是受某種極為高明的技巧影響,揮之不去,停留在空中。
于是,它就成了一個字。
一個一個的字,就組成了一行字。
一行簡短的字,傳達了一則十分重要的消息。
重要到十分這個修飾詞都顯得有些太過單薄了。
抵心城中的人們,并不知道龍城關所發生的事。
李拾遺也不知道。
他只清楚,宗主正在想盡一切辦法殺死魂尊與馭尊,從而拯救中靈的困局。
李拾遺很相信宗主,但當他真的看到魂尊與馭尊身隕的消息的時候,第一時間還是陷入了難以抑制的震驚與狂喜之中。
以至于,當那柄扶搖并未停下動作,當那第二行字顯現于空中的時候,本該陷入無盡悲傷與惘然中的他,雖然瞳孔猛地放大,但心中的震驚與狂喜竟然還存在著,并未立即逝去。
“魂尊、馭尊死了。”他聲音微啞的喃喃說道。
“宗主,也死了。”
兩則消息所能帶來的情緒太過截然相反,以至于即使活了三世的李拾遺,也不知道此時該做何情緒。
以至于他一直沒有去想一個問題。
既然宗主不在了,那眼前的扶搖,又是受誰御使呢?
扶搖的神兵天降,給人族帶來了轉機。
是的,轉機來的就這么簡單。
只要魂尊與馭尊死了,就代表無間域很快就會陷入不可避免的內亂之中。
就代表此時長夜山脈外氣焰囂張的魔族大軍,絕對無法將攻勢持續下去。
他們不惜性命,不惜一切,盯著魔族最強盛的攻勢如此之久,等著不就是希望?
現在希望并不渺茫,而且就掌握在他們手中。
只要守到無間域內亂大起,魔族不得不退軍的那一刻就行了。
雖然這個只要也是無比艱難。
戰場的另一端,或者可以說是魔族戰場后方一個隱蔽之處。
陸青山雙眸微閉,一手微微下垂。
他保持這個狀態已經許久了。
一旁的水月觀主,則是以一種飽含震驚的情緒看著年輕人的修長身影。
千里跋涉,跨越魔占區以及漫漫靈海潮,他們二人也終于是從龍城關趕到了長夜山脈。
但尷尬的是,他們來晚了一步或者是數步。
此時正有魔族近千萬大軍攔在他們與抵心城之間。
除非是劍仙,否則絕無一個修士能在此刻,橫跨這近千萬魔修組成的軍陣進入抵心城。
事實上,陸青山與水月觀主兩人的實力即使放在這樣的戰場,也能算作不錯。
不過,也只是不錯而已,絕對未到能改變戰局的地步。
所以他們能不能進入抵心城,似乎也不是很重要。
話是如此說,不過真實情況是,陸青山與水月觀主的實力未能改變戰局,可他們手中的消息卻是有這個能力。
因為魂尊與馭尊身隕的消息,將賦予人族修士以信念與希望。
信念與希望是一個很虛幻,很縹緲的詞語。
但它卻一直存在,真實且強有力的存在著。
有希望的人們,總能爆發出世人絕對無法想象的力量。
就像現在據守長夜山脈的人族修士們,他們就無比需要一個信念與希望,而不是在無力和絕望中,機械且疲憊地應對這魔軍的攻城。
但人過不去,消息又怎么可能傳過去呢?
正常來說是這樣的。
可萬物總會有例外。
在陸青山身上,這個例外就來的特別頻繁。
他無法橫跨魔族軍陣,并不代表著他就無法將消息送往抵心城。
因為,他人過不去,劍卻可以過去。
扶搖,擁有含光神通,是無形無息之劍。
這是前提,是飛劍能跨越千萬大軍的前提。
不然,一柄飛劍難道還能比九境修士來得強大?
另外,在心眼以及承影加持下,陸青山此刻高達六萬里的飛劍射程,則是構成了飛劍橫跨魔族大軍的充要條件。
千萬魔族大軍展開的戰場綿延萬里,一眼根本望不到邊,沒有任何術法可以從戰場邊緣,直達戰場核心。
除了飛劍。
最后,則是扶搖身為道器的靈性,使得它可以自行找到最合適的時機,進入中靈大陣。
以上三點,缺一不可。
三者兼具之下,才成就了陸青山這跨越長夜山脈與滾滾魔潮的一劍。
這樣的一劍,或許不如戰斗中萬軍辟易的飛劍來的好看,但其中的技術含量,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是如此,水月觀主作為天機觀副觀主之一,見多識廣,又豈會輕易流露出震驚情緒來?
陸青山睜開了雙眸,幽黑的眸子中閃著某種光芒。
他伸出手,在空中微微一攤。
有劍自遠方來。
一柄縹緲的劍,在他手中顯形。
劍身通體天青,呈現出精美瓷器一般的質感。
扶搖。
“消息送到了?”水月觀主不是不信,只是出于過分地驚訝,下意識地問道。
陸青山輕輕頓首,“觀主請寬心。”
“魂尊與馭尊身隕,魔族的攻勢絕對無法持續下去,只要在魔族退軍之前守住抵心城不失,人族就將獲得最后的勝利。”
“守得云開終見月明。”
這則消息,很快就在李拾遺的授意下,傳遍了整個抵心城。
它就像一顆可以鼓舞人心,振奮士氣的靈丹妙藥,讓原本士氣已經逐漸低沉下去的抵心城守軍,爆發出魔族大軍不能理解新生力量。
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
李拾遺立即是讓人將這則消息通過跨域傳送法陣,帶回東域,帶回玉門關,帶回劍宗。
如果說,魂尊與馭尊的身隕是能讓抵心城修士士氣大漲的話,那這一步驟,才是陸青山真正急于將消息傳到李拾遺手上的緣由所在。
只要余滄海收到這則消息,他就會迅速集人族修士之力,將這個消息透露給魔族。
是的,這則消息需要人族透露給魔族。
因為可想而知,無間域內部必然會盡全力隱瞞兩尊身隕的消息。
雖然瞞不了一世,但瞞下一時卻是沒問題的。
抵心城,卻容不得這一時。
所以,就只能由他們人族去添這一把火。
除此之外,余滄海還會將心魔之秘透露出去。
兩尊已隕,心魔罩門展現在眼前,以魔族之間互相覬覦的尿性,豈有不動如山之道理?
那時,七大圣魔族必然個個都化作聞著肉味的餓狼,一撲而上,蠶食無間域。
即使有人族煽風點火,透露消息,但心魔族畢竟是深淵八大圣魔族之一,對無間域的蠶食涉及更是廣泛。
所以,戰爭絕不是那么容易就掀起的,有前期必要的準備工作。
無間域這邊,雖然知道內憂將起,但要讓他們果斷放棄啃了一半骨頭,即將吃到鮮美肥肉的中靈,并不大可能。
他們想的是,在內亂起之前,迅速拿下中靈域。
到時將中靈作為后方,即使面對其它七大圣魔族的蠶食,退可攻,進可守,大不了放棄無間域,將中靈域作為新的老巢,豈不妙哉?
因此,魔族這邊也沒有說是因為魂尊與馭尊的隕落,士氣大跌,反而是進一步加強了攻勢。
運氣好的是,兩尊同時隕落,無間域該交由誰掌控暫時無法得出定論。
心魔族內部之間為此展開了一場勾心斗角的博弈,使得魔族明知此時應該進一步加大中靈上的兵力投入,盡早拿下中靈域,卻由于不能齊心,沒有去履行。
魔族沒有迎來援軍。
但是人族卻有。
在得知魂尊與馭尊隕落的消息后,人族重新看到了勝利的契機。
中天域的那位尊上便以此為理由,力排眾議,派出了玉林衛后的第二批中天修士大軍,前來支援中靈,支援抵心城。
正好是于抵心城攻守之戰達到最艱險,天平無限傾倒于魔族那一邊的時刻,援軍來了。
而此時,陸青山與水月觀主雖不能進抵心城,但他們在戰場外側已經游曳許久。
這些時日里,陸青山劍下不知道多少魔修頭顱——那些正在奮力拼殺,沖城的魔修是怎么也不會想到,還會有攻擊來自后方。
而且是,無形的攻擊。
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形,陸青山以扶搖出劍,水月觀主則是索性不出手殺敵,轉而全力輔助謝青山。
在這種局勢下,陸青山早已沒有了隱藏實力的想法,殺招頻出。
水月觀主也是因此,有幸作為第一個外人,真正認識到這個人族有史以來最年輕,修為最低的道宗之主,究竟是擁有多么恐怖的戰力以及潛力。
雖說希望就在眼前,人族可以做到憑借心念咬牙堅持,但中靈修士的損傷,還是頗為的慘重。
不提渡劫修士的傷亡,甚至就連九境修士,都開始出現了隕落的現象。
在這種天地大變間,既有死亡,也有新生。
戰場,本就是最容易產生蛻變的地方。
在這場作為第二次道魔之戰序幕的中靈攻守之戰中,不斷有著新突破的八境修士以及九境修士涌現而出。
即使在這種級別的戰爭中,尋常的八境修士不如狗,剛突破的九境修士也幾乎不能改變什么,但有新的力量出現,就代表人族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陸青山在這樣高強度的戰斗中,同樣是收獲不小。
拋開海量的經驗值入賬不說,最大的收獲在于,陸青山元神與肉身合一的進度大大提升了。
說來也巧,陸青山由于元神境界一直強于自身的修為,再加上自身大部分手段都是消耗元力的,所以他雖然常常有法力干涸的事情發生,但元神之力消耗殆盡的情況卻是少有出現。
如今他與水月觀主在戰場外側游曳,為了不暴露身形,不得已只能是使用扶搖,以飛劍收割魔修的頭顱。
飛劍本身就是即消耗元神也消耗元力的一種攻擊手段,而且越精細入微的控制,消耗的元神之力也就越多。
陸青山身上第一次出現了元神之力枯竭,元力尚還富裕的情況。
如此高強度高頻率的消耗使用元神之力,然后再恢復元神之力,本身就是一種潛移默化倒逼陸青山肉身熟悉以及與元神合一的過程。
自然,對天人合一的進度增長也是大有好處。
這讓陸青山晉升八境的時間大幅度提前了。
轟轟烈烈,浩浩蕩蕩,注定會被載入史冊的抵心城攻守戰,就這么開始了。
天元八年,春。
抵心城攻守戰已經持續一整年之時。
阿鼻城。
夜色中,那曾經魂尊以及馭尊所屬的王宮中,屹立著屬于兩尊的王座。
如今,其中一個王座被拆除。
另一個王座,則是由天狼魔尊的本體坐了上去。
他的手中,有一枚灰色的輪子。
無間域持續了一整年的爭權奪利以及博弈,終于落下了帷幕。
天狼魔尊成為了無間域新一任的王。
只不過,這位新王才剛剛登位,就要面臨無間域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怎一個頭疼了得?
天元十年,冬。
天狼魔尊聯縱失敗,七大圣魔族也終于是確認魂尊、馭尊雙雙隕落,找好面上的理由,終于對無間域張開了獠牙。
七大圣魔族一起出手,囤兵邊境,這給無間域帶來的威脅可想而知。
無奈之下,天狼魔尊只好將自己原先為了虛張聲勢,不做任何調動的無間域大軍進行回調。
壯士斷腕,他放棄掉大部分的疆域,只據守最核心也是最富裕的三個王界,伏心王界、北莽王界以及東朝王界。
伏心王界是阿鼻城所在,是他們心魔一族的誕生之地,決然不能丟。
至于北莽王界以及東朝王界,則是因為它們與伏心王界連在一起,正好可以直連龍城關。
天狼魔尊的思路十分清晰。
無間域大部分疆域丟了沒關系,只要守住這三個王界,到時再把中靈域拿下,作為新的無間域疆域,那他們無間域只會比以前更大更富裕。
但是,面對七大圣魔族的虎視眈眈,心魔一族根本沒有任何余力派出魔軍支援中靈,除非他們舍得徹底放棄無間域。
顯然,他們并不舍得。
他們只能是盡力守住這一隅之地,等待后方的好消息傳來。
在天狼魔尊看來,這個選擇絕不算錯。
畢竟那般懸殊的戰力差距擺在那,抵心城應當很快就會被攻破吧?
站在足夠的高度去評判,正是天狼魔尊此時的優柔寡斷斷送了無間域最后的勝機。
但以當下的視角來看,天狼魔尊的選擇只能說是一次勝算極大的賭博。
天元十二年,秋。
抵心城攻守戰的第五年。
局勢再次發生變化。
魔族由于內戰之故,暫時無法將太多的心力放在人族身上。
當然,由于懸殊的戰力差距,人族也無法就此展開反攻。
但這至少是讓他們能有余力派出修士支援中靈了。
唇亡齒寒的道理誰都懂,若不是實在沒辦法,誰又愿意坐視中靈的淪陷呢?
如今有了余力,恰好中靈還在堅持當中,所以這一批援軍,迅速趕往中靈抵心城。
魂尊與馭尊身隕帶來的影響,在進一步的發酵當中。
天元十七年,春。
隨著攻守戰持續了十年,魔族大軍在難以計算的巨大損失之余,面對那座千瘡百孔卻始終難以攻下的抵心城終于是生出了很多悸意。
再加上沒有援軍、無間域正遭受七大圣魔族圍剿、魂尊與馭尊身隕的消息也紙包不住火,傳到了他們耳中,這讓他們的士氣一落千丈。
對各大域派來的援軍以及中靈修士為主體的抵心城守衛軍,無間域的魔族大軍已經產生不了太大的威脅。
終于。
依舊算作強盛的魔軍中心處,傳來了人族修士與魔族修士雙方都期待已久的鳴金的聲音。
魔族聯軍的魔修們,看著抵心城中的人族修士,神情極為復雜,極為不甘,又有些許敬畏。
但最終,他們還是疲憊地向后退去,向遠在百萬里之外的龍城關退去。
就像漲潮的海水,經過長久的肆虐,終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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