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疏影沒有隱瞞任何細節。
這兩位見識廣博,并且有很大可能親臨過上古時代的煉獄,她希望獲取有價值的線索,一點點也行。
“…總體看,都不算特別難,我能解決。”
至于難度,她撿了些例子說,最后評價道:“偶爾處理起來有點麻煩,后面就順手多了。”
“第二遍、第三遍還是老樣子,我找不出什么變化。具體順序的話,是從拔舌獄開始,刀鋸獄結束,各有特點…”
蘭疏影覺得已經沒有遺漏了,抬眸掃了一眼,態度謙遜地補充道:
“但是,我突然想起這個順序和書上記載的有些不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沒見到紅蓮獄,還有…”
末尾的低語即刻被晝神捕捉到,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瞇起眼,手指略微收攏,幾秒過后才語氣平淡地闡述道:
“順序,本就是你從書里看的那樣,直到監管無間煉獄的神靈隕落,冥府動蕩,混亂中,原本的刑獄被拉扯到陰陽交界,有的卷進亂流,有的在外力下融合,增增減減,就變樣了——紅蓮獄、奪情獄,都是后來添進去的。”
青年垂眸對著自己再度展開的掌心,看得很專注,不抬頭,不多說,不想重溫那場災禍留下的憎恨和恐懼,不能表露對舊秩序的懷念。
起初,他的名字是晝,代表光明到來之際。后來,地面種族為他們的諸多神奇之處而驚嘆,將整個族群奉若神明,就有了先天神靈的說法。
漸漸的,同族之間形成一種無聲的默契:
不要在其他種族面前表露太多情緒,尤其是,感到痛苦的時候。
為什么?
不為什么。
蘭疏影從這段話里抓出了重點,眼睛微亮,重復道:“監管無間煉獄的神靈?…刑神,蓐收?”
晝神略顯詫異,他以為是慧老給她講過了,輕輕應了聲:“嗯。”
掛鐘的指針不緊不慢地走著。
滴答,滴答。
這聲音并不具有讓人內心安寧的特征,只會讓沉默也染上焦躁。
蘭疏影一大半心思放在掛鐘上,倒是沒想別的,她一邊看時間,一邊問:“刑神隕落之后,除了尸骨,還會留下其他東西嗎,比方說…意念?”
她想確認自己聽見的那個聲音是不是刑神本尊。
“理論上不應該有。”
“…要是有,也不用覺得奇怪。”
晝神說了兩句模棱兩可的廢話,面無表情追加道:“意念屬于靈的范疇,蓐收,生于冥海暗流,他是陰性的神靈,在這方面更出色。”
簡單理解就是…
“假設他曾經特意留下意念,一定可以留存很久。”
“你這么問…是在魂器里遇到了他?”
若是這樣,所謂的煉獄關里,或許就有蓐收想要傳達給后世、或者給他們這些幸存者的重要信息,而且,八成是與那位有關…晝神隱隱開始期待答案,他嗅到了自己在等的東西。
“也許?其實也不那么像意念。他給我的感覺…有點死板。”蘭疏影回憶著說。
那道聲音只會無情地喊“通過”,再也沒有別的話,就像提前設定好的一段程序,關卡自帶的記錄儀,系統里的一顆螺絲釘…總之不太像真人。
所以她才想會不會是殘留的意念。
晝神和慧老對視,都是若有所悟的樣子。
蘭疏影注意到了他們的反應,心情微妙:該不會真是遇到你們老相識了吧?不考慮多透露一點?喂?喂??
里面的戰斗節奏逐漸激烈,容不得她長時間分心,最后核對了掛鐘的時間,她略微抬高聲音:“咳,先不說了,我還要繼續試……”
分魂緩慢地退向出口。
“等一下。”
慧老突然叫住她。
蘭疏影腳下霧氣繚繞,動作相當絲滑地轉了回來,笑瞇瞇道:“嗯?怎么了?”
慧老擺弄著不知從哪摸出來的錢幣,一看就是剛用過。
“你說那座黑獄是蓐收的尸骨所化,而相槐得到黑獄魂石的認可,這兩件事我都已經算過——他沒有撒謊。”
晝神抬手捏了捏眉心,壓住疲憊跟著慧老的話尾提醒道:
“要注意一點——魂石有可能代表蓐收,這種‘認可’無法證明相槐就是被蓐收選中的人,更不可能讓他做黑獄的新主人。”
關于第二點,蘭疏影非常能理解,因為黑獄就是蓐收的尸身,想想晝神和夜神當年的爭執,根本原因就在這兒:
晝神堅決反對收集同族的遺骸來加工改造,而夜神執意這么做,他們爭到最后,戰敗的晝神就一直被囚禁在歸墟,十分凄慘。
由此可見,假如黑獄魂石是蓐收的意念所化,他不可能讓人擺弄自己的尸體。
可要說相槐不是被選中的人,他偏偏持有蓐收的天賦種子,能召喚投影…
蘭疏影遲疑了幾秒:“所以他…”
“神仆。”
慧老果斷搶答,略帶不屑地說:“這也是抬他身價的說法。你應該聽過,現今,地面上形形色色自稱神靈的家伙,很多都曾是神仆。”
對,她知道。
奴大欺主的故事,正好撞上古神的命定劫難,差點讓他們滅族。
唔,跟她提這些干什么?
晝神幽幽道:“是仆人,不是主人。相槐可以向黑獄支取力量,無權更改黑獄的規則。”
規則?
這樣…
蘭疏影徹底被點醒了!
和她的推測有重合,她忍不住想詢問更多,用來驗證自己的想法到底有幾分準確。
晝神很懂她心思一般開口道:
“你面前的所謂煉獄關,或者是黑獄早先定下來的考核,或者是基于現實事物的投影,可以從這方面去琢磨如何破解,你去吧。”
從那雙倦怠閉合的眼睛就能看出來,他只打算說這么多,接下來的事,讓聽者自己決定。
“…好。”
蘭疏影點頭。
在慧老沉默的注視下,分魂順著來的方向快速退出屏障。
她要找個僻靜地方獨處,因為馬上要輪換到新關卡,正好是前面提過的“處理起來有點麻煩”的那種,必須專注,不能再聽他們閑話。
她不會走得太遠。
慧老的戰斗力不能指望,晝神卻是現成的那么大一頂保護傘,不用白不用…等等!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幕,蘭疏影想到了晝神肩膀上的那片異常——顯然是燒灼痕跡。同樣掌握著火焰能力,她對這種止血辦法不陌生,非常時期有非常手段。
關鍵在于,傷口里蘊含一些肉眼不可見的東西,讓她覺得似曾相識。
蘭疏影努力回想,應該是很久以前,在歸墟的庭院里…
她初次見到對方身上疤痕的時候,也是這樣,壓抑和不祥的氣息…
那是,詛咒?