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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林中棄嬰

  寒冬臘月大雪封山,地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老道士身上背著剛去縣里買來的柴火和米面,健步如飛地走在林中小道上,正準備返回道觀。

  這路走到一半,正瞧見前面一片雪白中出現了一塊絳紅色,走上前去定睛一看竟是個包裹著嬰兒的襁褓。

  老道趕忙從雪地中抱起這嬰兒細細察看,這嬰兒身處冰天雪地中早已被凍得滿面煞白,隱隱透露出青紫之色,臉上還帶著兩道淚霜。老道伸手探了探他鼻息,氣息倒是平穩,想來是哭累了,此時已是沉沉睡去。

  這嬰兒全身上下除了襁褓,便再無其他物件。四周更無腳印,興許是被雪掩蓋了,想要去尋那將嬰兒放于此處的人更是無從談起。

  老道士抱著這孩子呆立良久,長嘆口氣,心道:這興許也是天意。便將嬰兒抱于懷中,用自己身體來溫暖這嬰兒。而后提氣運功,繼續往觀中趕路,比起之前在林中穿行的速度又快了幾分。

  到了觀內,老道把嬰兒放在他的床鋪之上,走到道觀的庖屋之中,開始燒火煮粥,準備喂給這嬰兒。

  期間這嬰兒也醒了過來,但與一般的嬰兒大不相同,并未大聲哭號,而是就那么安安穩穩地躺在老道士的床上,甚至還扭了扭身子讓自己更舒適些。

  老道在庖屋忙活完回到自己房中時,便看到這嬰兒安靜地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房頂。

  老道心中稍奇,將這嬰兒抱起輕輕掂了掂,對他說道:“苦命的孩子哦,從今天起你便要和老道士我在這山里相依為命了。”

  這不滿一歲的嬰兒好似真聽懂了老道士說的話,對老道點了點頭,而后又伸手指了指床鋪,似是想要回到床上。

  老道士心中不由感嘆這孩子的聰慧和鎮定,將這嬰兒輕輕放到床上,又聽得嬰兒咿呀作語,手正指著床邊的道經。

  這下是真驚到了老道,活了六十余年,少時讀書習武,到后來闖蕩江湖,見慣了奇人異事,從未聽說過有嬰兒能如此聰慧,舉止之間真情流露也不像是被人用陰陽家的邪法奪舍。

  他心神震蕩之下,便將這道經伸手拿過,打開放到了床鋪之上,全然不顧是不是小孩子天性使然,只想拿著道經撕扯把玩。

  而這嬰兒也當真爬到了那道經面前,伸出短短的手指在道經上點來點去。老道心下仍是震驚,但也并未再過多關注這孩子。又去藏書庫內取來一本雜家著作,細細研讀。

  等心中估摸著粥已煮好的時候,老道放下道經起身再看,發現嬰兒不知何時又趴在道經上沉沉睡去,不由啞然失笑道:“畢竟還是個嬰兒。”

  自這天起,和云觀中又多了一個小道童。老道姓李,嬰兒被遺棄之時身無外物,全然不知父母親族,便也讓他隨了老道的姓氏。名則是他兩歲那年自己取的無為二字。老道士自己名諱卻從未跟李無為提起過,李無為平日里只稱其師父。

  寒來暑往,五年的時光轉瞬即逝。和云觀中的生活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鄉野道觀平日難得有人上門燒香拜神。更何況永安縣里便有一座遠近聞名的須彌寺,又怎會有人舍近求遠跑到山上這無名道觀來。

  這五年當中,李無為只是隨著老道每日研習道經打坐修行,用過晚膳之后便去道觀的藏書庫內看書,老道雖然被他的悟性和學習的速度而震驚,但想到他當時撿到李無為后他的驚人之舉便也不甚在意。

  李無為心中明白老道士藏著秘密,一個外表窮酸的道觀地下,不應該有著堪稱巨大的藏書閣,更不會在沒有福主上門的情況下,仿佛擁有花不完的銀兩一般。不過老道不和他說,他也同樣不去問。

  在和老道一同去鎮上采買米面之時,李無為通過鎮上客棧里的說書人也聽到了眾多江湖上聲名鵲起的少俠行俠仗義,讓人心向往之的故事。心下明白這世界廣闊而精彩,但他從未向老道提過習武。

  他心中知曉老道不教他習武肯定是有自己的考慮。

  老道也確實并不打算讓李無為踏入江湖,只是讓他日日研讀道經,不要怠慢功課。希望自己死后和云觀的道統不絕。至于那一身武學傳承,斷絕了倒也無妨。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李無為應該會在老道士死后繼承和云觀還有老道闖蕩江湖時攢下的大筆錢財,繼續過著平靜得如同死水般的生活。

  他和江湖距離最近的時候,約莫就是去鎮上客棧喝茶,聽說書的講哪個門派又出了哪位少俠做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李無為臉蛋圓圓的,一雙大眼睛靈動清澈,長得討喜,打小在觀中研讀道經再加上一身鶴白的道服,平添了一股出塵的氣質。

  因此每次去鎮上買東西總會有鄉里鄉親白送零嘴或是新奇的小玩意給他。他也并不客氣,得到老道首肯收下之后,便會作揖道謝。

  這一日,又到了老道帶著李無為下山去鎮上買東西的日子。

  李無為和老道一同到了油鹽店,買完東西之后本來應是直接返回觀中。但這日鎮上剛好有集市,老道士便也打算再帶著李無為在這集市上逛逛,以免他平日里久居山中不通人情世故。

  永安縣地處交通要道,雖然名義上是縣,實際上已堪比一座小城了。永安縣的集市更是堪稱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沿路人聲喧鬧,到處能聽見各類叫賣的聲音。

  對于李無為來說這樣的景象雖然不是第一次見了,但仍可以稱得上是十分新奇。他拉著老道東走西逛,又走到了以往每次來鎮上都會去的賣糖人的攤子。

  但今日卻與以往不同,那攤子卻變成了一個賣瓜的,而攤主也從原本那個笑容憨厚的漢子變成了另一個虎背熊腰的壯漢。老道領著李無為上前問道:“敢問這位居士,原本那賣糖人的攤子和攤主現在何處?”

  壯漢趕忙站起身來回道:“道長不必如此客氣,您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四方宗的少主出行,王家漢子,哦,就是之前的攤主走在路上,撞上了人家的車馬,幸好人家的馬匹無事,但他當時被撞翻在地后又被馬匹踏過,當場便死了。”

  李無為聽完這番話,歪頭不解地問道:“哪有人好端端走在路上撞了車馬這種事?難道不是那駕車的人不對嗎?”

  壯漢趕忙扭頭看了看四周,見來往行人無人注意到這里,松了一口氣,焦急地回道:“小道長可不敢這么說。人家縣衙可都判完案了,是王家漢子無故沖撞了車馬。

  好在人家四方宗的馬匹無事,四方宗少主又心善,看在王家漢子死后,他家孤兒寡母沒有依靠的份上,又給了他妻子五兩銀子。”

  老道看見李無為面色不忿還欲辯駁,側身擋住了李無為,打了個稽首說道:“原來是這般緣由,倒是多謝這位居士解惑了。”

  壯漢連聲說不敢不敢。老道領著李無為又逛了逛,發現他無論到了哪里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便準備帶著他返回道觀。

  在道觀中用過晚飯后,到了李無為去大殿上對著祖師爺打坐冥想做功課的時間,他卻來到了老道的屋內,對老道說道:“師父,我想習武。”

  老道把手上的道經放到了桌上,嘆了口氣問道:“可是因為今日之事心有所感?”

  李無為點頭應是。

  老道伸手示意李無為坐到他對面,又問道:“那你又為何要習武呢?”

  李無為坐到桌前,當即說道:“那自然是為了行俠仗義,不讓別人也如同王家大哥一般。”

  行俠仗義啊。老道聽見這句話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嘆了口氣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今日的事情,若是你身懷一身武藝,你要如何行俠仗義呢?”

  李無為答道:“當然是前去那四方宗向那少主討要說法。”

  “這件事官府不是已給了一個說法。”

  “這天下豈會有一條人命不過五兩銀子的說法!”

  “可那不是王家漢子咎由自取嗎?你也聽了那攤主說的話,縣令已經判過案了。”

  李無為聽了這話驚訝地瞪大眼睛問道:“四方宗平日里橫行霸道,您帶我去縣里時也是看見過的。這分明就是那少主出行撞死了人,而后串通官府脫罪罷了。”

  老道搖了搖頭,又抿了口茶水:“官府已經判完案了,無論這結果是否公正,這案子都已結束了。你打上門去官府也不可能翻案,還會遭到四方宗的報復。”

  見李無為低頭不語,老道又繼續說道:“那王家漢子是有家室的,你打上門去,幫他報仇殺了那少主。若是四方宗要報復,你扛得住,牽連到他妻子和孩子又如何?他給了那孤兒寡母五兩銀子,足夠他們生活很長時間了。”

  李無為出言反駁道:“即便如此,他的所作所為也還是不義之舉。”

  “可無論官府還是那個賣瓜的漢子,都認為他是無罪的。你沒聽到那個賣瓜的漢子還夸那四方宗少主心善嗎?”

  李無為越聽心中越氣,站起身來,眼含淚水地質問道:“難道您也認為他是對的嗎?”

  老道士肅然道:“我只是在告訴你行俠仗義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要想到的不僅是惡人,還有你要救的人。為惡容易,行善事難,行俠仗義說著輕巧,實則是天下最難。藏書庫里的書你看了不少,一入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你應該也是懂的。”

  李無為跪下叩首不起:“我就是想習武,您今天若是不允許,我便不起來了。”

  老道士嘆了口氣,起身將李無為扶起:“好了好了,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樣子。你現在六歲,剛好也是打基礎的年紀,我之前的確是考慮不周,即便不讓你踏入江湖,練武也好自保。從明天開始,你便跟我習武吧,只是不得怠慢了功課。至于四方宗的事情,為師會處理的,你安心在這觀中習武,待到學有所成再出山行走江湖。”

  自那之后,李無為每日的功課便多了一項習武。老道一如既往地會帶他去縣里買東西。李無為也在茶館的說書人那里聽到了道門少俠林過云夜闖四方宗,三劍蕩平山門的故事,心中對老道的出身也多出幾分猜測。

  至于四方宗自然是解散了,上門的可是道門年輕一代最出名的少俠,報復的心思更是半分都不敢有,只以為是平日里作惡太多引來了道門真人。

  十分諷刺的是,李無為之后又見到過一次當初那個賣瓜的漢子,那時的他正痛罵著平日間魚肉鄉里的四方宗,對為民除害的林少俠贊不絕口,并為死去的王家漢子叫起了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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