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大廚現身在她旁邊,這次他戴了手套,挨個翻看她處理過的食材。即使他把一對豬眼瞪成燈泡大,還是沒挑出值得一說的毛病。
蘭疏影笑瞇瞇地看著他。
“怎么樣?這樣的食材有資格上餐桌了嗎?”
她把前面的話原封不動拋了回去。
瘋大廚:“…”
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感覺臉好像有點疼。
“這一關我過了嗎?”蘭疏影又問。
瘋大廚看了她兩秒鐘,搖頭:“不行!你還要告訴我這道菜的具體做法,用料是哪些,怎么搭配!”
“這…”
蘭疏影面露猶豫,好像遇到了什么難題。
瘋大廚的情緒值立馬被拉高了,兩邊嘴角揚得老高:“你辦不到?”
“那,倒也不是…”
蘭疏影嘆了口氣,真心實意地感慨道:“有時候,會的東西太多,也是一種煩惱啊。”
“我還想問個問題,把這只兔子做成菜,那么食客是誰呢?”她問得很認真。
按照正常思路,這種問題好像沒什么值得隱瞞的。店里總共只有瘋大廚和三位食客,做出來的東西給誰吃?要么是瘋大廚自己,要么就是他們。
“你管那么多呢,快點回答!做法,用料,搭配!”瘋大廚不耐煩地說。
“行吧。”
蘭疏影深吸一口氣,開始了。
“麻辣兔頭、紅燒兔肉、煮兔腿、油爆兔肉、尖椒兔丁、五香兔肉、冷吃兔、干鍋兔、軟炸兔肉…”
瘋大廚開頭一懵,然后眼神越來越迷糊,這說的都是啥?
她一口氣報了幾十個菜名,五花八門,人聽了流口水,兔子聽了想流淚。能聽懂人話的兔子要是知道這些,估計是要嚇破膽,再把少生孩子的理念遍及整個族群。
最后,蘭疏影很為難地說:“唉,能用的食譜實在太多了,要不你來點個菜吧,選一個,然后我再告訴你細節。”
“…”瘋大廚嘴角顫抖,指著她的那根食指也在抖,“你…”
“我在呢,你說。”
他指向桌上那一盤盤血淋淋的東西。
似乎還沒從震驚里走出來。
“你…你就不覺得屠殺同類是一種罪孽嗎?!”
竟然還能一口氣說出那么多做法!
這也太不是東西了!
“唔?”蘭疏影撓撓頭。
同類?
可她真不是兔子啊,同什么類?
她輕咳一聲:“那么,你的意思是,其實我可以拒絕處理這份食材?…這也太難了,我按你公布的游戲規則做事,而且做得還不錯,你說我有罪。”
“我要是不按你說的去辦呢,那就是不尊重這里的規矩。”
“大廚先生,你能給我出個好主意嗎?”
她的眼珠清亮有神,哪里還有剛才的為難,分明就是穩操勝券,微帶嘲諷。
瘋大廚紅潤的臉色很快發青了,他似乎應該為她的挑釁而發怒,但他最終沒有,他只是從她面前消失了。
緊跟著,左邊那個操作室里一聲驚呼。
哦,他已經去那邊了。
蘭疏影的笑容退到淡漠。
她戳了一下盆里方方正正的兔肉塊。
是有彈性的,還很黏。
像真的一樣呢。
“真的沒辦法嗎?我,我只有這么一個哥哥,他不能出事的…嗚嗚嗚…”
白中帶粉的小兔子用前爪捂住雙眼。
她哭得可投入了。
看起來,除非旁邊的衛兵隊長能夠拿出有效方案,否則,她可能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這位白中帶粉小姐,當然就是去搬救兵的海莉。
她還算走運,因為今天恰好就是毛絨控隊長值班。
當然也有不走運的地方。
因為隊長跟她說:湯鋪怪談已經流傳了幾十年,一旦進去,就只能按里面的規矩來,外人幫不到的。
從現在起,到天亮,還有三個小時。
到時候就能知道結局了。
——是把一只活蹦亂跳的兔子接走,或者是用擔架抬走一具新鮮尸體?誰知道呢,畢竟還沒到那個時候。
海莉很清楚的是,隊長根本就不看好現在的情況。
他甚至在她剛跑到辦公室求助的時候,還沒跟她去看過現場,就已經提前聯系過抬擔架的人了——他用行動告訴她:那個叫米洛的兔子,死定了。
“我很抱歉,海莉小姐。”
隊長的手在她頭頂停留了幾秒,戀戀不舍地拿開。
“我不想聽抱歉…”海莉挪開手,露出兩只淚光閃閃的紅寶石眼,“我只希望哥哥能平安地回來。”
隊長略微沉默,他忽然扯開薄唇,燈光鍍上的金色弧線以上,眼珠里是促狹的笑意。
“我為你們的深厚情誼而感動,但我不得不糾正一下,海莉小姐,你的母親已經把尋親海報傳了過來,她親口告訴過我們,她只有你一個孩子,一定要把你平安送回家。”
“你說什么?!”
海莉嚇得絨毛都直起來了。
母親?
是說邦妮大嬸?!
隊長用手背揉揉鼻子,笑紋更深。
“她還說,與你同行的灰兔確實叫米洛,不過他不是你哥哥,他是男爵的兒子,不久之前還在熱烈追求你,但他是個可恥的壞小子,因為他看著你叛逆卻隱瞞不報,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海莉怔怔地反駁:“這跟他有什么關系…”
“那我不知道,反正這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本來打算明天下班再去找你們,因為男爵開了個不錯的價碼,想讓我們幫忙勸他兒子回家。”
隊長看向花店的眼神十分遺憾。
“太可惜了,米洛少爺實在不應該在夜間出行的,上一個碰到湯鋪的家伙在五個月前下葬,那時候我們就討論過,下一個遇害的一定還是外鄉人…”
“宵禁當然是有它目的,從來都不是為了保護壞人…”晚風稍稍打散了他的感慨,聽起來就像醉漢的囈語:
隊長歪頭笑笑,扯了扯手里這幾根絲帶:“問題是,總有人覺得這是在跟他們的自由對著干…哼,有他們后悔的時候呢。”
后悔…嗎?
海莉又一次嘗試著用聊天室跟隊友聯系。
消息如泥牛入海。
她面前只是一家大門緊閉的花店。
或許不久前這里深夜還在攬客,它看起來是一間湯鋪。
或許,她的隊友,她未來的大腿,正在另一個空間里垂死掙扎,也可能剛剛咽氣…
挫敗感漫上心頭。
我盡力了…海莉在心里說。
話是這樣講,可她覺得很不舒服。
就在她以為可以合作共贏、一起去終點的時候,就在她逃離原主的親情枷鎖之后,故事好像被一股不可抗力打回原點了。
她垂眸打量著自己腹部纏繞的幾圈絲帶,語氣終于冷了下來:
“謝謝你的體貼,也許我母親會給你加點照顧費。”
隊長又在她頭頂捋了一把,笑著說:“那就不用了,我很喜歡跟海莉小姐相處的這段時光,一定會把你完好無損地交給你的家仆,不收取任何費用。”
海莉咬緊了牙。
可恨,她個子沒人家高,力氣沒人家大,唯一靠譜的隊友還被困在里面…前途不堪細想!
忽然,她看見花店臺階上有個東西。
那是一根羽毛。
海莉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一句話:
“拿上這根羽毛,它能指引你到最近的女巫集市…”
女巫,集市…
海莉胸腔里忽然被注入希望!
她知道自己隊友有多謹慎。
這根羽毛,一向被收得很隱蔽,它現在就這樣躺在臺階上,如同一串淺顯易懂的求救密碼。
“你說的家仆,要什么時候到這里?”她冷靜地跟隊長商量道。
“后天,最遲是大后天。”
“好,在那之前我會乖乖等他們來接我,但是現在,我必須救我唯一的好朋友。”
自從被隊長點破了原本的身份,那就裝不成兄妹了,海莉自覺把“哥哥”換成了“朋友”。
隊長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海莉小姐跟傳說中的不太一樣呢。”
真正的海莉——溫柔,嫻靜,順服,討人喜歡。
而她,在過去這段王城生涯里,仗著沒有原住民認得她,她表現出的卻是堅強自立。
海莉閉了閉眼睛,隱約聽見沖破云霄的系統警告,但她很快反應過來那是幻覺,自從她進了童話鎮,她身上的南明府分系統就再也沒回應過。
她從來不敢深想,她究竟是被放棄了,還是被放逐了?
一道門,她看見玻璃上被絲帶捆住的自己,也看到門后面的一桶桶鮮花,就是沒有她的隊友。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海莉微嘆,“讓我試試救他吧,如果你能幫忙,我會…”
“我不缺錢!”隊長笑著打斷她,“我家有很多皮毛和標本,女仆也有不少,可是沒有哪個能比你漂亮…只要你愿意去我家做客,這個忙,我幫。”
“不必了。”
身后忽然傳出這樣一聲。
聲音很清朗,想必它的主人該是一位干凈優雅的紳士。
只不過…
這位紳士似乎剛經歷過什么暴力的事情。
西裝血跡斑斑,一雙馬丁靴更是像從血漿里淌過來一樣。
海莉在玻璃上窺見對方的全貌,眼睛剎那間亮了起來:“你沒事!”
“對啊,本來想拜托你去找個見錢眼開的女巫,興許能問出什么撈我出來的好辦法,誰知道里面那家伙腦子不太好使,我就自己出來了。”
蘭疏影從她的紅色小皮鞋旁邊撿起那根羽毛,吹了吹塵土,把它放回自己身上。
“喲,一小會不見,你竟然多了這么個愛好…這個顏色,不適合你啊。”
寒光一閃。
她用匕首劃斷了海莉身上的絲帶。
海莉松了口氣,跟她并肩而立,警惕地瞪著不遠處的隊長。
蘭疏影看著看著,忽然明白了什么,輕嗤一聲:“他被收買了?”
“嗯。”海莉臉色很差。
她覺得自己特別蠢。
救人沒見到成果,反而差點葬送自己的自由!要是被邦妮派人帶回兔村,她大概要在家啃一輩子蘿卜了,還去什么中心之橋。
“米洛少爺,有機會的話請向男爵轉達我的敬意。”
隊長摘下帽子,不再有帽檐的遮擋之后,路燈把他的眼睛照得發亮,像出鞘的利劍,戰意蓬勃。
帽子還沒落地,他已經沖了過來。
肌肉膨起。
毫不花哨的一拳。
如果被它正面擊中,作為一只脆弱的小兔子,臥床休養還是比較好的一種結局。
可是這一拳最終打了個空,因為一條舌頭憑空出現,把隊長拉走了。
“這,不,不可能!”
隊長臉色驟變,他用盡力氣掙扎過,沒逃掉。
他被拖進身后的花店,玻璃門突然閃過溫暖的燈光,一瞬間,海莉好像看見一個柜臺,還有柜臺后面站著的,滿臉青紫的豬頭人…
“他…”她看向蘭疏影。
蘭疏影做了個“噓”的手勢。
“我們該去治安處一趟,這種情況我們可沒法解決。”
好好的一個大活人啊…
蘭疏影拉著海莉走出一段,心想:幸虧外面是個活人呢。
“到底怎么了?我真的沒搞懂,在聊天室里怎么叫你都沒用,我快急死了!”海莉的語氣有點委屈。
蘭疏影知道她的委屈和急切是半真半假。
多半是怕她以為自己被放棄了。
還有一種方向,就是她出來看見海莉被隊長控制住,恨隊長不在意她性命的同時,能對海莉這個報信者多一層好感。
蘭疏影低笑,摸摸她頭頂的絨毛:“剛才你看見湯鋪老板了吧。”
海莉回想著說:“看見了,是個長豬頭的怪物,他不會是叫奧因克吧?”
奧因克,一部黑暗漫畫的主角,在天堂工廠的底層逆來順受太久,終于興起反抗之心…不過他的反抗好像沒什么意義。
蘭疏影搖搖頭:“他不是。”
“他是第一個站出來反抗剝削的豬頭人。可惜了,看過漫畫的人好像沒幾個能記住他的名字…”
海莉露出恍然,也有點不好意思,顯然她也是記不住名字的人之一。
“給我講講吧,你在里面都發生什么了?”
離治安處還有一段距離,街上只有她們倆和兩條長長的影子。
“哦…那得從一張牌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